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者蘇
寒冷的冬夜,9:58分,滿總一把推開客廳的玻璃門,碩大的身體瞬間淹沒在真皮沙發里,他抬起手腕看表,然后扯著嗓子,舌頭僵硬:“121,出來!——咋樣,準時吧?哈哈——”他張牙舞爪,一雙污穢不堪的皮鞋腳霸氣地上了茶幾。
滿總媳婦從里屋出來,端起杯子,在飲水機上接了半杯熱的,再摻了半杯涼的,瞪了一眼臥在沙發里的滿總,然后放下水杯打算離開。
“你咋呀?二錘子貨,看把外臉整成慫了!”滿總眼睛通紅,唾沫星子四濺,“說你是121,你個二錘子貨還真是沒腦子,五十歲的人了,你能整成二十八散!”
“滾你個958,管我整成啥都跟你沒關系!土包子!”滿臉腫脹,眼皮上還貼著創可貼的滿總媳婦邊走邊回敬了一句。
見媳婦不理自己,滿總從兜里掏出了手機,撥通了兒子的電話:“喂,兒子, 你不想接我電話散?那我把你叫爸行不行?就你這啃老族,我老了也靠不上你——咋?我都聽見你媳婦叫你掛電話,那你掛么,你媳婦說開店哩,哄了我六十萬,說店貼賠了,又哄了我三十萬,我知道,六十萬不知道干啥了,三十萬替她娘家爸還賭賬了!媽乃屁,你把你老子嚼成渣渣咽了去!”他余怒未消,卻聽到甜美的女低音:“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他憤怒地把手機甩向沙發一側,繼續吼叫:“121,出來!你他媽的給老子出來!”
“二錘子貨,就不知道心疼你老漢散?拿我的錢給你爸蓋房,給你哥蓋房,給你侄子外甥女買房,叫我求人給你侄女外甥安排工作,三天兩頭還要給親家還賭債,你女你女婿啥都不干坐享其成,我他媽供了孫子還要供外孫,為了掙錢,為了辦事,你老漢我是臉笑疼,胃喝爛,寧愿腸胃穿洞洞,不讓感情裂縫縫,就這,人人都不領我的情,從小到大沒人愛,一天到黑沒人疼!”滿總說到委屈處,便嗚嗚地哭起來,“121,你出來!你整的外臉是想尋年輕小伙兒呀散!”
滿總媳婦出來了,手里提了半瓶茅臺,一抬腳就上了茶幾,盤腿坐下,仰起脖子咕咚咚灌了幾口白酒。霎那間,腫脹的盆盆臉像被點燃的火爐,酒精刺激了她的喉嚨,她咳了幾聲,眼淚嘩嘩地也下來了。
“我說958呀,我知道你心里苦,兒女不爭氣,我娘家又拖累大,幾家人都要靠你養活,我心疼著呢!自從你開了公司,每天晚上十二點以前從沒回來過,不得已,我才拼死跟你鬧,不是擔心你在外面找女人,而是怕你喝死在外面回不來。你舅從中撮合,規定你十點以前必須回家。你從小沒媽,最聽你舅的話,從那以后,你開始守規矩,9:58準時進家門。”
一聽到“媽”這個字眼,滿總更恓惶了,擤了一把鼻涕,抹了一把眼淚,從媳婦手里搶過酒瓶,咕咚一大口,哇哇大哭:“我才十歲,媽就沒了,大娶了后媽,把我和爺攆出來單過------撿破爛、偷鋼材、賣過布、販過鹽,摸爬滾打十幾年,爺倆總算沒餓死。”說到這兒,滿總頓了一下,瞥了一眼媳婦,“沒想到還娶了你這個城里女子。”
滿總媳婦奪過瓶子,仰脖子又是一大口,她咳了幾聲,笑了,兩個創可貼遮嚴實了眼球,只有兩顆淚珠子骨碌滾落。她揮舞著雙臂,樂呵呵地說:“城里女子能咋嘛,在你眼里,我是一輩子只會叫121的體育老師,你嫌我沒文化,可是我也是這個市里的體育名師呀,我也是高級教師呀!你憑啥瞧不起我!”
滿總從沙發里爬出來,去奪酒瓶子,沒站穩,一下子摟住了媳婦,兩個人都愣了,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幾秒鐘,久違了的親昵讓兩人渾身燥熱起來。
滿總沒動,媳婦也沒動,兩人就這么抱著,仿佛久遠的愛情又穿越時空而來,溫情的彩蝶圍繞著二人翩翩起舞。
少頃,滿總親親媳婦的額頭,柔聲地說:“傻瓜,你老了,我也老了,咱倆都變成菊花臉了才般配,別再整了,你在臉上劃刀子,我心疼!”
媳婦在丈夫脖頸上蹭蹭眼淚,鶯鶯細語:“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才亂發脾氣的,其實我只想整成媽年輕時的樣子。”
作者簡介:
者蘇,原名單巧紅,懶洋洋柔弱弱一小女子,性情溫和,率性隨意,卻也不失豪俠風范。喜歡寫字畫畫,翰墨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