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遲遲不愿脫下這身衣裳。
盡管我已經穿了它十天,也已經有十三天沒洗澡了。
因為我猛然間意識到,這一脫可能就永遠也沒有機會再穿上它了,這一脫,就是真正的告別這短短的軍訓十天,告別相遇本就是偶然的教官,告別這一段恍惚如夢又真真切切的時光。
我從來都貪心的想記住每一個人,哪怕是公共廁所里蹲我旁邊那個坑位的人。因為我生命的每一秒都是因為外物才被記住,被證明,才有意義,才值得珍惜,才讓我悔恨。這種奇怪的感情,好像很可笑,又好像很感人的樣子。
我常常想,或許哪天,我會因為莫名想起哪個陌生人而痛哭流涕。考場上坐我左邊的同學?公園里提著鳥籠的大爺?又或是人流中最不起眼卻又偏偏被我看到的青年?
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我想讓自己的內心如同火燒,來銘記一些事。我討厭遺忘,我也討厭討厭這個詞,有時候就是這樣矛盾到令人感動,嘆服。
我懷念當時爸媽看我走時的眼神和我提著旅行箱上樓梯的吃力,懷念火車上遇到的每一個人和車窗上的每一段景色,懷念鄰座大爺離別時的那句小老鄉保重和凌晨手臂睡麻的刺痛,懷念過秦嶺的寒意和心里的澎湃,懷念下了火車徒步走往學校的熱血和泥濘公路上逆行時的灰塵味……好多好多回想起就哽咽的事。但是,是不允許總是懷念的,人生無法向前,困在死循環里,時間就對折,再對折,直到成為出生時的那一個點。
我不愿意脫下這身軍裝,如同一個不愿退伍的老兵。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居然會有思想這種神奇的東西,腦中仿佛是個宇宙,每時每刻都有著誕生,碰撞,爆炸,毀滅,遠不止感慨萬千。
然而,我還是脫下了。
把衣服浸進水里的時候洗衣液的泡沫在炸裂,窸窣作響,我就保持著姿勢聽著,一直聽著。
像是什么破碎掉了。
的確是什么破碎掉了。
是泡沫?
還是我該告別的過去?
每個今天的我都會覺得昨天的自己傻逼,時間總是在更新的,我也是。
像個男子漢一樣的去承擔離別吧。
咬著牙笑笑,大手一揮。
韓班長chang,韓小鵬,我們最帥氣的教官,我僅僅只和你說過一句謝謝教官,但我胸中早有無數祝愿,給你,給你的家人,朋友。
呔!韓~班長chang!今日你兩次壞我隊形,你可知罪!
呔!韓~班長chang!昨日你兩次壞我隊形,你可知罪!
呔!韓~班長chang!當日你兩次壞我隊形,你可知罪!
這本是我的一句笑話,卻無比心酸。
愈發心酸。
當時間如飛刀般割破我眼前的空氣,還有幾個人能記得過去的所有。
我在盡力,但我不行,痛苦的要命,無奈的要死。又好像很可笑。
但還是要向前看的,因為我一直自恃為是個永遠英勇無畏的年輕人,不該被什么困住。但是,最怕的就是掉進回憶里出不來。
出不來。
喜悅的時候進不去。
難過的時候出不來。
要么永遠不進去,要么很難出的來。
我沒法把時間都用來回憶,正如回憶不可能重現真實。
所以我只有期待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那種,提著一壺濁酒的那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那種,笑中帶淚的那種。
啊,又是江湖,我又回到了江湖。
那么,所有的相遇和擦肩,都在江湖重逢吧。
我會提著刀,站在風烈烈吹著的酒招旗下,目光如炬,看著你從遠方走來,招呼一句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