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麥子入了缸,小城便是冬天了。
? ?家中老父常有冬日來臨前將麻袋中麥子入缸的習慣,或是為祈愿來年的豐收,也或是天寒無事找些活計。
? ?金黃色的麥子溢出了缸,兩個輪子的板車靜靜躺在墻角,四只腳的犁也沉默起來。我端著竹筐走進他們的領地,從母親試圖用蔫了的葉子長秧遮蓋住的角落,翻出幾只紅薯,抱上竹筐,掩上門。便只余下作物同那些家什兒的呼吸了。
? ?紅薯和蘿卜是小城冬季最受喜愛的零嘴兒。
? ? ?紅薯可烤可蒸,各有妙法。烤熟的紅薯扒了皮,露出和咸鴨蛋蛋黃一般的糖心兒,入口即化,進了胃里依舊是暖洋洋的味道。蒸好的紅薯切成片,放到陽光下晾曬,不過幾日,有了勁道,收拾起來,茶余飯后的吃食便有了。蘿卜藏在菜園子的泥土里,想吃時就用鐵制的镢頭刨兩下子,力自然是不可過猛的,不然砍斷了蘿卜,是要挨母親罵的。新刨上來的蘿卜表皮沾著泥,放進背簍里帶回家,清水洗凈,就可生吃。紅色的皮我是不吃的,能辣出眼淚來的,白色的肉于我卻是恰好,甜中帶辣,脆生生的,嚼起來嘎吱嘎吱的響,不多會便可吃掉一根。母親卻是不許我多吃,說是吃蘿卜易多屁,也或是說了些其他的什么,總之,唬住了我。
? ?天色一短,父親便預備著架起炭火爐子來,鐵殼的爐子從角落里拾起來,放到天井里磕磕紅銹,再用獨輪車從田野里推些黏土回來,濕濕的和了泥巴,抹進爐子里,煙囪從墻角的窟窿眼冒出頭來,黑色的焦炭配上脫了粒的玉米棒棒,白色的煙霧就彎彎繞繞的飛起來了。
? ? 奶奶坐在炭爐子旁的小方凳上,戴著花鏡縫補起來,前年的紅棉襖小了些,奶奶給接上了個綠色碎花的邊,袖子短了用花布接長,大小合適了,奶奶直夸我穿起來真俊,左看右看,又要給我縫個粉色小花的套袖,我坐在奶奶旁邊,用炭火爐子烤起花生米來,溫暖的火光炸起噼里啪啦的聲響,給花生米翻個個兒,從燒的透紅的爐蓋上撿起來,燙的直摸耳朵,然我卻是顧不及的,用手一撮,紅色的表皮便掉了,扔進嘴里,嘎嘣脆,香極了。白色的老貓蜷縮著身子窩在邊上,耳朵豎著,眼睛瞇著,睡著了一樣,我用手指頭碰碰它,它半睜著眼暼我一會,動也不動,又閉上眼睛了。奶奶說我是個壞蛋,眼角在花鏡下翹起來。
? ?兩層房子高的鐵柱子架著昏黃色的光,趕上下雪的天氣,成片的雪花從燈光處漫下來,不時有行人從昏黃色的光影下走過,步履匆匆。若是趕上好天氣,鄰村的手藝人帶著黑色的圓爐子和大麻袋,坐在昏黃的燈光下,幾嗓子吆喝,村子里的孩子就聚起來了,帶上一茶缸子的玉米和家里藤條編的簸箕,挨上隊。帶著絨線帽子的手藝人熟練的打開黑圓爐子的蓋子,倒進玉米和糖精,再蓋上蓋子。放到燒的焦紅的炭火里,往左邊搖搖,往右邊搖搖,需要時再加上幾塊焦炭,手藝人約莫時機成熟了,囑咐孩子和女人們捂好耳朵,把黑圓爐子沖麻袋里一放,砰的一聲巨響,玉米炸開了花,甜甜的,解開麻袋另一端的麻繩,滿滿一簸箕的玉米花,香甜的味道溢滿鼻腔,抱著回家了。
? ?我在的城市下了雪,打電話給母親,提醒她多加衣,她說家中爐火早已生起,問我何時歸家,我回就快就快。
? ?小城又是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