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海棠

引子

與屋外的鶯鶯燕燕,歌舞升平不同,房間里的氣氛有些尷尬。

“你怎么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他問。

“我一個弱女子,在這亂世之中,又怎么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哦?他呢?”

“他?”女子笑著搖搖頭,沒再說話。

“怎么回事?”

“不提了,都過去了。我沒想到你也會來這種地方。”

“兄弟們非說來。”他尷尬的笑了笑。

“兄弟?”

“對,我現在是土匪頭子!”

“哦,你怎么會成了土匪?”她有點吃驚。

“不提了,也是過去的事了。”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屋內再度陷入安靜。

一 私奔

十九世紀初期,軍閥混戰,大煙猖獗,百姓民不聊生。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月亮掛在樹梢上,溢出來的銀光撒了一地。一個腦袋從大宅子的后門悄悄探了出來,借著月光看,是個女的。

她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壓著聲音叫了句:“阮東...”

這時,一個消瘦的身影兒從旁邊的柴火堆里鉆了出來,“我在這兒呢”

出來的是個男人,看起來約摸二十出頭。女子踮著腳尖跑了過去,說:“等的時間長了吧?”

阮東搖搖頭,說:“不長,沒一會兒。”

“我爹這幾天看我看得嚴,我是乘他抽煙的工夫才跑出來的。”

“你爹也真是,干嘛非把你嫁給個糟老頭子呀,害得咱倆得連夜逃跑。”

“還能為啥?那老頭子能給他大煙唄。”女子說,“行了,不說這個了,你東西都帶全了嗎?”

“嗯,帶全了,我本來就沒什么東西。”

“我也沒有,那咱們走吧?”

“海棠,你說咱們這去哪呀?”阮東問。

“不是都說好了嗎?去彭城。聽說那鬧的亂呢,我爹他不敢去。”海棠說,“行了,別啰嗦了,一會兒我爹該發現了,先離開再說。”

“本以為能給你爹做個乘龍快婿呢,現在看來是沒希望了。但愿別讓他抓住我,要不非把我腿給打折了。”

“好了,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個。快走吧。”

倆人拉著手,小心翼翼的向村外跑去。

“老爺,不好了....不好了....老爺”下人急匆匆跑進屋子。

“你個王八羔子,你才不好了呢?”躺在床上的海老爺罵道。

“小姐....小姐不見了。”

“啊?”海老爺“騰”地一下坐起來,說:“肯定是跟阮東那個臭小子跑了。帶上人,跟我追。”說完,轉身從柜子里拿出一把槍。

墨河村因墨河得名,墨河的水如一灣打翻了的墨汁,黑黝黝的。阮東和海棠一路出了村子,順著墨河向碼頭跑去。

“海棠,再加把勁兒,前邊就有船了。”阮東拉著海棠氣喘吁吁的說。

“也不知道我爹發現了沒有?”

“沒事,墨河那就一條船,我下午和船工說好了,他等著咱們。只要上了船,你爹就追不上咱們了。”

“嗯”,海棠說,“阮東,萬一被我爹追上了,你就自己先走,去彭城等我,我一定去找你。”

“別瞎說了,要走一起走。”

說話間,后邊傳來了一陣嘈雜聲,海棠扭頭一看,十幾個火把明晃晃的,距離自己也就兩三里。

“糟了,我爹他們追上來了。”

阮東也不說話,拉著海棠,加快了步子。

“哎呦”,海棠跑的急了,被地上的石頭絆倒。阮東想把海棠拉起來,可海棠腳下疼的厲害,再加上累,坐在地上死活站不起來。

“海棠,你快起來,你爹他們馬上就到了。”

“阮東,我實在是....站不起來了...要不,要不你先走吧。”海棠說。

“我怎么能丟下你一個人走呢,你趕緊起來呀。”

海棠咬牙試了試,還是站不起來。

“不行,阮東,我真的站不起來了。你走吧,要不一會兒讓我爹抓著你,非活活打死你不可。”

“那你呢?”

“我沒事,再怎么說,我也是他親閨女,無非挨他一頓教訓,我找機會再跑就是了。”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我在彭城等你。”阮東猶豫片刻,還是撒了手,獨自向碼頭跑去。

海棠坐在地上,看著漸漸遠去的阮東,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這時。海老爺帶著人追了過來,把海棠逼在河邊。

“你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頭,你打算氣死你爹?”海老爺站在海棠面前,咆哮道。

“爹,女兒不愿意嫁給那個糟老頭子。”

“你說不愿意就不愿意,我連聘禮都收了。你趕緊跟我回去,明天就給你送走,一了百了。”

“爹,你就真忍心為了那點煙膏子,葬送了女兒的幸福?我可是你的親生閨女呀!”海棠咬著牙站了起來。

海老爺被女兒一問,有些氣惱,反手一巴掌打在海棠臉上,說:“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這事就這么定了,你趕緊跟我回去。”

海棠捂著臉,說:“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回去。”

“好,那我就打死你這個不孝的東西。”說著,拿槍指著海棠,“再問你一遍,回去不回去?”

海棠扭頭看了一眼,船已經離開碼頭,駛向江心。把眼一閉,也不說話。

“好啊,你以為我真拿你沒辦法了?來人,把小姐給我綁了,其余的人給我去追阮東那個臭小子,抓住直接打死。”

海棠聽了,急忙抓著海老爺的胳膊,哭著說:“爹,你不能殺他。”

“哼”,海老爺說:“拐我的閨女,就要讓他付出代價。”

海棠擔心阮東,伸手想把海老爺手里的槍搶過來,海老爺當然不肯,你爭我奪之際,突然“嘭”的一聲,槍走火了。

海棠只覺得肩上的皮膚火辣辣的,接近著是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傳了過來,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捂,血順著指縫流了出來。

“海棠,你...”

鉆心的疼讓海棠覺得腦中一陣眩暈,眼一黑,掉進了墨河之中。

“快,下去救她,一定不能讓她死了。”海老爺喊道。

家丁紛紛跳進水里,只是天色已黑,再加上現在又是雨季,水流湍急,哪里還能找到。

墨河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只剩下海老爺站在岸上,一臉懊惱,拍打著雙腿,說:“哎呦,死丫頭,你讓我怎么跟人交代呀...”

海棠迷迷糊糊的覺得刺骨的河水包圍著自己,不一會兒,水順著她的口鼻就鉆進了肺里,嗆的她想咳嗽,剛一張嘴,又是一大口水灌了進來。“難道我就這樣死了嗎?”海棠想,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二 搭救

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一間屋子里。吸一口氣覺得肺里難受,干咳了幾下,火辣辣的疼。她想坐起來,肩上傳來一陣劇痛讓她不由的“哎呦”一聲,又倒了下去。她歪著脖子一看,傷口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包扎好了。由于剛才她起的急,扯著了傷口,現在又浸出血來。

海棠扭著脖子,打量這個屋子。墻壁是用黃泥和茅草混合在一起搭建的,屋子里除了她躺著的這個土炕,只有一張破舊桌子,桌子上放著油燈,碗筷,極其簡單。

收回目光,之前的一幕幕涌上心頭,“也不知道我爹抓住阮東沒有?”海棠心里著急,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這時,開門聲打斷了她。她扭頭一看,進來的是個魁梧壯實的漢子,穿著一身短打,皮膚有點黑,滿臉的胡子拉碴,像是好久沒修理過了。

漢子看見海棠此刻正盯著他,咧著嘴笑了笑,說:“你醒了?”

海棠輕輕點點頭,聲音帶些虛弱,說:“是你救了我?”

“我那天早起去撈魚,看你漂在河邊,就順手把你給救了回來。”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大名算不上,你就叫我鄭江吧。”

“鄭大哥,這是哪?”

“這是朱家灣。”

“那距離彭城多遠?”

“三百多里吧。”鄭江回答道,“怎么?你要去彭城?”

“是。”

“去做什么?”

海棠頓了一下,說:“尋親戚。”

“那你這傷...?”

海棠一時不知該怎么解釋,也不說話。

鄭江笑了笑,說:“你現在傷的重,等你養好了傷再上路吧。”

“那就打擾鄭大哥了。我身上的傷,可是你...”一想到自己被眼前的這個漢子包扎傷口,海棠不免有些臉紅。

“你的傷沒大事,只不過是當時迫于無奈,還望姑娘見諒。”

“哪里的話,你是為了救我的命,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怪你。”海棠說,“聽鄭大哥說話倒也文雅,不像是這村子里的人?”

“姑娘說的對”鄭江說,“我本是一名拳師,后來那些軍閥入城,欺負老百姓,我看不過眼,殺了幾個當兵的,逃難至此。”

“原來你還是個狹義之人,真是讓海棠佩服了。”

“原來你叫海棠。”

“對,你看我,光顧著問東問西了,連姓名都沒跟你說。”

“不礙事。”鄭江說,“你傷的重,有話改日再說吧,你踏踏實實的在這養傷,我去做些吃的。”說完,轉身出去了。

起初,海棠怕鄭江會有所不軌,所以晚上睡覺總是不敢睡踏實了。可后來他發現,鄭江還真是一個正人君子。睡覺也不脫衣服,就在那張桌子上睡,睡醒了就出去,除了送飯,很少在屋子里待著。就連給她換藥,都盡量扭著脖子。只是偶爾會拿眼角瞥一眼海棠,要是被海棠的目光迎上,就“嘿嘿”傻樂。漸漸的,她對鄭江也放心了,踏實受他照顧。

不知不覺半個月過去了,海棠肩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能下地了。這一日,看著天氣不錯,海棠想出去曬曬太陽。

她還是第一次出來,開了門,眼前一個用籬笆扎的小院,除了一些干活的工具,在院子的東北角還放著一個木頭扎著的木樁,想必是鄭江平日里練拳用的。

此時,鄭江正蹲在地上,收拾著一些木頭。

“鄭大哥”,海棠打個了招呼。

鄭江回頭咧嘴一笑說:“看來恢復的不錯,今兒天挺好,出來曬曬對你身子有好處。”

“你在做什么?”海棠問。

鄭江回身繼續干自己的活,說:“我準備在院里搭一個草棚,趕明兒我就搬著棚里住,要不太不合適。”

“不用忙活了,我再住不了幾日,就該走了。”

鄭江雖然背對著海棠,但是海棠還是看到他楞了一下。“沒事,我這一兩天就弄好,等你走了我也可以放些雜物。”

“那我幫你?”

“不用,你好好休養,養好了傷,早日尋你的親戚去。”說著,手中的斧頭重重落了下去。

海棠看著忙碌的鄭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自從說了走的話,海棠明顯感覺到鄭江在躲著她。平日里除了吃飯,幾乎一整天見不到人,往往是給海棠做好了一天的飯,然后就出去了,很晚才回來。好幾次,海棠看到他換下的衣服上都帶著血。海棠想問,但都又忍住了。

轉眼間,一個多月過去了。海棠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雖說還有些行動不便,但是已經沒有大礙了。

晚上,鄭江吃過飯之后,直接回自己的草棚去了。海棠在屋里猶豫半天,還是開門出來了。

“鄭大哥”,海棠說。

“嗯,有事?”

“那個,你看我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打擾你的時間已經夠久了,我想要不明天我就...”

“你是要走了嗎?”鄭江問。

海棠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還回來嗎?”

海棠抬頭看著鄭江,不解的問:“回來?”

鄭江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似的,站起來走到海棠面前,說:“海棠,其實我...”

“不要說了”,海棠打斷了鄭江,“鄭大哥,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說著,淚就流了下來。

“我去彭城不是尋親。我本是墨河村人。我和我們村的阮東青梅竹馬,后私定終生。但是我爹卻讓我嫁給一個老頭子,于是我倆便約定私奔。誰知被我爹發現了,我也被他抓住,他還誤傷了我。幸虧你救了我,還一直這么細心的照顧我,要不然我早就死了。”海棠說著,淚“簌簌”往下落。

“鄭大哥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你的心意,海棠多少也明白一點。但是,海棠心里只有阮東一個人,我...”

“好了,不要說了”,鄭江說,“我鄭江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不會強人所難,你更不必看我救了你,心里為難。只是你要是早和我說了,我也不會有那么多歪心思。現在,倒讓我無地自容了。”

“是我的錯...”海棠說。

“不是你的錯,你是個好女人。是我鄭江沒那福分,你走吧,去找那個人去吧。”鄭江說完,把身子轉向一邊。

“鄭大哥,我....”

“好了,什么都不說了。回去睡吧。明天一早,我送你走,要不我不放心。”說完,鄭江躺在了床上,拿被子蒙住了頭。

海棠怔怔的看了鄭江半天,擦了擦淚,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當海棠收拾好東西出來的時候,鄭江不知道從哪找來了一輛驢車。

“到彭城三百里路呢,要是不坐著車,你身子該受不了。”鄭江笑著說。

“難得鄭大哥如此細心”,海棠上了車。一路上倆人誰都不說話,差不多走了三日,距離彭城越來越近,海棠不免有些擔憂:不知道阮東怎么樣了?

驢車停在了彭城外。望著彭城高高的城樓,海棠又有些緊張。

“好了,到了”,鄭江跳下車說道。

“這段時間,有勞鄭大哥照顧,大恩大德,海棠無以為報,來生自當做牛做馬,請受我一拜。”說著,緩緩跪了下去。

鄭江趕緊把她扶起來,說:“海棠,你這是干嘛?這些日子,有你陪伴,我也很高興。至于什么恩不恩的就不要再提了,以后有難處,還可以找我。”

“知道了,謝謝....”

“好了,別客套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趕緊進城找他去吧。”說著,鄭江笑了笑,但海棠能看出來,這笑是強擠出來的。

“等等”,鄭江仿佛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拿出一個錢袋,說:“你身無分文,要是一時半會找不到他,連個住店的錢都沒有,這些你拿著。”

海棠看著鄭江遞過來的錢袋,鼻子一酸,就想流淚:“原來這段時間你起早貪黑,是賺錢去了?”

“我現在不如以前,手里沒什么錢,只能上山打些野物賣了換錢,你別嫌少,算是點兒心意。”鄭江咧著嘴笑了笑。

“鄭大哥,我...”

鄭江把錢塞進海棠手里,說:“好了,趕快去吧。”

海棠緊緊的攥著錢袋,只覺得嗓子發熱,什么也說不出來,一咬牙,轉身向彭城走去。臨近城門,海棠回頭看了一眼,鄭江還站在原地,扯著脖子向這邊張望...

三 相遇

彭城算是個不大不下的地兒,想要找個人也不容易。幸虧有鄭江給的大洋,可以讓海棠租一個小院子,算是有個安身的地方。

彭城不安寧,到處都是拿著槍的兵,老百姓人人自危。海棠本來就有些姿色,難免會招來一些麻煩。

這日,海棠早早的上街,尋找阮東。剛一出門,就碰見幾個兵,順著胡同走來。

“哥幾個,聽說大帥在城里開了個眠花樓,咱們一會去樂呵樂呵?”其中一人說。

“這大清早的,猴急什么,先找地兒喝點酒,再...嘿嘿!”

海棠趕緊把臉轉向一邊,唯恐被發現。雖然如此,但還是引起了當兵的注意,幾個人打了個眼色,將她圍住了。

“這小妞看著還不錯,轉過來讓大爺瞧瞧。”

海棠嚇的動都不敢動,心里盼著他們趕緊離開。

“呦,還不好意思。”其中一人說著,上來拉海棠,“爺自己動手。”海棠嚇的“啊”的一聲,從那人胳膊下鉆了出去。

幾個當兵的一時沒注意,讓海棠鉆了空子,自然不肯放過,扛著槍就追了上來。

海棠跑了幾步,就來到了大街。正趕上“仙人醉”門口,一群人圍著,像是打什么人,海棠想都沒想,朝人堆里扎了進去。

海棠貓在人堆里,大氣都不敢喘,那幾個當兵想把眾人扒拉開,但人們忙著看熱鬧,他們張牙舞爪喊了半天,也散不開人群,這才悻悻離去。

海棠長出了一口氣,把目光轉向了場中。只見兩個人正圍著一個人拳打腳踢。被打的人,倒在地上,抱著頭一個勁的“哎呦,哎呦”的喊。“沒錢,還敢來抽大煙,你也不瞧瞧這是什么地方。”一人踢了那人一腳,狠狠地說。

兩人又打了一會兒,這才離去,百姓見沒熱鬧可看,紛紛散了。海棠走之前,又朝那人看了一眼。只見那人慢悠悠坐了起來,嘴角都滲出了血,頗為狼狽。

海棠只覺得這人眼熟,仔細一看,楞在當場。

“阮東”,她失聲叫道。

那人順著聲音看過來,也是一愣,“海棠”。

海棠見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趕緊上來,扶著阮東說:“阮東,你這是怎么了?”后又吃驚的問:“你怎么抽上大煙了?”

阮東低著頭不說話。海棠又氣又心疼,說:“阮東,你怎么會沾上這東西,你是想氣死我?”

“海棠,你聽給你解釋...”

“解釋什么?我倆之所以這樣,還不是我爹抽大煙的原因嗎?現在你倒好,學什么不好,偏偏學這個。”說著,海棠心里委屈,淚不爭氣地就流了下來。

“這也不怪我呀。那天我聽見槍響,知道出事了,后來偷偷托人打聽了一下,說你掉進水里,生死不明,我心里難受,就...”

“那你就抽大煙?”海棠不由的怒上心頭,“你抽吧,沒人管你。”說著,起身就要離開。

阮東一把抱著海棠的腿,哭著說:“別,海棠,你別丟下我。我現在就只有你這么一個親人了,你不能不管我啊。”

海棠被阮東這么一哭,想到他以為是自己死了傷心,才自甘墮落,心不由得軟了:“你要想讓我認你,就必須把這東西戒了。”

“好,我答應,我一定戒。”

“先跟我回家再說吧。”畢竟是在大街上,海棠怕被人看了笑話,直接向家走去。阮東站起來,連身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拍打,急急追上。

回到家中,兩人相視無語。海棠想到這些天受的苦,又看到阮東這個德行,心里老大的委屈,淚涌了出來。

“海棠,你別哭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答應你,我一定改。”

海棠只是哭,也不搭理阮東。

“你看咱這好不容易見了面,你也沒事,應該高興呀。跟我說說,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你還關心我的死活,你現在只顧著抽你的大煙吧?”

“哎呦,我那不是聽到你生死不明,心里難過嗎?現在你好端端的,我自然高興,以后我不抽就是了。”

“真的?”海棠將信將疑的問。

“肯定是真的”,阮東見海棠不那么生氣了,問道:“快和我說說,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海棠擦了淚,將這些天的經過說給阮東,只不過關于鄭江對她有好感的事沒提。

阮東聽了,長嘆一口氣說:“以后找機會還真要謝謝那位鄭江。”

“嗯,那是自然。”海棠拉著阮東的手,說:“阮東,我們遭了這么多罪,現在好不容易在一塊了,你以后一定要學好,要不我一天都不活,立馬去死。”

“嗯,你相信我。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說著,將海棠摟在懷里。海棠這才破涕為笑,心里甜滋滋的。

阮東畢竟沾上大煙時間不長,起初幾日,煙癮發作,抗一抗還能過的去,再加上海棠細心照顧,慢慢的,就能出去干活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阮東也多少能掙點錢回來,兩人的日子過的也算甜美。突然有一天,阮東回來之后,說是遇到一個高人,可以幫他在大帥府謀份差事,但是得需要些錢打點。海棠信以為真,當即把鄭江給她的所有大洋都給了阮東,可誰知錢是花出去了,差事卻一直沒個動靜,而且阮東雖然天天早出晚歸,但不往家里拿錢了。

海棠心疑,就尾隨阮東,這才發現阮東又進了“仙人醉”。海棠傷心透頂,收拾好東西,決定一走了之,卻被回來的阮東撞上了。

“海棠,你干嘛去?”

“我要走?”

“走?走哪去?”

“隨便去哪,你管不著!”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阮東,你說你是不是又去抽大煙了?”

“沒...沒有。”阮東眼神閃爍。

“阮東,你真是爛泥扶不上墻。”說著,一把把阮東推倒在地。

誰知阮東從地上爬起來,一臉怒氣,說道:“我爛泥扶不上墻?那你呢?本來是好好的地主小姐,我還指望娶了你,能吃喝不愁呢。現在倒好,跟你在這過著苦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抽怎么了?爺我就抽了。”

海棠瞪著阮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阮東,你說什么?你跟我在一起就是為了我家的那點錢?”

“那你以為呢?還琢磨你爹生氣歸生氣,早晚會來找你,現在看來,他多半是以為你死了。怎么?你還當你是小姐呢?我告訴你,從今天起,爺我不伺候了。”

“阮東,你混蛋。”海棠“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對,我就是混蛋,從今天起,你別指望我出去給你掙錢去,不是有人送你錢嗎?就你那個姘頭,叫什么江來著,你讓他給你送錢養你來。”

“阮東,你說什么,我和鄭大哥清清白白。”

“呦呦呦,叫的真親切。你倆孤男寡女,難保不出什么事!”

海棠氣的急了,抬手就給了阮東一個耳光。

“臭娘們,你敢打我!”阮東到底是比海棠力氣大,一把把海棠推到在地,騎在海棠身上,拳頭如雨點般打了下去。

海棠被按在地上,嘴里罵著阮東“混蛋”,嚎啕大哭,悔恨自己怎么沒有早日看出他是這么一個小人。

出了氣,阮東順手拿過來一根繩子,把海棠綁了起來,扔在床上,說:“你哪都別想去,老老實實給我呆著。”說完,鎖上門出去了。

海棠被綁在床上,動也動不了,想起剛才阮東那令她惡心的嘴臉,加上身上傳來的陣痛,淚不爭氣的又流了出來。她現在滿腔怨憤,早知道阮東是這么一個人,她寧愿嫁給那個糟老頭子。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家是再也回不去了。”鄭大哥?”海棠腦子里閃過一個身影,可一想起自己曾經那么決絕,哪還有臉再回去找他。況且,現在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看著被捆綁的身體,海棠使勁扭了扭身子,繼而絕望般的倒在床上。

“我必須得離開這”,很快,海棠心里打定主意。就算無家可歸,她也不愿意中再和阮東生活下去,海棠掙扎著向門口挪動。

就在此時,門開了。只見阮東帶著一個女人走了進來。這女的上了些歲數,但卻化著濃艷的妝,高額骨,尖下巴,不像什么善類。

“媽媽,您瞧瞧,怎么樣?”

那個被叫“媽媽”的人,上前仔仔細細看了海棠半天,點點頭,說:“還不錯,身段好,臉盤也不錯,還是個姑娘嗎?”

阮東面露難色,說:“這....”

“既然不是個姑娘了,那價錢自然就不能那么高了。十五個大洋,你要是愿意,我立馬給你結賬。”

海棠瞪大了眼睛,原來阮東要把她賣到妓院。“阮東,你這個畜生”,海棠絕望的喊著,“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阮東有些不耐煩的拿起塊布,將她的嘴塞上,走到老鴇面前,說:“二十個大洋?”

“就十五個,多一點我都不要!”

“好,十五就十五”,阮東一咬牙,說:“那您看這錢...”

“來,給他結賬。”老鴇沖外邊喊了一聲。下人進來給了阮東十五個大洋,阮東笑咪咪地看著手里的大洋,看也不看海棠一眼,“人,您帶走。”

海棠嘴里塞著布,喊了半天也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眼睜睜看著倆人朝自己走來,一著急,暈了過去

四 隕情

海棠覺得一盆冷水潑了過來。睜開眼,她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柴房里,被綁在柱子上。眼前站著一個大漢。海棠知道自己已經被帶走妓院,心里著急,大喊道:“放開我,放開我...”

“別喊了”,老鴇走到海棠面前,“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識相的就聽媽媽的話,梳洗打扮之后給媽媽我接客去,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你休想,我就是死了,也不答應。”海棠眼睛盯著老鴇,恨不得咬她一口。

“你這樣的我見的多了,剛來的時候硬著呢。可是后來呢,還不是老老實實聽我的話。”老鴇把臉湊過來說。

“呸”,海棠直接吐了老鴇一臉的唾沫。

“給我打,狠狠地打。”老鴇用手絹擦著臉說。

被人狠狠甩了幾個耳光,海棠只覺得雙臉腫的老高,她咬著牙,惡狠狠地盯著老鴇。

“不著急,老娘我有的是工夫跟你耗。”老鴇說,“來呀,先餓她兩天,給我看好了,別讓她咬舌自盡了。”

海棠被人輪流盯了兩天,淚早流干了。此刻她饑腸轆轆,渾身虛弱,眼前一片迷糊。“這樣死了也好”,海棠想。

第三天,餓暈了的海棠感覺有人在向自己嘴里喂米粥,出于本能,她喝了幾口。等睜開眼一看,原來是老鴇。

“小蹄子還挺硬,放心,媽媽我不會讓你死,你死了誰給我賺錢去啊。”老鴇說,“其實你說你又何必遭這罪?怎么活不是活?人就得認命!”

海棠好像沒聽到一般,也不搭話。

“接著給我熬,她要是不吃飯就給我灌。”老鴇留了一句話,氣鼓鼓的出去了。

海棠就這樣被綁了七天七夜,無論是被拳打腳踢還是老鴇耐著性子勸導,她都一言不發。

終于老鴇失去了耐心,氣急敗壞的說:“你以為老娘拿你沒辦法了是吧?你信不信我把你送到大帥那,那可全是一幫餓的眼睛發綠的狼,到時候,你就受著吧。”

海棠嚇的打了一個激靈,如果真按老鴇所說,自己會是個什么下場,可想而知。這幾天,她知道自己想出去是絕無可能了,所以嘆了一口氣,不甘的說:“我答應你。”

“這就對了,你要是早松口,哪用受這苦。”

“但我要和你約法三章?”

“哪三章?”

“你不能強迫我接客!”

“好,第二呢?”

“我可以隨時贖身!”

“行,依你。”

“我自幼會點琴棋書畫,只賣藝不賣身。”

“這...行,都依你。”

海棠這才被老鴇帶到房間。剛休息沒幾天,老鴇就催著她接客了,當海棠第一次接客,就被一個“聽曲兒”的客人強行霸占了之后,她就知道所謂的“約法三章”根本就是老鴇的緩兵之計。

海棠本想一死了之,可老鴇好像防著她這手。每次接完了客,都會找人看著她。海棠知道自己想死是不可能了,只能等自己攢夠了錢,給自己贖身。于是她假裝認命,態度大變,再加上她識文斷字,不到半年,海棠成了“眠花樓”的花魁,看著漸漸多起來的錢,海棠那顆死了的心又燃起了希望。

海棠一副濃妝艷抹,舉手投足之間,韻味十足,活脫脫一個風塵女子。此刻靠在窗前呆呆的看著屋外紅燭交映,紙醉金迷。

“海棠,快,來貴客了。”老鴇推門進來興沖沖地說。

“哦?什么貴客?”

“大方著呢,一出手就是一根金條,”老鴇說,“我告訴你,你得給我伺候好了,不能讓到手的錢飛了。”

“知道了,媽媽。”

老鴇轉身出去,片刻便一臉媚笑的帶著一個漢子進來了,海棠剛想打個招呼,但看清那人長相后,卻愣住了。

“鄭...鄭大哥...”

那人也盯著海棠看了半天,也同樣吃驚的說:“海棠,你怎么會...”

老鴇看著發楞的倆人,說:“呦,原來是老相識呀,那最好不過了,你們今兒可得好好敘敘舊。”

“媽媽,這客我接不了。”說著,海棠就往里邊走去。

“死丫頭,為什么接不了?”

海棠瞥見,鄭江又拿出根金條遞給老鴇,示意他出去。老鴇得了好,自然歡天喜地的關門退了出去。

“海棠,你怎么會淪落到這種地方?”鄭江一臉疑惑。

海棠覺得兩腮火辣辣的,哪里好意思搭話。

“海棠,你不是說你來找你青梅竹馬的情郎嗎?怎么現在成了這妓院的花魁了。”

“不要說了,鄭大哥。海棠沒臉見你,你還是走吧。”

“那你總得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吧?你沒找到他?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一言難盡,總之你只要知道原來那個海棠已經死了,你還是走吧。”

“我不走,你必須告訴我。”

“你又何必逼我?”

“海棠...”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海棠嘆一口氣,還沒說話,早已淚流滿面,當下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鄭江。

“畜生,他怎么能這么對你。”鄭江氣的拍著桌子說,“我一定要殺了他。”

“不用了,前段日子我聽說他抽鴉片不給錢,被人打成重傷,后來慘死街頭。”

“是你埋的他?”鄭江瞪大了雙眼。

“那怎么辦?他在彭城無親無故,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了都沒人管吧,好歹我倆還...”

“你怎么這么傻?他都那么對你了,你還理他干什么?”

海棠擦了擦臉上的淚,說:“鄭大哥,該告訴你的我都告訴你了,你走吧?”

“走?我怎么能走?難到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身陷火坑而無動于衷?”

“這一切都是海棠的命,我認了。我只盼著早日攢夠贖身的錢,離開這。”

鄭江走到海棠面前,說:“我可以為你贖身?”

“你?”海棠疑惑的說。

“忘了告訴你了,我現在成了土匪頭子了,道上的兄弟都叫我混江龍。”

“你怎么就成了土匪了?”

“那日我送走你之后,回去就趕上了征兵,我和村子里許多壯丁都被抓來了。我愿本就對那幫人無好感,誰知到了軍營之后,那幫當官的完全不顧我們的死活,兄弟們賣命卻得一個大字都得不到,倒是他們喝兵血,吃兵肉,過的逍遙快活。我一氣之下,帶著幾個兄弟跑了。現在占山為王,劫富濟貧,倒也痛快。”

海棠聽完,撲哧一笑,說:“你還是原來的性子。”

鄭江咧著嘴“嘿嘿”一樂,說:“今兒要不是兄弟們鬧著要來,我還見不到你呢。”

“海棠,我為你贖身吧?”鄭江正色說。

看著鄭江真摯的眼神,海棠只覺得心里一暖,說:“鄭大哥,有你這句話,海棠就知足了,只是現在的海棠已經配不上你了。”

“你真是說的什么話?不管你是啥,在我心里,你依然是那個海棠,是那個我在河邊救起來的海棠!”

“鄭大哥...”海棠只覺得嗓子一熱,說不下去了。

鄭江也不等海棠答話,喊了一句:“老鴇!”

“來嘍,爺,您有什么吩咐?”

“爺要為這位海棠姑娘贖身,你出個價吧?”

“呦,爺。哪有您這樣的?采完了花還想連根拔了?海棠現在是我這兒的花魁,不管你出多少錢,倆字,不賣!”

“媽媽,你曾經不是答應我,我可以隨時贖身嗎?”

“曾經是曾經,今日不同往日。贖身的事,你以后想都別想。”老鴇說。

“那我要是非要帶她走呢?”鄭江面露怒色、對著老鴇說。

“嚇我呢?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這是誰開的館子?”老鴇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海棠想到鄭江畢竟是逃兵,怕一會兒再惹出什么亂子,拉了拉他說:“鄭大哥,你還是走吧,不要管我了。”

“我怎么忍心把你留在這,今天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我必須把你帶走!”說完,拉起海棠就要奪門而出。

老鴇雙臂一張,攔住了鄭江,說:“別以為老娘剛才沒聽見,你這個混江龍不過就是個大帥手下的逃兵,不怕告訴你,大帥的兵馬一會兒就到,我看到時候你還能囂張到什么時候?”

“媽媽,您又何必大動干戈,我不跟他走就是了。”海棠說道,“鄭大哥,你走吧。你要是出個什么事,那我真是心里不安了。”

鄭江也不搭話,眼中寒光一閃,順手把槍掏了出來,“我原本還想留你條性命,現在是你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我殺了你這個老東西,也算是為民除害。”一抬手,一槍打中老鴇眉心,老鴇哼都沒哼一聲,當場死去。

槍聲一響,“眠花樓”一片混亂。

“你瘋了?”海棠問。

“哈哈,今天我就為你瘋一次!”

隨著鄭江來的幾個兄弟,此刻圍了上來。

“兄弟們,我身邊這位以后就是你們的嫂子,現在你們跟我接嫂子回山。”

海棠看著身邊這個男人,心“咚咚”地跳,心想:此刻便是死了,也值了。

老鴇所言不虛,大帥的士兵轉眼便到,將“眠花樓”重重包圍。鄭江幾人只好找了個視野好的房間躲著。

“海棠,要是一會兒打起來,你就乘亂跑了吧?”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至于如此。我要是跑了,我成什么人了。”

“好,那就放手一搏吧!”鄭江哈哈一笑,朝著外邊就是一槍。

雙方就此展開激戰,雖說鄭江手下的人勇猛,但是畢竟對方人多,沒一會兒,就有好幾人被打死,鄭江胳膊上了也中了一槍。“眠花樓”一片狼藉,此刻士兵涌進了,把鄭江等人堵在屋里。

“海棠,看來今天咱們是走不了了。都怪我,剛才一時情急,殺了老鴇,要不此事從長計議,說不定可以救你出去。”

海棠一邊替鄭江包扎傷口,一邊說:“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我早就不想活了,現在死了,一了百了。只是拖累了你,該是我這心里過意不去!”

“海棠,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在河邊見到你,我的心里就再也裝不下別人了。原以為,此生和你無緣。不曾想老天爺對我還不錯,今日能讓咱倆死在一起,倒也無憾。”

海棠瞧著鄭江眼神真切,心頭一暖,說:“怪只怪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人。辜負了你的一片心意。現在與你共赴黃泉,也算報答你的情義!”說著,將身子靠在了鄭江身上。

“可惜呀,造化弄人。要是能長久些就好了!”

海棠將頭靠在鄭江胸口,喃喃道:“這片刻,也夠了。”

只聽得屋外一陣拉槍栓聲,鄭江緊緊抱住海棠,緩緩抬起槍,扣下了板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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