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非典型影評|作者 陳豐盈
箭士柳白猿 / Judge Archer
導演: 徐浩峰
編劇: 徐浩峰
主演: 宋洋 / 于承惠 / 李呈媛 / 王燕妮 / 趙崢
類型: 劇情 / 武俠 / 古裝
制片國家/地區: 中國大陸
上映日期: 2016-03-11(中國大陸) / 2012-11-11(金馬影展)
片長: 90分鐘
首先,武林,我真的不懂。
沒必要佯裝成“了然天下事”的屌樣,這世上很多事我們真的是不懂。
其次,武俠電影,我也不懂。
考試的時候一道題:胡金銓。我寫:著名武俠電影導演,執導過《俠女蕭芳芳》。我猜老師只因困在辦公室改卷子沒辦法飛起給我一腳否則一定會抽笑著問我蕭芳芳是誰。
最后,《箭士柳白猿》,誠妙哉。
它妙在不拖泥帶水,沒有半句廢話。
——箭一射出,便不能回,但人可以。
——我一直以為是你在氣勢上壓住了我,沒想到是這個女人。
——你要是喜歡我,就把我抱走吧。給我三十個蘋果就行。十五個,不能再少了。
——射箭之道,不是中與不中,是神色不變。
——你酒量不好。
——喝酒,本就是為了醉。
恰然,徐浩峰老師的臺詞不似王家衛,在任何地方拎出來,都能似懂非懂地打動人;徐老師的臺詞,得配畫,得觀察情景、角度、神色、重音,乃至調度、配樂、剪輯,與讀小說不同,徐老師的臺詞很有電影感,他告訴你應該看什么怎么看,按著他的意志去看(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很多人也會將徐老師稱為“作者”),而這種電影感,在《箭士柳白猿》里,又快如疾風,像游戲廳里的“97拳皇”或者,小時候學校門口的出租亭里的黑白格子日本漫畫。假如侯孝賢《刺客聶隱娘》像山水長卷,那《箭士柳白猿》應該被比作折子冊頁。一頁紙,只交代一個內容;一幀畫面一個鏡頭呢,也是。間有一段落,柳白猿仲裁武林事,一句話沒說,去就把雙方人都打了一遍,有個全景鏡頭在稍高一點的地方微微俯視眾人,開打時候我以為要來一段《老男孩》式的長鏡頭連貫一下節奏了,但不,堅決不,三兩個鏡頭就阻斷了我的沉迷,只能被動地跟著導演走。柳白猿打完走出來,一老頭在畫外跟在他身后說“柳爺您這是干什么啊”,他一抖手上耷著蓋布的弓箭盒子,闊步走了。我心也說“導演您這是干什么啊”,彼時的心情是:有點吃瓜。
所以冊頁就是,你也可以先從中間打開,但是我敢賭你最終還是要從頭到尾拉一遍才能放下。
它妙在人物果敢精準,又自然而然。
我們多半時候說武俠,好比金庸吧,每個人物總要盡量經歷人生之撕裂,你是童年喪親,我就是家國天下,你是血海深仇,我就是為情所困。而且總要大寫出來,為人物找個理由,找句話說。但《箭士柳白猿》不然。徐老師的人物是有脾氣的,有抱負有欲望,但在柳白猿是藏——他還有點兒年輕;其他人物的感情就很自然很沉默了。無怪朋友看完對我說,這片兒情緒不到位,讓他覺得沒有點,不動人。動人做什么?泄露情緒不就等于泄露天機?沒有氣哪里來韻呢?我對這種邏輯是很贊賞的。中國人不似歪果仁愛在暴雨的夜里對天大喊“為什嘛!”,中國人像古希臘的人神一樣平靜地接受生死變化,故說“福兮,禍之所伏”,就是十五個蘋果能辦的事兒,偏要一根金條,這就是很重的情意了。所以哪怕在紛亂的1920年,老先生說一句“武術不會投機取巧”,對逝去的武林,也算是一種無奈的釋然了。
它妙在讓你周一的中午買一張票在空蕩蕩的電影院里,幾乎包場,安靜地看完電影,卻不流淚。
它妙在當電影幾近結束,我側身發現買的可樂一口沒喝,而身后站著的準備打掃衛生的阿姨正認真神往地盯著銀幕。
我想當我們懷著一種極度好奇甚至帶著些朝圣般的情感坐在黑暗的影廳、寬大的銀幕前時,電影最初所能帶給人類的驚奇就會發生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