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是201街道的靈魂擺渡人,這條一眼可以望到頭的高速公路便是她上任以來負責的第一個區域,灰民是她要帶去轉生的第一個魂靈。
坦白說,雖然實習期一個月的時間里她跟著師父學了不少應對各類棘手案件的方法,但是對于這個灰民,她實在束手無策。
她已經在這個街道蹲了將近一周,看著灰民在這條不足一公里的高速公路上來來回回的徘徊。
今天是他的第七天,也是他在人間最后的時限。
他每分每秒都在這漫無目的的飄著,每當有車輛疾馳而過,他總要飄過去看個究竟。等到看清楚車內的人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又失落的離開。這樣不知疲倦的來回往復,連青絲也記不清,這些天他究竟往來了多少次,窺視過多少輛車,看過多少人。
“嗨,我說你,也該上路了。否則過了今晚零點,你就會灰飛煙滅的。附帶著還要連累我。”青絲干脆把自己的不滿情緒都發泄出來。從他死的那天起,她就守在這里,分分秒秒不離的跟著他。原本對自己的新工作充滿期待,沒想到剛來就碰到這么個釘子戶,接下一個爛攤子,倒霉,還不知道今年的獎金還有沒有著落。
沒有等到他的回應,青絲很是無奈。這么多天來,他明明可以看見自己一直跟在他身后,但他卻總當做沒看見似的。真夠冷漠無情的!
青絲第一次看見他的那天,她剛好趕來接手上一任擺渡人的職務,那時的他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尸體。因為車輛重重的撞擊欄桿,導致身體從車窗拋出,又被后來的大貨車的車輪碾過,殘缺不堪,當場斃命。青絲覺得他似乎有些可憐。
但是現在,青絲只想拽著這丫直接拖到孟婆那兒,給他灌一大壺往生湯,再把他直接扔進往生河。管你下輩子是人是畜,丫的別禍害我丟了工作好嗎?
傳說人死后,靈魂會無意識地飄出身體。所以,死去的軀體都會比生前輕21克的重量。
而人死后,便沒有了方向的認知,只在死去的地方不停徘徊。需要至親之人認領尸骨,撒紙錢引導魂靈回家,再把尸體或骨灰安葬,此時的魂靈,才會有了清醒的認知。之后,由管轄該區域的靈魂擺渡人,在魂靈自愿的情況下,帶往地府喝下孟婆的往生湯,從此,前塵盡忘,投胎轉世。而往生的命運,由上一世的所作所為作為依據。
所謂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這個男人的尸體,直到現今,還沒有人來認領,尸體被放在警局的停尸房。聽當時在現場調查的警察說,這車禍蹊蹺,興許是一起謀殺案,當時男人開的那輛車的剎車,明顯被人動過手腳。才會在急轉彎的時候來不及減速,直接撞上防護欄。奇怪的是,他當時為什么不綁安全帶,否則,生還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而現在更讓青絲憂傷的事情是,沒人來認領這男人的尸體,就意味著他沒辦法回到認知清醒的狀態,只能靠著生前微弱的感知,在原地徘徊,興許他自己,還以為已經跋涉了幾萬里。
通常這種狀態的魂靈,執念很深,生前心愿未了。因此很難勸說他自愿喝下孟婆湯,投胎轉世。
青絲決定采用師父教的那招絕殺,否則過了今晚,這丫灰飛煙滅,自己也將丟了飯碗,變成孤魂野鬼。
“喂!這位大哥,我給你看個視頻。”
不等他同意,其實他根本一點反應也沒有,青絲就直接掏出手機,擺在他面前點了播放鍵。
視頻里,因為抗拒投胎,在人間待到第七天最后一秒的靈魂,被烈焰活生生燒成一縷縷青煙。烈焰下焚燒著的魂靈,不停地扭動嘶喊,十分后悔自己的決定,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以往大部分不愿意投胎的人,都是因為感情糾葛啦,借出去的錢還沒要回來啦,沒談過戀愛啦,賺的錢沒來得及花完沒想到就掛了的啦,等等等等比比皆是。
正常稍作安慰誘惑都能勸走,再不濟恐嚇一番也能了事,最最難對付的給他看一下這個慘不忍睹的視頻,也能成功。雖然這個視頻是師父造假的。
“我要等的人沒有來,我是不會走的,哪怕灰飛煙滅我也不會走。”這丫一副就算我化成灰我等的人也會認出我的自信到底從哪來的?
“這位先生,我記得你出事的時候警察就已經設法聯系過你的家人。但是今天都第七天了,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一個人來看過你。你不覺得你這輩子活的太失敗了嗎?不如跟著我去轉世投胎,美好的人生重頭再來!”
“你可以再給我寬限幾日嗎?”
青絲覺得眼前這人簡直冥頑不靈。
“大哥你行行好,我記得我4天前就跟你說過,投胎這事情,只有七天時間,等過了今晚零點,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況且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擺渡人,你就當幫幫我行嗎?”青絲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世界上最窩囊的擺渡人。
見當事人不吭聲,青絲只好繼續倒豆子似的念叨起來。
“都已經第七天了,你等的人八成是不會出現了。跟我去下面,喝上一碗熱湯,讓往事隨風,舒舒服服的迎接新生,不好嗎?”
“再者,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你一個大活人,去世了這么久了,你的親人朋友沒有一個人來看你呢?”其實青絲早就在心里暗搓搓的想,這丫八成不是什么好人,一輩子沒做什么好事,不然死的這么慘還眾叛親離。
“我沒有親人朋友。”灰民說著,青絲一副早就心知肚明的表情。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沒有親人。我性格孤僻喜靜,不愛交朋友。我只記得,我有一個很愛很愛的人無法割舍。我在找她。”
“她是你什么人?”
“我的妻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已經結婚三年了。可是,她為什么不來接我回家呢?”灰民失落的耷拉著腦袋,委屈傷心的模樣讓青絲有些發難。
看著灰民因為在人間滯留的時間太久,而逐漸透明的身體,似乎他的記憶也越來越弱,卻還是心心念念自己的妻子。青絲又有些不忍心起來。
“這樣吧,你把你記得的都告訴我,我想辦法去找她,幫你查清楚是什么原因。但是你要答應我,不管結果如何,你都要在凌晨之前跟我去投胎。”
“好。”得到肯定的回答,青絲如釋重負。
這事只能先從生死薄入手,查清楚灰民生前的基本情況,才方便去找他的妻子。為了不耽誤時間,青絲馬上就聯系了掌管生死簿的閻王助理。
“徐灰民,男,29歲,于2017年2月17日亡,死因,自殺。”
哎等等!怎么是自殺!不是說謀殺或者意外嗎?青絲一臉震驚的看著生死簿上的記錄。生死簿上的死因都是由生死簿自身感應得知,在生者死前便已刻在這書上,待到生者死后,這死因記錄均會自動顯現出來。這也是防止有人反其道而行,透露天機。
要說這行字讓青絲震驚,下面一行字簡直就把青絲震驚的七葷八素的。
“鄭清芯,28歲,徐灰民生前唯一親屬,結發三年妻子,于2017年1月10日亡,死因,意外車禍。”
天吶,他的妻子已經在一個多月前去世了?難怪他等了這么久都沒有等到,應該已經早就投胎轉世了吧?
青絲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現在這錯綜復雜的心情。按理說,既然他的妻子早就已經去世了,他也就不會再執著的等下去,應該會愿意跟著自己去投胎了吧。這本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只是不知怎么,心里有些替他難過。他自殺了,會不會也是因為妻子的離去呢,只是他死后認知不再清醒,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是自殺的,還在等待期盼那個已逝一個多月的妻子來領他回家,連灰飛煙滅的代價都不屑一顧。
青絲感覺眼睛有些酸酸的,卻又覺得不可思議,畢竟自己的靈魂,早就在簽下靈魂擺渡人這一職業的時候,便已經交付給了閻王。自己那還會有什么感知呢,不過是一具不問過往不畏將來的行尸走肉罷了。
青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條高速公路的,灰民還在不停的飄著,一輛一輛的窺視著過往車輛的車窗。哪怕身體已經透明到虛弱,仍舊不知疲倦的飄蕩著。
“灰民先生。”青絲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解釋這一切。
“小姐,你找到我的妻子了嗎?她是不是太傷心難過生病了不能來看我,都怪我,我明明答應她要守護她到白頭的。”灰民的魂靈一點點變薄變弱,連絕望和傷心都顯得模糊。
“先生,是這樣的,您的妻子,因為接受不了你的死亡,因為傷心過度也去世了。她現在已經去投胎了,說她會等你,下輩子,希望你能信守承偌。”青絲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編造這么一個謊言,但是也沒錯,因為他的妻子,確確實實已經去世了,只是在一個多月前,想必,確實也已經投胎轉世了吧。
看著灰民陷入深深的自責里,青絲又想到了更好的勸說詞。
“我們這里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傳說,前世因為生死分離的愛人,如果可以在相差24小時以內的時間里,在往生河同一個位置投生,下輩子,還會有所羈絆,不會走失。先生,您現在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青絲看了眼時間,距離零點還差一個多小時。
“那你快帶我走吧。”這是青絲第一次,看到灰民有了這么迫切投胎的愿望,心里總算一塊巨石落地。
“先生,您還是要喝下這碗往生湯,你放心,該有的姻緣,不會因為一份遺忘的記憶被斬斷,你要對你們有信心。”
看著灰民一口喝下往生湯,決絕跳下了往生河,青絲突然感慨頗多。
愛情啊,真的有師父說的那么偉大呢。
她覺得自己總算完美的解決了灰民的事情,雖然撒了謊,但是也算是善意的謊言吧,希望他們來世真的還能再再續前緣,不總算不辜負自己這七天的工作了。
這么想著,青絲又匆匆忙忙的進入了下一個擺渡靈魂的工作里。
不遠處,青絲的師父歐陽序宗望著青絲孤獨的身影,感覺自己冰冷了一千年的心,第一次有些隱隱作痛。
果然還是沒能成功啊,鄭清芯小姐,對不起了。
一個多月前,鄭清芯與已婚三年的先生灰民,在這條高速公路上發生了車禍。她在死之前緊緊護住了灰民的頭,才保住了灰民的生命。而自己,卻因為在事發之時為了護住先生,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被猛烈的撞擊拋出窗外,身體跌落懸崖,當場斃命。
他們曾是在孤兒院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他們沒有家人,只有彼此。
去世后的清芯,一直在等灰民,見他最后一面,帶她回家。只是灰民卻在醫院昏迷了整整一月。
清芯等到了第七天,仍然不愿意喝下那碗往生湯。為了避免她魂飛魄散,歐陽序宗才想到了用靈魂換取留在人間資格的方法。他同清芯解釋了這個協議的風險后,清芯還是不顧一切的簽下了那份協議,前塵盡忘。歐陽序宗遵守了他的承諾,讓清芯一個月后,當了灰民的靈魂擺渡人。
青絲,便是鄭清芯,鄭清芯,便是青絲。
灰民一個月后從醫院醒來,把一輛車的剎車剪開,也不綁安全帶,用了這樣的方式,在當初青絲車禍的地方選擇了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他們終究還是沒有認出彼此,一個失去了肉體殘缺的靈魂,一個失去了靈魂殘缺的肉體。
歐陽序宗捂了捂自己的胸口,自己這冰冷的,沒有心臟跳動的身體,不知道這一次做的,是對是錯,不知道自己的結局,又會是如何。
可是總歸要走下去啊,赴這萬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