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間失格》透視失控人生——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如果你沒得選擇,不幸出生,那么當好人也罷,當壞人也罷,只是不能當靈魂軟弱的人。否則,生命里任何元素,都會成為對你的殘酷懲罰。

讀完《人間失格》,會無言哭泣嗎,覺得過往中所有脆弱體驗都被赤裸裸地揭示?會厭煩嗎,覺得作品滿紙荒唐言,主人公也軟弱可笑?

會失神嗎,發覺人生竟可以如此演繹溫柔的殘忍?會痛心嗎,想到我們中間有許多善良人亦如此任由生活失控?

無論何種感受,都是自我成長在作品這面鏡子中的映像。想知道自己精神世界的真相嗎?據說有人讀完這篇作品,才發現自己早已患上抑郁癥;也據說,有抑郁癥患者卒讀之后,破天荒得到治愈。

《人間失格》(又名《喪失為人的資格》)是日本著名小說家太宰治最具影響力的小說作品,近似于一部自傳體小說。

極致的頹廢,微笑的悲傷,無奈的自嘲,太宰治將自己的人生與思想隱藏在作品主角葉藏的人生遭遇中。他無情地剖析自己,絕望地給人間留下最后的掙扎痕跡。在發表這部作品的同年,太宰治自殺身亡。

文中的主人公天生是一個敏感多疑的人。活得太真實善良的他,如海蚌般毫無防備,露出柔軟的內核,以致常常受到傷害。

文中有如此一例。主人公的父親請來一位名人在當地做演講。參加盛會的親朋好友們,當面極盡溢美之詞奉承父親和講師,背后卻出言不遜,言辭惡毒地攻擊主辦者。

當時幼小的葉藏,對此大吃一驚般迷惑不解,他認為人類如此迅速的更換面具,簡直可謂是“神奇”。人們可以互相欺騙,卻又奇跡般保持毫發無傷,相安無事。

人類種群間竟可以存在“如此干凈利落而又純潔開朗的不信任”——作者稱之為人類生存的“妙諦”,繼而感慨自己無法自然習得這種技能,以致永遠存活在對人類的畏懼中,拼盡全力討好他人,直至失去自我,毀滅自我。

如此一來,這本書可以成為一個話題“如何讓你的人生失控”的范本。


失控本源之一,在于主人公葉藏對自我的觀感——自卑自憐,放任絕望,自我厭棄。

葉藏時??畤@,自己對人性無法抱太多幻想。他相信處于底層的受害者的申訴,永遠得不到正當的回應,只會讓惡意加倍。

所以即使他被家仆施加了極為恥辱的傷害,也不曾將事情本原告訴父母家人。人類間緩緩流動的冷漠,已經熄滅了一顆尋求安全感的心。

以致他產生自我麻醉之言:“捕捉美好的事物,努力展現它原有的美好。這種做法太過幼稚,太過愚蠢了?!?/p>

對世界和他人的恐懼,讓主人公的人格難以健全。他反復提到自己天生性格軟弱:“是一個膽小鬼,連幸福都會感到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p>

這樣一個戰戰兢兢的人,對自我充滿了厭惡,卻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去和這個無法理解的世界相處,所以他選擇戴上一套虛假的面具,用來逗他人發笑。

“我的不幸,恰恰在于我缺乏拒絕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絕別人,便會在彼此心里留下永遠無法愈合的裂痕?!?/p>

這分明是一個善良的人,卻因為軟弱讓自我分裂。表面上嬉笑滑稽,沒心沒肺,內心卻有極地般寒冷的孤獨。嘲弄人性卻又表面和平,從不敢用真實情感與世界交流,一個人對自我的放逐莫過于此。

這種虛偽的自我相處,最終湮滅了生而為人的自尊自愛,奪去了葉藏存活于世的念想。


失控本源之二,在于對世界的觀感——懷疑他人,排斥世界,面具式討好。

葉藏說:“我害怕獨自一人靜靜地待在房間里,仿佛頃刻就會遭到某個人的襲擊或暗算?!边@就是世界在他內心的折射,“他人即地獄”這一論斷,在這里表現得尤為明顯。

他多次提到自己故意表現出癡傻的樣子,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來逗周圍的人發笑。無論是在家庭中還是后來進入學校,他都能成功地讓大家覺得他是一個有趣的傻子,愿意對他放下防范之心。而這是多么可憐的手段。

“這世上每個人的說話方式都如此拐彎抹角、閃爍其詞,如此不負責任、如此微妙復雜。他們總是徒勞無功地嚴加防范,無時無刻不費盡心機,這讓我困惑不解,最終只得隨波逐流,用搞笑的辦法蒙混過關,抑或默默頷首,任憑對方行事,即采取敗北者的消極態度。”

這就是葉藏習得性無助后的處理方式。聽起來很夸張,可很難不令人反觀自身。

我們生活中有太多溫順的人,太多好好先生和小姐,其實何嘗不是掩蓋了自己真實的想法和欲求,用一副乖順的面孔來討好那些真正擁有權威的人。

近幾年在教育界都開始發出聲討,要求父母放棄用強制和權威,讓孩子成為過于聽話的乖寶寶。

因為超出兒童認知階段的聽話,是不符合他們的心理成長正常狀態的。兒童被強迫學會壓抑自己,觀察大人臉色,可能導致成年之后的人格不健全。

有一部分會把童年時期的壓抑轉化為成年后的攻擊傾向,飛揚跋扈,自私任性,或者習慣性自動屏蔽他人感受,變得冷漠無情,最極端的例子可能出現反社會反人性行為。

因為幼時沒有控制權時,他們的情緒沒有被尊重和接納,認可和包容;當一旦得到控制權時,他們便濫用情緒操縱他人,或者報復式地壓制其他人的情緒。

當然還有更多的人在成年之后,依然延續了乖順的心理狀態,讓自己成為一個聽話的老實人。在任何群體中,都習慣性壓抑自己爭取權益和表達訴求的欲望,成為順著別人的指揮棒行動的人。

他們幼年時期聽從父母調遣,結婚以后聽從伴侶指使,有了孩子以后又聽從兒女擺布,讓自己成為一個表象上的好人,實際上的隱形角色。他們在任何關系中都是缺失的,沒有生命力和影響力,所以常被他人選擇忽視,帶著積壓內心的怨念,可悲地活成一個影子。

如果每一個閱讀者,每一個觀看戲臺上的小丑表演的人,在笑與淚的同時,能反觀自身是否具備著同樣可悲的品質,也許下一步,我們就能將自己的人生經營得更好。


失控本源之三,在于對異性的觀感——湮滅自我討好對方的同時,內心深處保持疏離和冷酷。

一個對自己失望透頂,對世界也充滿恐懼的人,還有救嗎?有的。除了在母親懷抱中感受初生之愛外,也能在充滿愛意的異性懷抱中找到平靜。

曾有言曰:女性有著大地的力量,能讓浮在空中無所適從的男性,感受到最踏實的生命氣息。

主人公葉藏也一度與各位女性陷入戀愛,希望從她們身上找到慰藉。然而由于他消極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他與女性建立的常是一種不健康的情感關系,一種類似于寄主和寄生蟲之間的依賴關系,而并非平等獨立,自由開放的關系。

沒有被愛滋養過的人,很難自然習得愛別人的能力。許多原生家庭失敗的個體,都是極力探索自我,深入反思,經歷了艱難的跋涉,個別借助了心理咨詢師的幫助,才讓自己敞開心扉去感受愛和提供愛。

從這本書中男女兩性之間的關系,也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現象,那就是無論在日本還是中國,抑或是在亞洲文化環境下,戀愛關系中,女性的圣母情結和母愛傾向表現的特別明顯。

葉藏是一個潦倒的漫畫家,算是在藝術方面有些天賦,但藝術往往不夠吃飽肚子,因此他所交往過的女性,大部分都是自己拼命生活,掙來錢養活他。

為何對方會如母親般付出,無怨無悔?葉藏身上所具備的一些氣質,也正是現代社會一部分女性依然會讓自己陷入圈套的氣質——文藝氣息,加一點捉摸不透,加一絲憂郁頹廢,加一點孩童般的無助善良,同時一旦和女性產生愛情,便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無限依賴和乞憐。

想來頗為有趣。在動物界,如果生下來的一窩幼崽中有一個極其羸弱,那么很有可能會被母親拋棄,甚至一口咬死。

但在人類社會中,出生階段物競天擇的規則沒有那么殘酷。許多女性在未作母親之時,對那種似乎不能情感或生活自理的男人有著近乎迷戀的偏執。

也許在這樣的男人那里,女人感受到了自我價值的高度確認,她樂意對方如嬰兒般,受自己操控和照顧,獲得一種全知全能的感受;而反觀許多男性,也常無視自己成人的狀態,樂于找一個母親般包容他的人。健康的兩性關系,絕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如果男女認可自己作為成人的責任和使命,認可自己業已成熟的能動作用,那么在婚戀關系中,女人應極力擺脫想要找一個包容的父親的價值取向,男人應極力擺脫想要找一個依戀的母親的情感導向。

精神上的共同成長是任何夫妻都不能繞過的話題,而愛情起點的性質,也影響著關系存在的質量。

如果不能夠擺脫自己如嬰兒般的偏執,就無法建立一段能讓雙方持續成長的情感紐帶。

如果不能以成人的勢均力敵去建設共生關系,那么這段糾纏將會變成我們口中所說的相愛相殺,最終難以為繼。

戲謔一句,別以為裝出一副憂郁無力的樣子,就會得到女性的青睞,首先還得有點藝術氣質。而這文藝氣息若不是出于天賦異凜,便得有專業培養或持續的自我建設,不然估計很難裝得出來。

葉藏和幾位情人之間的畸形依賴,讓每段戀愛都無疾而終,甚至是落荒而逃。他拖累那些追求幸福的女人,然而又無力改變現狀。于是他只能說:

“這母女兩人真幸福啊。而我這個混蛋卻闖入她們之間,眼見著將她們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簡簡單單、質樸無華的幸福,一對好母女。唉,倘若神明肯垂聽我這種人的祈禱,就祈求你賜給她們幸福吧,就算一生僅有那么一次也好啊?!?/p>

一次次失敗,對他人的傷害,反復承擔的負疚,讓他對生活越來越沒有信心,對自己的厭棄感也越來越加重。罪惡感讓他轉向酗酒,濫用毒品,讓人生無可奈何地滑入深淵。

連他自己都感慨:“只有活的愚昧,或活得無恥的人才能完全沉溺在幸福之中,而做不到至少其中一者的完人,活在地獄里,連選擇死亡也不被允許,沒有一條出路,無力的絕望?!?/p>

罪惡感把他帶向泥潭深處,像無數只手拉著他,讓他越來越看不到水面上的陽光,只能感受到地底腐敗的氣息。

在作品的最后,主人公葉藏被自己的好朋友,愛人,和至親送到了精神病院,后來離開醫院后去鄉下隱居,遠離人世。

可是寫這本書的作者太宰治,卻最終選擇了和自己的一位愛人投水自殺。難怪在評論界都認為書中的故事是他個人的沉痛經歷。



他人轉述無法提供你在親自閱讀過程中,所感受到的那種一點一點讓人生陷于失控境地的絕望。因此任何想對人生中的負面傾向提高警醒的人,我建議親自去閱讀這本書。

也希望大家能夠審慎地,批判地去看待這個故事,不要讓自己陷于人生無意義的泥淖中。

把握自己的人生,去追求并獲得最終的幸福,讓人生不至于失控,是需要不斷的學習,修煉和感悟的。正如在哈佛大學的幸福課上,關于如何得到幸福,教授曾經向大家普及過一個信息:

“問題只有一個: 如何熱愛世界? ”

“詩人里爾克說:如果你的日常生活很貧寒,別抱怨。告訴自己,是你不夠詩情畫意,招不來生活的豐富多彩。”

“而我要說:首先,告訴自己,你想成為什么樣子。然后,做你該做的事情。”



以下是本書當中的一些典型段落,這些段落后來成了太宰治的一些標志性語言,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我一向對“向人訴苦”不抱任何期待。無論是向父母訴說,還是向警察或政府訴說,最終還是會被那些深諳處世之道的人打敗,任由他們花言巧語,喋喋不休。

對討厭的事不敢說明,對喜歡的事,也像偷東西似地戰戰兢兢,在那痛苦的滋味以及難以言喻的恐懼下倍感苦悶。換句話說,我沒有抉擇的能力。我想,日后我的人生之所以盡是可恥的過往,可說主要都是這樣的個性使然。

我對受人尊敬這一狀態進行了如下定義:近于完美無缺地蒙騙別人,爾后又被某個全智全能之人識破真相,最終原形畢露,被迫當眾出丑,以致于比死亡更難堪更困窘。即使依靠欺騙贏得了別人的尊敬,無疑也有某個人熟諳其中的真相。不久,那個人必定會告知其他的人。當人們發覺自己上當受騙后,那種憤怒和報復將是怎樣一種情形呢?即使稍加想象,也不由得毛發豎立。

煙花會在一瞬間綻放、消散,肉體卻不能。即使死去,也會依然丑陋地留在世上。若是見到美麗極光的瞬間,肉體也隨之燃燒,燒得干凈才好,但這卻是不可能的。

一旦別人問起自己想要什么,那一剎那反倒什么都不想要了。怎么樣都行,反正不可能有什么讓我快樂的東西——這種想法陡然掠過我的腦海。

對同類的極度恐懼,反而更加期盼能夠親眼見識令人可畏的妖怪,越是神經質,越是膽怯的人,越是期盼著強獷風暴的到來。

我的不幸,恰恰在于我缺乏拒絕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絕別人,便會在彼此心里留下永遠無法愈合的裂痕。

這世上每個人的說話方式都如此拐彎抹角、閃爍其詞,如此不負責任、如此微妙復雜。他們總是徒勞無功地嚴加防范,無時無刻不費盡心機,這讓我困惑不解,最終只得隨波逐流,用搞笑的辦法蒙混過關,抑或默默頷首,任憑對方行事,即采取敗北者的消極態度。

日日重復同樣的事,依循著與昨日無異的慣例。若能避開猛烈的歡樂,自然也不會有很大的悲傷來訪。

相互輕蔑卻又彼此來往 并一起自我作賤——這就是世上所謂“朋友”的真面目。

早晨,我睜眼醒來翻身下床,又變成了原來那個淺薄無知、善于偽裝的滑稽角色。膽小鬼連幸福都會懼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也會被幸福所傷。趁著還沒有受傷,我想就這樣趕快分道揚鑣。我又放出了慣用的逗笑煙幕彈。

因為怯懦,所以逃避生命,以不抵抗在最黑暗的沉淪中生出驕傲,因為驕傲,所以不選擇生,所以拒斥粗鄙的樂觀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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