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夏季的白日,每次從隔岸路的茶廠橋上經過,就會看見橋頭擁有一堆人烏泱烏泱地圍在那里買瓜,橋頭下靠岸邊,泊著一只漁船,是一船的西瓜,船頭一個船夫,也就是賣瓜的主子了,就往橋頭上面搬西瓜。
有一回在橋上看人釣魚,船主在賣瓜,就多看了一會兒,才發現船主腿腳不利索,是個跛子,戴頂斗笠,上身赤條條。橋上的買主,還沒輪著的,就在那兒嘮嗑,這瓜如何如何的。輪到買了,有些就在上頭叫一聲:“你挑個好的給我。”橋下應一聲:“好嘞。”細致看了看,挑了挑,抱了一個,順著橋頭的石階上來,有點踉蹌,遞了瓜,收了錢,又下去。也有的買主,自己下了石階,來到岸邊,親自看幾個,船家也和氣,由他挑走了。
這一天下來,生意真挺不錯,若是閑著了,也沒吆喝,就看見他將船靠了岸邊,自個兒坐在船頭釣魚,邊上放著茶壺,嘴里還吹著哨,自在了得。此番好景,正有一詩為證: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杯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若是又有客來,便是收了魚竿做買賣了。
晚上得過,就鮮有生意了,船家不忙了,變得更自在了,會點著一燈,照亮船頭和附近水域的方寸之地,也不買賣也不釣魚,閑躺在船上,有時候就上橋頭,還是赤條條的,和幾個晚上還在釣魚的主聊天。
說是也奇怪,每逢過橋頭,要么見著船泊著,要么不見船泊著,從未見過這船有劃來時,有劃去時,有時早早路過,已在橋頭,或是未來。這船主是個神仙人物?許是對這船主而言,橋上是一個世界,橋下便是另一個世界。上了岸,他便也有家長理短、兒女情長,在船上,許就是感受“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的美妙境界了。
馮驥才有本書叫《俗世奇人》,記載一些民間的手藝高人,但民間更多的,還是如這位賣瓜人,因為世界上有了橋下賣瓜的船家,也就有了橋上的吃瓜群眾。船家可有一個,吃瓜群眾卻是不少,勿論賣瓜人也好,群眾也罷,賣瓜為生,買瓜為活,都是尋常巷陌里的市井小民而已,為生計、為生活忙碌奔波,即使身有殘缺,如何不得生活呢?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這位橋下的賣瓜人,或是看盡了“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浮華,或是散發“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的感慨,又或者是(更真實的情況),他就是一個賣瓜人,日出而作,蕩著小船來到橋頭;日落而息,蕩著小船回到家里。他是橋下的賣瓜人,也是橋上的吃瓜群眾,浮沉在江湖里,他就是一個過客。
如果某個夏天,你順路過這座橋頭的話,許會看見這位橋下的賣瓜人,站在船上,走路不利索,赤條條的,船上會有一條魚竿,船沿上,擱著一個茶壺。
(你我都是吃瓜群眾,浮沉在江湖里,亦是個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