人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人都說:身體和靈魂總要有一個在路上。
我一直也如是以為,縱古論今,大詩人、大文豪、大作家,有多少人不是游歷山川,足跡天下,才積累了如此多的人生經(jīng)驗和感悟?才寫下了耐人尋味、流傳百世的經(jīng)典?
直到我遇到了它------《我與地壇》。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
十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我搖著輪椅進入園中,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自從那個下午我無意中進了這園子,就再沒長久地離開過它。
我訝異于,一個殘疾了雙腿的人,沒有充分的條件飽覽山河,何以有如此多的優(yōu)秀作品問世。一個人扶輪在地壇那座荒蕪的古園里,經(jīng)年累月地走,十五年的呆坐、張望、冥想,才有這思索的結果。這本《我與地壇》,充滿哲思,飽含人生的感悟,對親情的謳歌,對母親的思念......
在風華正茂的年紀,本該憧憬美好的愛情,作者史鐵生卻被命運無情地判了輪椅上的終身監(jiān)禁,是任誰也無法接受的。曾有過的暴怒,曾有過的頹廢,曾有過的痛苦無助和彷徨,都在闖入園中的那一刻逐日消逝。
那是逃避這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寂靜的落日、蒼黑的古柏、高歌的雨燕,蒼涼的天地。在那滿園沉靜的光芒中,整理紛亂的思緒,窺看自己的心魂。
他這樣想了幾年,才想明白三件事:第一個是要不要去死,第二個是為什么活,第三個是干嘛要寫作。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
為什么要活下去試試呢?好像僅僅是因為不甘心,機會難得,不試白不試,腿反正是完了,一切仿佛都要完了,但死神很守信用,試一試不會再有什么損失。說不定倒有額外的好處呢是不是?
為什么要寫作呢?為了讓那個躲在園子深處坐輪椅的人,有朝一日在別人眼里也稍微有點兒光彩,在眾人眼里也能有個位置,哪怕那里再去死呢也就多少說得過去了。
多么坦率而又詼諧的回答。
而于我又得到了這樣的哲思:
世上的苦難、愚鈍、丑陋、惡劣卑下和殘疾終需有人去承擔,差別是要有的,如果沒有誰去充任那些角色,又有誰去體現(xiàn)這世間的幸福、驕傲和快樂。
這樣想來,似乎輕松許多。
是啊,以前的我時常抱怨生活。抱怨自己比別人干得多,工資卻比別人少。抱怨自己十幾年工齡卻和剛入職的新人收入差不多。抱怨運氣差,人家可以在舒適的崗位上朝九晚五,我卻要像個牛一樣偶爾不分晝夜的加班……
多么可笑的抱怨啊,多么可悲的比較啊!
“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和史鐵生的“職業(yè)是生病”相比,我又是何其的幸運。
一個在青春活力四射的年紀被命運選中成為殘疾的人,尚能與自己的心魂交流,而我們這些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有事業(yè)有愛情,我們還有資格抱怨什么?哀嘆什么?
總要有人去充當不同的角色。人都說是佛度眾生,而史鐵生卻在這里說:我常以為是眾生度化了佛祖。
而共處了十五載春夏秋冬的園神,讓他知道了想要的答案:這不是別的,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想通了命運的問題,還走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寫作之路。身體雖然殘疾,雙腿被命運禁錮在輪椅,然心卻無限寬廣,在無垠的天際展翅翱翔。
這正是他之于我所敬佩之處。
當他一次次逃也似的投靠這所園子,這處靜地,便是一次次心靈的釋放和升華。
邁進園門,就如跨過一條界線,遠離喧囂,心靈的安適便無處遁逃。
看蜂飛蝶舞,聽草動蟲鳴,看雨落空林,聽風過檐鈴,迎暮鴉歸巢,享清風朗月……生命猶如回到了起點。
那荒蕪卻不衰敗的園子,那恒久而遼闊的安靜,曾經(jīng)深深地吸引了我。好想去看一看地壇,走進那里,去坐在它的任何一個角落,伴著孤影,回望生命,審視靈魂。
然則在書的末尾,方才豁然頓悟。
地壇已非昔日的地壇,與其去地壇尋找安靜,莫如在安靜中尋找地壇。
原來,安靜之所,不在于身處何地,而在于心境。那個逃離塵世、失魂落魄的史鐵生,再也不需要地壇的庇護。因為:我已不在地壇,地壇已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