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不到的奶茶 -

作者:靜竹&麥克白

與友人共同完成的小說。


“蘇美女需要什么?”

“一杯冰奶茶謝謝。”

從斜挎包中掏出手機,我神情淡漠地與柜臺前的服務員對視。見她服務熱情,我輕翹嘴角算是報上了禮貌的微笑。

“蘇小姐,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你來買奶茶,卻不見你發胖呢。”服務員歪著頭將我仔細打量了一番。在她平凡世俗的眼里,我纖細的身材如同一件新奇而珍貴的寶物。她雙眸里藏不住的艷慕之情。

我的笑意愈發濃重,一根手指輕曲撫觸光滑的下巴,亮麗的耳環伴隨我的頭顱輕柔搖曳:“你在開玩笑,我可是胖了很多啊。”

視線順著對方不解的目光和晶瑩剔透的冰塊墜落而下,心中的期待之情在冰茶封口的剎那便早已四溢開來。我有稱得上完美的“偽裝術”,縱然十足的渴望,瞳孔外的溫度仍舊是不冷不熱,探不出半分焦急,只低垂著眼眸不言不語。

“奶茶好了,請慢用。”將奶茶與吸管齊齊裝入包裝袋,服務員又沖我輕輕點頭,轉身迎接下一位顧客。

我用雙手緊握住奶茶杯,細品冰涼的觸感在手心里綻放,快樂、興奮,這些積極到令人高漲的情緒源源不斷地涌上腦海,返回家中的步伐竟似風一樣輕盈無阻。

“親愛的凌子,我回來啦!”反手甩上大門,我換上拖鞋便迫不及待地向室友凌子打招呼,可四下張望卻不見她的身影。

“凌子凌子,我給你買了奶茶哦,快出來喝吧!”

得不到熟悉的應答,我懷疑凌子又在某處躲懶,于是便走向各個房間推門尋找,找過了洗漱室、臥室、書房都沒有看到她,不免有些奇怪。

“凌子別玩了,這么熱的天,你的奶茶都要變熱了。”五分打趣五分擔憂,我將最后的可能放在了書房后的暗門——地下室。

實在過于了解此處的結構和布局,我幾乎不需要借助頂燈的光亮便輕松走下了樓梯。遠遠得望見地面的沙發上側臥著一個胖胖的身軀,她沖我懶懶抬手,臂上抖動的肥肉令我再覺得親切不過。我淘氣的室友凌子果然是來到了地下室偷閑。

“又被發現啦。”她多有無奈地醒醒鼻子,兩條粗壯的大腿費力跺向松軟的沙發,空氣里頃刻間彌漫出灰暗。

“奶茶,你不喝嗎?”吸管刺破封口的聲音在此刻顯得尤為響亮,我將奶茶慢慢貼向她蓬亂頭發前的面頰,溫柔而優雅地問,“轉過頭來看我,好嗎?”

陷入沙發里的人全身戰栗了一下,卻又很快恢復了慵懶平靜的狀態。凌子動作極緩地轉過頭來,露出那張因肥胖過度而扭曲的面容,燈光的映射使它更顯油膩暗沉。

凌子接過奶茶的手不太堅定。她終是開口問道:“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我溫熱的掌心覆蓋到她的手上,一字一句地回答:“你說呢,親愛的?”

看著凌子風卷殘云地把手中的奶茶一飲而盡,我心中竟然也掠過一絲滿足。

“奶茶好喝嗎,凌子?”我嘴角輕輕上揚,望著那張棉花糖一樣膨脹喜悅著的臉蛋。

“完美極啦,草莓味的奶昔融合其中,軟糯的珍珠很有嚼勁啊!”

“那,我下次帶新品給你。”聽完凌子繪聲繪色的描述,我仿佛也滿足了自己對那一杯奶茶的占有欲。那酸甜適口的味道仿佛也在我的胃腸之中流淌過一樣。

這是我和凌子的小秘密吧。

我從小喜歡喝奶茶,那種甜甜的濃稠的味道一直讓我著迷成癮。但到了現在這樣愛美的年紀,也只能通過這種望梅止渴的方式滿足自己味蕾的隱秘欲望了。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了,還好有凌子在。我感到無可奈何,卻又無力去接受一杯杯奶茶下肚之后體重秤上飆升的數字。

既然如此,也就只有去找到花樣翻新的奶茶啦。這樣才可以讓我和凌子之間的這場游戲不會產生厭倦感。

可是這個世界在我的眼睛里面卻一天天單調暗淡下去。

不是嗎?現如今你走進祖國最北邊和最南邊的商業街,你很容易就能在同一家漢堡店里買到同一款漢堡,甚至連里面肉排的重量都幾乎一樣。走進海南和黑龍江的雜貨店,你在冰箱里面看到的可能是完全一樣的飲料陣容。

雨后初晴的這一天,我路過許多家所謂的網紅奶茶店,為他們的毫無創意感到深深的悲哀。

今天要喝什么奶茶呢?難道還是和昨天一樣了無新意的嗎?我漸漸感到絕望。

就在幾乎這條商業街的終點,一處十分隱秘的店面吸引了我的目光。

沒有五顏六色的招牌,沒有app上鋪天蓋地的宣傳,乍一看就像是古董店一樣。

但那個意味深長的招牌我是不會認錯的。

真正的奶茶店。

真正的?我揉揉眼睛,難道之前買到的幾百杯都是假貨?

我走進店里,怯生生地四處張望。

這是一家十分小的店面,只有一個簡陋的吧臺和幾張桌子。唯一的亮點大概就是比較干凈,空氣中好像看不到灰塵。小店是內斂的日式風格,看起來倒也別具一格。

但恕我直言,智商正常的女生都不會進來買奶茶的好吧。這家店的裝修就好像寺院一樣,來這里出家倒是比較合適。

“請問您是渴了嗎?”一個溫柔沉靜的聲音。

“嗯,是啊。可是你這里真的是奶茶店的嗎?”

“您想喝什么呢?”

“嗯,果味的奶茶就好了。要加冰的,多糖。”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盛夏的熾熱下行走了多時,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急速劃下。

“是這樣啊,請先坐下吧。”

“咦?你這里沒有商品清單的嗎?”我心里有些發 怵,但強烈的疲勞感讓我無法拒絕座椅。

“吶,你很喜歡奶茶嘛?”

那當然,奶茶可是陪伴我整個青春的記憶和愉悅呢。但我沒有把話說出口。我伸著脖子四處打量,試圖找出那個溫潤聲音所在的位置。觸目所見只看得到一個一襲黑衣的背影,和稀稀落落的流水聲。

一瞬間我有一種感覺,雖然只是一瞬間。

那流水聲好像來自很多年以前,或者說來自竹林之中。總之不像是現代工廠里生產的水龍頭的聲音。

“已經在為您準備奶茶了,但在喝奶茶之前請您先試試這個。”

話音未落,一杯清澈純凈飄散著微微香氣的飲品被推到我面前。

我被嚇了一跳,隨即把目光從那杯飲品移向眼前人。

他一襲黑衣,披散著披肩的長發。他瘦削憔悴,但看起來無比溫柔。那披肩長發很是吸引眼球,烏黑油亮如同油墨。而且那黑發散發著青草的香氣,絕非染發劑浸潤之后發出的工業香精的味道。

他看起來并不是那種驚艷到一見而誤終生的美男子,但那古樸精致的五官卻也不帶一絲俗氣。

只是,他看起來有些落寞。但我完全不清楚那種落寞從何而來。

“嗯,請試試這個吧。”他的聲音如同滴水落花,有一種深藏若虛的氣韻。但那聲音深處卻分明潛藏了嘶啞。我有些不知所措,連忙拿起那個杯子一飲而盡。

嗯,清清淡淡的麥香,還有一絲咖啡味。這是冰鎮的大麥茶。這涼爽清淡的味道幾乎是一瞬間就把我整個人征服了,我把茶一飲而盡。

我全身的汗珠在一剎那被這杯大麥茶繳了械,順著我的皮膚大珠小珠落玉盤。隨著汗出如漿,我感覺一身的暑熱消散無形。

我呆呆望著他,他細長的雙目回望著我。我除了在他眼中看到了我的倒影,看不出任何其他東西。他并不高大,只是尋常的身高。但他的身姿筆挺,又不像軍人一樣僵硬。

我現在只覺得,我好像在拍穿越的電影。一個現代人遇見了從古書中款款走來的男子。

他望著我,嘴唇稍稍顫動。仿佛要說千言萬語,卻又在開口之前的時間節點消散于無形。

“請用。”他又取來一杯茶,茶杯更加精致。而茶杯的大小比剛才的那杯飲品要小一些。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得端起杯子開始品嘗。因為 剛才已經喝過了大麥茶解了渴,我的動作稍稍淑女了一些。

嗯,有些苦澀,卻回味清香。這是常溫的一杯淡綠茶。我一口一口,緩緩一飲而盡。我感到我高速搏動的心臟正在慢慢恢復勻速。

這時候,他拿來一個精致的包裝袋,放在我的桌上。

“這是你要的奶茶,拿回家慢用吧。我見過你在別家買奶茶,你都是要一杯帶回家的。”

啊?原來他已經注意我好久了,難道我和凌子的秘密他也?我有一種考試作弊被當場發現的感覺,臉頰開始散發滾燙的熱量。我看著那包裝袋,里面是一杯包裝精致的奶茶。透明的奶茶杯里流淌著的是看起來十分舒適的一種灰色。雖然不是之前花里胡哨的五顏六色,但那種顏色卻是第一次見到。

“啊,好,好的。多少錢啊?”

“你的話,就不要錢了吧。”他幽幽的雙瞳直勾勾望著我,黑色的眼珠靜謐如水。

“這,這不太好吧?我剛剛好像喝了三杯的說?”我支支吾吾,空白的大腦卻又組織不出任何有邏輯的語言。

“在你剛剛進來的時候,你焦渴難耐。那個時候,需要為你上一杯冰鎮的淡麥茶解渴。等你身體的熱量開始消散,這個時候要為你上一杯常溫的淡茶。它可以讓你恢復正常的心跳和冷靜的理智。等到這個時候,就可以為你上一杯你真正想喝的茶。因為之前的兩杯茶已經可以讓你足夠篤定,來用自己的心去感悟茶的存在。好好對這杯茶,這是一杯真正的奶茶。而你之前喝的那些奶茶啊,里面沒有奶也沒有茶。有的只是添加劑,色素香精和甜味素而已。”

“啊?是這樣的嘛?”我感覺自己好像小學生一樣只能傻傻地陪笑,卻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

他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像古裝劇里面書香門第的溫潤公子。我不好意思再繼續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臉上,逃難一樣跑出了那家店。結賬的事情完全拋之腦后。

回到家,凌子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那杯茶。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拿回了這么一杯玩意?不會是拿來整我的吧?”凌子圓睜著雙眼,她粗大的鼻孔喘著粗氣,一根根粗黑的鼻毛隨著她轟鳴的呼吸不住顫抖。

“這,這是一個特別溫柔的男生送給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拿了回來。”我呆若木雞地說道,那雙靜謐的眼睛還繼續在眼前停留。

“呵,原來是定情信物啊。那我就不客氣了!”凌子伸出大熊一樣的手臂,一把奪過我手中的奶茶。張開血盆大口,幾乎一口喝光了那杯茶。

“呸,什么爛東西嘛。淡淡的,一點也不甜。一股子奶味和苦味,一點也不好喝。告訴那個男生,讓他下輩子接著單身吧!”凌子憤怒地一摔門,把我晾在了她的房間外面。

我呆呆望著被凌子揉捏得支離破碎的奶茶杯,心里忽然空了大半。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又踱步到了那家店之前。

但原本開著的那家不起眼的店面,卻是門窗緊閉。

我鼓起勇氣,敲了敲那扇古舊的木門。

漫長的一陣敲擊,終于得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回應。

“小店已經結束營業了,請問找誰?”聲音低沉清冷,好像不帶任何感情。

“請,請你再給我一杯那樣的奶茶,好嗎?”我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的這么厚的臉皮還能說出這句話。那被凌子蹂躪稀爛的奶茶杯的殘骸還在眼前搖曳著。

門無聲地開啟。

“進來吧。”他說。

“謝謝,謝謝你!”我有些語無倫次,大腦簡直就和抽空了一樣。我感覺我現在就像面對教導主任的犯錯學生一樣,等待著未知的審判。

進入那家店的時候,我驚訝地張開嘴巴。

所有的桌椅已經被搬空,吧臺已經幾乎拆去一半。之前頗有感覺的幾幅浮世繪裝飾畫也已經不見蹤影。

就仿佛這里一夜之間被魔術師施了魔法一樣。

他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樸素的一襲黑衣。長衣廣袖,披發深沉。他細長的雙目環顧四周,似有所留戀。

“那杯茶,很好喝。那真的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茶,所以我今天特地再來想要再點一杯。”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把這么虛偽的謊話說得如此字正腔圓。

“你想聽這杯茶的故事嗎?”他忽然轉過頭來問我。那一瞬間,他深沉篤定的五官忽然綻放了一個溫柔輕嫵的微笑。那微笑超越時間,讓我心頭為之一顫。

我除了點頭之外,還能做什么呢?

“這世上的茶,有許多種。根據發酵的程度,有綠白黃青紅黑花七種茶。我為你制作的那杯奶茶。用的是真正的明前綠茶,和真正的鮮牛奶。那清明之前的綠茶,是由一個人親自制作的。從一開始的培種選葉再到之后的曬干蒸青磨粉,每一個環節都是她手工完成,每一個細節都渾然天成。所以,這杯茶不僅僅是一杯普通的奶茶,還寄托了一位茶人畢生的心血。不像你之前喝過的那些奶茶,里面沒有奶也沒有茶。”

“那,可以再給我一杯嗎?”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卻又無法反應過來。

“那個制作茶葉的人,一生都有一個愿望,就是煮出一份真正的奶茶。讓這個世界感受到不一樣的風味,讓一杯普通的飲料有大自然的空靈澄澈。所以,為了完成她的愿望,我開了這家店。盈利與否我不在乎,只是因為這是她的心愿。我必須完成。”

“然而你并沒有喝那杯茶,對不對?”他的眼睛失去神采,好像凍結了的冰河。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犯了錯,所以我想要再來一杯。”原來他早就知道答案,原來我之前的偽裝早就被他全數洞察。可是這樣珍貴的茶,為什么他卻要送給我,而不收取任何的代價?

“我給你的那杯茶,是她臨終前最后采摘的茶葉。我很想給你續杯,可是她已經死了。然而我不后悔,我愛她勝過愛自己的生命。我很開心能夠讓她的茶被這個世界所感受。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會去碰茶道了。這樣她和她的茶就會永遠封存在我的心中。”

“可是,那么珍貴的東西,為什么你卻要把它白送給我?”

“因為你低頭的樣子,像極了她。雖然她是直發,你是卷發。雖然你們是全然不同的兩種女子。但我無比感謝你,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所擁有的時間都全部逆轉。我終于再度和她重逢、”

我呆呆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唇舌發不出一點點嗡鳴。

“無比感謝你,讓我又看到了她的樣子。哪怕,只有一瞬間。一生太短,但那一瞬好長。”

他緩緩向前,向我行了一個古禮。我辨認不出那個禮儀的名字,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禮。

我靜靜望著他轉身離去,消失在店面的另一端。

我再也沒有和他見過面。

“蘇美女需要什么?”

“一杯冰鎮彩虹奶茶謝謝。”

從斜挎包中掏出手機,我神情淡漠地與柜臺前的服務員對視。見她服務熱情,我輕翹嘴角算是報上了禮貌的微笑。

“蘇小姐,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你來買奶茶,卻不見你發胖呢。”服務員歪著頭將我仔細打量了一番。在她平凡世俗的眼里,我纖細的身材如同一件新奇而珍貴的寶物。她雙眸里藏不住的艷慕之情。

“嗯,或許吧。”我詞不達意,接過那杯顏色張揚絢爛的奶茶。

那杯奶茶顏色繽紛,透明的珍珠游動其中。上面蓋了一層涂抹果醬的蛋糕,其下還鋪墊著朗姆酒味道的冰淇淋。

我任由吸管抽動,那軟糯的口感在我口腔中蕩漾。

但那絲絲入扣的甜味,卻從此再也沒有帶給我過任何感動,甚至任何快樂。

我一直都在等待,一直都在期待。自己能夠喝到,一杯自己永遠也喝不到的茶。

我看著這家網紅奶茶店,看著眼前七彩燦爛的所謂的彩虹奶茶。

一行眼淚驀地不爭氣地劃過臉頰。

我只知道,這杯奶茶,其中沒有奶,也沒有茶。

圖片發自簡書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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