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站也站不穩的梨,鮮美多汁。這顆腦滿腸肥的梨,挺著便便大腹,滿精神地傲立了一小會兒,又安逸地倒下了。
還是躺著舒服啊。可不是嗎?反正等待著腐爛或被吃掉,不如待在一個安全的小屋子里,屋子嘛,能遮風就行,就算窗戶吱吱作響時,有點兒風漏進來也沒事;能避雨就好,要是雷電交加,順著墻縫往下淌水也可以接受。即使外面就是廣闊的天地,有新鮮的空氣,燦爛的陽光,阿梨也不愿意動一動去走走的念頭。外面的空氣是新鮮,可有時也能吹得你渾身一顫;陽光,誰知道是燦爛,還是毒辣?隔著窗戶看的不真切,何況阿梨總把窗戶關上。再說,一顆梨,新鮮空氣和燦爛陽光對他來說有什么用——前世的記憶,抑或是睡夢。
阿梨現在在地上打滾也比站起來省勁兒,剛才那一小會兒的站立,實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而下決心的原因是,一次他滾到水池邊看見自己長滿斑點而且圓滾滾的樣子,背脊骨就覺得硌得慌。奇怪的是,阿梨以前從不覺得硌得慌,他那身肉可以做到這點。但是,這種疼痛確實是從骨子里發出的,這讓他第一次覺得躺著很不舒服,于是,阿梨要站起來了。
為了堅定站起來的信念,阿梨想了很多來為自己打氣,他想他再也不愿在地上滾來滾去了,眼前的事物總是重復出現,所以他沒辦法專注在一處,那會把他的腦子攪成漿糊。他也想試試站起來的感覺,那樣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窗子外的地方。“沒準可以想辦法到那里去,嗯。”這個想法讓阿梨大吃一驚,那一刻,阿梨一分神,靈魂脫離般地看到了自己面前這個臉上散發圣潔光芒(可能那只是窗戶縫兒里遺漏的微弱陽光的反射作用)并且眼里泛著激動淚花的梨。他心想,他好奇怪啊。
總之,當時阿梨肯定不知道自己想到了這么多,這事兒夠他慢慢琢磨,當然這也是他后來站起來后慢慢回想起來的。接著那個令他大吃一驚的想法,他繼續想,能站起來,最重要就是可以專心地做件事了,即使只是呆呆地思考。阿梨就這樣下了決心,他即將要站起來了。想到就做,阿梨深知自己的記憶力,所以趁著此刻意志力最強的時刻,先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然后最后看了一眼那陽光,用盡全身的肌肉加肥肉的力氣,最后以絕強的精神力,完成了站立的姿勢。他~站起來了,他~站~起來了,他~站起來~了!他滿意地微笑,就像是站在山頂俯視著大地,風獵獵地吹過,揚起了他的衣襟、他的圍巾、他的秀發。他感到天地正為他而旋轉。滿山的草木在歡呼鼓掌,天上的飛鳥也向他致敬,他陶醉地閉上了雙眼。
當天地停止了旋轉,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原來又躺下了,還是躺著舒服啊,可不是嗎?不對,躺著是比較舒服,就像以前一直認為的那樣,但是他忘不了剛才站著的那種滋味,仿佛他天生就不是個待在老不開窗的狹矮房間里的肥胖的大部分時間都只能躺著和滾來滾去的丑小梨,而他天生就是追逐風和太陽向往更廣大自由世界不懼艱難勇于挑戰未知努力品嘗生命的美好的壯實健碩的白天梨。
阿梨現在躺著,可他心里不舒服,他要站起來,他要到外面去——
剛才的那一站已經消耗了太多的體力。
“哼,可是我想站起來,然后到外面的世界去,”阿梨說。
要是外面兇險無比,迎接你的只是寒冷的風刀和金色的光矛,那時你就會懷念這個你熟悉的房間了。
“哼,可是我要站起來,然后到外面的世界去,”阿梨咬著牙齒說。
不過還是躺著舒服啊,就算在地上滾來滾去也舒服多了,何必為難自己非要站著走路呢?
“哼,可是我要站起來,然后到外面的世界去,堂堂正正地!”阿梨幾乎是吼出來的。
伴隨著怒吼聲,阿梨的眼里閃爍著光芒,他全身充滿了力量,奇跡般站了起來。此刻,他穩穩站立的身形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激蕩又平靜的內心如同浩瀚的大海,炯炯有神的雙目仿佛能洞穿一切。他露出了一個更加意味深長的微笑,邁出了通往未知世界的第一步。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是那樣堅定而有力,看到他站立或行走就像是看到了大山和大海。
阿梨終于走出了那個熟悉的小房間,來到了陌生的新世界。他繼續堅定有力地行走,有時像大山大海般站立著,沒人知道他要到哪兒去,有時阿梨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始終洋溢著生命的熱情,就這樣行走或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