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當洛洛他們驅車到家的時候,也是黃昏。白天的熱鬧早就遠去,易水寒變得沉默寡言,只一言不發(fā)地將車子停在門口的一棵大樹下,這是一棵很奇怪的樹,洛洛從來沒有見過。
這棵大樹聳入云端,層疊連綿,樹身粗壯,樹干筆直,葉子密密麻麻,投射下來一大片灰暗的影子。
她的心不由地一顫,如果沒有記錯,早晨出門的時候,這個地方還是一塊空地。更讓她覺得詭異的是,那棵大樹地下,趴著一只老虎模樣酣睡的怪獸,它的尾巴比身子還長,因為他將尾巴在脖子上繞了個大圈兒。
雖然這是一頭石頭砌成的怪獸,可洛洛望著它的眼睛,總覺得它是活著的。她想起了那天半夜的那個怪叫聲,不由自主地將身子往回縮了縮。
這個時候,易水寒已經下了車,洛洛望向他,他并沒有回頭。
易家的門口,站著兩排黑衣荷彈的士兵,中間的位置,站著一個女人,一個嫵媚動人的女人。此刻,她正拿一雙含情脈脈,無比深情地眼睛看著易水寒。
那個獨臂慈祥的老頭兒,并沒有出現(xiàn),洛洛一下子就覺得自己無依無靠。
她坐著也不是,下車也不是,只拿一雙無助的眸子望著那棵大樹。她想:易水寒娶她,果然是不懷好意,另有目的。今天陪她演了一整天的戲,那么,這個要她付出的代價,肯定也不低。
早知道,這又是何必呢?她苦笑了一下,為自己這幾天的天真。
她看到易水寒跟那個女人說話,也不知道說些了什么。就聽見那個女人故作大聲地說“逸哥,我送的這份大禮,你可還喜歡?”
洛洛坐不住了,她下了車,晨起的妝容估計早就淡的看不見了,腳上的白色小皮鞋爬滿了洛水鎮(zhèn)的細灰,那個能夠依偎的懷抱離得這樣遠。她只能盡量淡定,盡量從容地走過去,語氣也是波瀾不驚“夫君,這位是?”這個稱呼如此繞口,她還是叫出來了,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隨手挽住了易水寒的胳膊。
嬌娘抬頭看向她,眼睛里沒有太多的驚訝,她捂著嘴輕蔑地笑了“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你還是這個性情,真是難得啊洛洛。”
“嬌娘,閉嘴!”易水寒低吼了一聲。
“我說的不對嗎?”嬌娘反唇相譏。
洛洛愣了一下,懊惱自己的愚蠢,隨即擺了擺手“大少爺既然還有私事,我就不打擾了,二位隨意?!闭f完,她提起裙擺,徑自回了院子。
易水寒冷著一雙眸子,望著眼前的女人“誰讓你來的?”
“怎么?嫌我礙眼了?還是怕我壞了你的好姻緣?”嬌娘的聲音依舊嫵媚。
“你要敢胡來,別怪我不客氣!”易水寒冷冷地警告。
“不客氣?當初要是沒有我的扶持,你能有今日的地位?一個下賤的凡人,你為了她,要跟我翻臉。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逼著她,跳了懸崖的……”嬌娘話音未落,易水寒已經一掌劈了過來。
洛洛躲在院子里的墻角下,將兩個人的一舉一動都瞧在眼里。
原來他們是舊相識,可是“下賤的凡人”是說我么?那么,他們究竟是誰?
她不敢往下想了,貓著腰悄無聲息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將房門關的嚴嚴實實,又拿皮椅子擋在門口,還是無法安心。
她甚至覺得,自己活不過今晚了!
2.
夜已經很深了,今晚有月亮,皎潔如白晝,整個屋子里靜悄悄的。她把簪子握在手中,借著月光下了床,她覺得自己不能坐著等死,好歹再想想辦法。
洛洛在屋子里來回踱步,心里亂糟糟地,她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把整個屋子翻了一遍,企圖找出密室,暗道之類的東西。
終于,她在一副畫下面發(fā)現(xiàn)了端倪,這是一副小小的,不起眼的畫。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上面畫了什么。
她看清了:畫上是一只小小的老虎,一只長著翅膀的老虎。一個長發(fā)及腰的女人騎在它的背上,看不清女人的臉,只看得見一個背影。洛洛死死地盯著這副畫,總覺得似曾相識,就是想不起來。
眼下也沒有多余的時間讓她去想,她慢慢地拿下墻上的畫,如愿以償?shù)目吹搅艘粋€開關。輕輕一擰,一扇木門“咯吱”一聲開了。她想都沒想,一閃身就鉆了進去。
一個長長的過道,峭壁上鑿著大大小小的洞,掛著大大小小的燈籠,大紅色的燈籠。有了這些光亮,洛洛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她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越往里有越害怕,她攥緊了手中的簪子。盡管她知道,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這個簪子幾乎沒有任何用處。
出口還是沒有出現(xiàn),她心中越來越慌亂。正思忖著要不要原路返回。就在這個時候,她又聽見了那個怪叫聲,離得這么近,聽得這樣清楚。在恐懼和好奇地雙重推動下,她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等她看清楚眼前的情形時,她就后悔了:在一間小小的房間里,在一方小小的軟榻上,兩個一絲不掛的軀體,正在熱火朝天的茍合。
這兩個人,一個是她的夫君——易水寒,另外一個,是黃昏站在門口的女人——嬌娘。
洛洛看著他們,氣血翻滾,渾身顫抖,她都忘了自己來這兒的初衷——只是為了找尋那個嚇人的怪聲音。
現(xiàn)在這個發(fā)出怪聲音的人就在眼前,她卻忘了害怕,忘了躲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勇氣,她一腳踹開了小木門,揚起手中的簪子就朝易水寒的胸口刺去。
易水寒正在集中精力,往外逼寒毒,本來嬌娘使用幻術就已經讓他應接不暇了。他用了分身術才得以解脫,眼看就要成功了,忽而覺得胸口生疼,所有的毒氣從四面八方跑進來。他一口鮮血噴出來,人也晃晃悠悠地癱倒在地。
他抬起頭,吃驚地看著洛洛,洛洛也不看他,拔出簪子,朝嬌娘撲了過去,卻是撲了個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鮮血。
“洛洛,是幻術!”易水寒大喊,聽得一陣陣凄慘而絕望的叫聲“逸哥,我等你這么多年,你還是娶了她。既然得不到,那我就毀了你,哈哈哈哈!”
這一陣叫聲,讓洛洛瞬間清醒了過來,她抬起頭,看到易水寒倒在地上,還是一身黑衣。
“你究竟是誰?”洛洛失控地大叫。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她,她也受了傷,不會再來了,放心吧,洛洛!”易水寒掙扎著說完這句話,就暈了過去!
3.
四周一下子全靜下來了,那個女人沒有了,那個怪聲音沒有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聲和驚恐萬狀的心跳聲。
她想爬起來跑掉,可腿就跟灌了鉛一般。汗水混合著淚水大滴大滴從她的臉龐滑落下來,她望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易水寒,覺得腦袋生疼!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站了起來,輕輕挪到易水寒跟前,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扶著躺在那張軟榻上。
她蹲在旁邊,長長地噓了一口氣!不管眼前的這個男人是誰,估計都活不了了。不知怎地,她覺得心中悲涼,有一種揪心的難過,仿佛要失去摯愛的難過。
“我該怎么做,才能救你?”她喃喃自語,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沒出息的女人!”
“誰?”她喊了一聲,下意識地躲在易水寒的身后。
就看到門口大樹下的那只怪獸,搖晃著長長的尾巴走了進來。她目瞪口呆,卻沒有被嚇暈過去。
“你是誰?”她怯生生地問道。
“看來果然是摔壞了腦子,連我都不認識了。你說你,做收妖師的時候不收妖,現(xiàn)在做了凡人,又不怕妖,還真是個怪胎!”
“等會兒,我想起來了,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你這個怪樣子的妖怪,叫騶吾,對不對?”洛洛指著它說。
“你是不是眼瞎,我是神獸,看見沒?你旁邊快要死的這個,以前才是個正兒八經的妖怪呢!”騶吾沒好氣地說。
“他還有救嗎?”洛洛問
“那得看你,你想讓他活,他就能活,你不想讓他活,他就死定了!”騶吾趴在地上,抖了抖自己長長的尾巴。
“怎么才能讓他活著?”
“放點你的血給他喝了!”騶吾說
洛洛遲疑地看著它,覺得難以置信,但還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對準了易水寒的嘴巴!
果不其然,易水寒睜開了眼睛,看著洛洛,一時無話。
“行了,他死不了了,你跟我走吧!”騶吾甩開長尾巴,對洛洛說。
“去哪兒?”洛洛問
“去找你前世的記憶呀,我相信,你找回了記憶,一定會殺了這只虎崽子!”它盯著易水寒,陰森森地說道。
“那他怎么辦?”洛洛問
“他,再過一個時辰就會功力全失,顯了原形,變成一只只會咆哮的死老虎。要想修成人形,還得好幾百年。”騶吾有些幸災樂禍。
“那,那,他住在這兒,會不會有危險?我覺得,覺得那個嬌娘還是很厲害的!”洛洛小聲嘀咕
“你有沒有點出息?要不是這個負心漢,你現(xiàn)在都位列仙班了?!彬|吾用長長地尾巴掃她。
洛洛閉了嘴,怔怔地站著,不知在想些什么。易水寒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他感覺全身的功力正在快速消散。
忽而,他大吼一聲,顯了原形,是一只長了翅膀的老虎。騶吾明顯嚇了一跳,躲在洛洛的身后,哪還有神獸的一丁點兒樣子。
易水寒惡狠狠地盯著洛洛,一副要把她吞進肚子的架勢。
洛洛望著他的眼睛,想起了墻上的那幅畫,想起了那幅畫上的女子。她知道為何會覺得似曾相識了,她也知道了那個女子究竟是誰了!
人世兜兜轉轉間,又回到了原點。
她扭過頭,對身后的騶吾說“你能不能把他的翅膀給收起來,再把他變小一點兒?”
“小意思!”騶吾說著就跳了起來,刷刷兩下子將易水寒變成了一只小小的老虎。
洛洛滿意地將小老虎抱在懷里,轉身朝外走去。
“去哪兒?”騶吾歡天喜地的跟在后面。
“去修煉!”洛洛頭也沒回。
忽而,她轉過身,笑盈盈地望著騶吾“神獸,你也變一下。”
“變什么樣?”騶吾連連后退。
“恩,變兩頭石獅子,守在大門口。等下次窮桑樹結了果實,我就放你走!”洛洛咯咯大笑
“你,你,你都想起來了!”騶吾氣的直跺腳。
“沒有,我隨口一說”
“隨口一說,你知不知道,我要守一萬年,一萬年哪!”它的聲音回蕩在長長的過道里。
一個月后,易家大少爺神秘失蹤,易家新娶的少奶奶開了學堂,成了女子學堂的校長。只做甩手掌柜,整天還捧著一本掉了皮的《山海經》看得津津有味。
她養(yǎng)了一只寵物,聽說是一只撿來的小老虎。如今這亂世,養(yǎng)什么都不奇怪。
只是洛水陽去的時候,總見她將小老虎抱在懷里,還親切地和它說著話。于是,方圓百里的老百姓都知曉了:洛水鎮(zhèn)的孤女洛洛,嫁了一個負心漢。男人拋棄了他,她徹底瘋了!
久而久之,她這個校長也成了虛銜,沒有人愿意讓一個瘋子領導自己。
從此,易家門前冷落,只有一棵瘋長的大樹,兩頭石頭砌成的獅子,還有洛洛和她從不離身的那只體態(tài)龐大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