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隱故事丨風到烏鎮時,累了。

深秋


秋天,一定是靜的,是笑而不語的。秋天,一定是一個人的地老天荒。最多,是兩個人的默默守候。

秋天的姿態,是素心花對素心人,是一曲古琴悠悠一曲從過去傳到今夕的簫聲。

昨夜的雨,醒了夢。她起身把窗戶關緊,開始寫一些不成文的長短句,大多關于秋。

昨夜的風,那樣清涼,涼到骨子里。窗是半開的,窗簾在風灌進來的時候跟著搖啊搖,已是夜深, 她并不困,就想這樣坐著,任風吹,與夜交談。有時候她會隨手翻閱幾頁閑書,風吹著她的書頁,刷刷的。


他好嗎?

她腦海里閃過一絲薄薄的思念,抬頭望見皎潔的月,已經是秋季,月圓,人圓。她這樣想著。


二年前的那個秋夜,他給她打了第一個電話。彼時,他們已經通過書信來往一年。

葉子,你聽,窗外有秋蟲呢噥。

聽到了嗎?

她呵呵的笑,說:南方的秋天,冷嗎?

真是傻傻的問題,九月,初秋了呀,何況他只是在江南,并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南方。

他也在電話里笑:不冷,但是涼涼的,臨河的房子,濕氣比較重,不過我很喜歡這樣潮濕的感覺。


葉子在北方小城,做著一份不喜歡但也不討厭的工作,工資穩定,朝九晚五。

在父母眼里,葉子乖巧懂事,從出生到長大,一直都按照既定的路線走著,讀書、畢業、工作,未來還會尋一個性情溫和的男子成家,生兒育女,退休,老去,平淡,穩妥。

直到,遇見了他。好像那擱淺在心底的渴望,被生生的拉扯出來,再被生生的填回去。

人生,難道就這樣從二十幾歲就開始復制嗎,十年,二十年。

從小喜歡閱讀的葉子開始嘗試寫文章,她加了很多文學交流群,與文友們在網絡上天南海北的聊。聊海子和顧城的詩,聊瓊瑤和亦舒的小說。

他是秋心文學社的文友,現代詩寫的好,氤氤的江南氣息。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生活的地方,有灰白的墻,有黛色的瓦和枕河的人家。她讀到戴望舒的雨巷,想著那會是怎樣的風景呀,有深深的寂寥的小巷子,有綿綿無絕期的細雨,有眉眼淺笑的姑娘和散發著桐油香的紙傘。


他們是從一首詩熟悉起來的吧,時間太過久遠,她竟有些記不得。

葉子,你的名字和你寫的詩一樣美。他說。

哦,是嗎,謝謝你。她淡淡的回答。

仿佛我生活的小鎮,懷著古意。他又說。

他生活的小鎮在哪里葉子并不關心,但最后那句懷著古意,讓她怔怔的看了好久。

北方的九月又干又冷,葉子不喜歡這座城,更不喜歡這座城的秋季。陽光稀薄,云朵吝嗇,林立的高樓常常遮住她遙望的遠方。她向往戴望舒筆下的雨巷,向往那個撐著紙傘的丁香姑娘。

葉子,入秋后的小鎮風清水澈,白天有棉花絮似的云朵,晚上有唧唧唧唧的秋蟲。他說。

葉子,你一定會愛上這座小鎮的。他說。

葉子,我和小鎮一起,等你。他說。


收到他第99封信的時候,北方的冬天已經進入雪季,她穿了厚厚的明黃色的羽絨服,戴著絨絨的棉手套和圍巾。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字一句的看他寫的信。北方的冬季,比秋更寂寥,雪下的厚,穿著靴子踩在上面吱吱吱吱的響,太冷了,公園里空蕩蕩的,只有偶爾雪壓斷枝椏的聲音。

信里他對葉子說起那座小鎮。他說冬天的小鎮不下雪,太陽很大,鎮上的人們搬了椅子曬太陽,陽光落在香樟樹的葉子上,灑下斑駁剪影。他說小院里的臘梅開了,淡黃色的小花,冷冷的香。他說把舊書搬了出來,汲取陽光和溫暖。末了,他說:葉子,我想你。

哦。他叫蘇若風。


冬天很快過去,只是北方這座城,早春還是寒意濃濃。

葉子,小鎮的迎春花開了,沿著河岸,好長好長的一排,枝條有的落到水里,倒影像一幅畫。

葉子,春天換了薄薄的衣衫,坐在老屋門前讀戴望舒的詩。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想到了你。

葉子,小鎮外有大片的桃花林,昨天去看花,真春天呀。


小城終于漸漸溫暖,葉子也換上薄薄的紗裙,去看花,去看綠油油的麥田。春天,郊外的麥田真綠,有心人家還在麥田地里種上金燦燦的油菜花,她大口呼吸著田間的空氣,剛下過清明雨,每吸一口都是潮潮濕濕的水霧,就像,他居住的小鎮。

春去秋來,又到了九月,葉子收到他的第一個電話。

葉子,你的聲音真好聽。他說。

你也是。她回。電話那段是男子低沉又略帶沙啞的碎語。

他把手機免提打開,她聽見流水的聲音,聽見小鎮上的煙火日子。

他還會,在夜里給她聽秋蟲呢喃。


決定要去看他,是在這一年的冬季,北方依舊下了很大的雪。他給她寫到第199封信,信中還附帶了一本席慕容的詩集。他說:正午的陽光最好,我把書曬完后就包裹起來寄予你,愿溫暖你的寒冬。

她捧著詩集,想著那個有陽光的小鎮,心里不由的暖了起來。

她沒有告訴他,尋著寄信上的地址,春天去看一個人。


烏鎮,她來了。小鎮和他在信中描述的一樣,春天迎春花開在河畔,枝條長的落在水中像一幅畫,鎮上的人和善的對她微笑,她也笑,手中握著那個在心里想了千千萬萬遍的地址。

阿婆,請問蘇若風家怎么走?她拿出那個寫著地址的信封,問坐在河邊楊柳樹下,曬太陽的阿婆。

阿婆穿了一身藏青藍的粗布衣,頭上裹著藍印花布巾。你找?若風?阿婆不太肯定的問。

對呀,我找蘇若風。葉子有些羞澀的微低了頭。

姑娘,你是他什么人呀?阿婆有些不解。

朋··· ···朋友··· ···葉子有些不知所措。

哎。阿婆重重的嘆了口氣。

葉子一下子慌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是,有不好的預感。

阿婆。

姑娘,若風去年冬天,就··· ···就已經走了。

走了?葉子不解。

走了,肺癌晚期走了。可憐了那么陽光的小伙子,才二十幾歲呀。阿婆說著說著眼睛有些潮濕。


葉子不敢相信,他從來沒有在信中提起過,他總對葉子講,小鎮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她從他的信箋了讀到雨巷的詩意,他,怎么就肺癌晚期,走了呢。

她來的太遲了,他等不及了吧。

若風,可他不是風。


葉子在小鎮上住了下來,房子臨水。春去秋來,迎春花開了,迎春花落了,冬天有大大的暖陽,她把屋子里的書拿出來,曬曬,有陽光的味道。

一季一季,她是葉子,飄零半生落腳在小鎮的煙火日常里,而她的風,再也吹不動了。

風到烏鎮時,累了。????


小隱。河南女兒。暫棲江南。愛穿裙子。彈古箏,寫文章,做手繪,玩刺繡和攝影,自在行走,喜歡以夢養夢。個人文集《素手拈花》,新書《夏天的風吹來草的葉子》將于2017年12月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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