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幾天,就是法國尼斯被恐襲的那天。
給生姜發微信來確認她的安全,聊著聊著,我隨口說“生姜,我寫一篇給你吧。”
她語音回我“好阿好阿。”
從她的語氣中就能嗅到里昂一定又是一個鋪滿陽光的清晨。
生姜是我好友。
和我曾經一起晃蕩在北京冰天雪地的時節里,一起在西交東門的咖啡店里吹牛逼,一起在自習室里小聲喧嘩著刷題聽馬頔,一起吃過吉慶巷最后的那兩碗柳巷面。
而生姜和大叔的故事像鑰匙扣一樣串起了我和生姜的每一通電話,每一次見面,每一杯咖啡杯沿上的唇印,每一塊異鄉里限時兜賣的糖果。
生姜之前入過學校的詩社,當過學校電視臺的負責,骨子里有揮之不去的濃厚文藝味,像慢燉許久的羊湯,外表鮮亮,味道卻十分厚實內斂。
大叔也是一樣,生姜講他在學校里大大方方地寫詩,在校外瀟瀟灑灑地玩吉他。
我從生姜的手機上看過大叔的照片,照片里的大叔用生姜的話講是“文青的性感”,用我的話講便是”頹廢的走資派”。
她和大叔差不多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故事也就從那個時刻開始,斷斷續續地由生姜講給我。
生姜和我說,“鳴沙山那晚的月色好美。”
她和大叔是在小假期一起去的敦煌。
生姜后來講,有一天晚上兩個人一起去鳴沙山的方向,卻迷失了方向,也不知道大叔從那里找到了一個拉起著維護網的入口,兩個人隨機默契地做賊般從那里鉆了進去上了山。
等到兩個人到了山頂,才發現眼前的一切難以用言詞表達。那晚的月亮又圓又亮,“好像踮起腳就能夠得到它一樣。”每次生姜和我講和大叔這種小確幸的故事時候,都從未終止過臉上的嫣然的笑。
后來兩個人手拉手從山頂一路跑,一路唱,一路笑。生姜說她回頭看的時候才發現,大叔墨色的瞳孔里掛著一個更好看的月亮,和那晚映在月牙泉里的一樣。
夏目漱石在上課時把我愛你講成“今夜月色很好。”每次看到這里,都會想到生姜給我講過那天晚上和大叔她一起看過的鳴沙山的月。
“這是愛人阿。”生姜坐在對面喝拿鐵。
生姜一動不動地坐在我面前,大叔黑色的頭發,欣長的身材,白色的襯衣,斜背的吉他,在她的眼底呈斷片輪番出現,剛形成圖像,就紛紛破碎了,隨著她的每一次呼氣流進西安夜晚的空氣中。
“對啊,這是愛人啊。”我在對面看街面上慢慢亮起來的路燈,咖啡店主人養的貓咪在生姜腳下磨蹭。
愛人他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走過許多路,聽過許多歌,而他卻還是只想停留一處,便是你的身旁。
生姜和我說,“宿舍樓下的白熾燈泡真刺眼。”
她和大叔分手了。
是生姜電話里告訴我的,后來我們見面,生姜拉我陪她買了包煙,她在校門外的燈下面,拆開紅色煙盒外面的塑料包裝,打開煙盒蓋,隨手拿出其中一支。
打火機似乎不大好使,我拿手圍住替她擋風,伴隨著猩紅的點一同出現在我面前的,是生姜口里的煙霧。
生姜低頭看了眼煙盒背面注明的焦油含量,“哈哈,不會死吧。”
后來我們從學校門口一直走到她宿舍樓下,生姜緩慢的語氣溶化在那天沒有星辰的夜里。
因為什么事,兩個人有了爭吵,我已經記不清。
只記得生姜和我說,大叔那天晚上很生氣,讓她從宿舍出來。
因為宿舍快要關門,生姜打算在樓下說幾句話便上樓去,結果快關門的時候,大叔怎么也不讓生姜進去,硬是用力地把她拉出了宿舍樓。
生姜說這些的時候,沒抬頭,怔怔地看著宿舍樓門前的路燈出神。
“你看,那燈多刺眼。”生姜膝蓋上的淤青應該也是那天晚上留下的。
后來生姜喊“救命”,路過的兩個學生把大叔和生姜拉開,大叔還動手打了其中一個學生。
之后生姜和我說大叔被記過處分,甚至可能被開除的時候,我聽得出語氣中還是擔心的。
再之后,就沒有什么聯系了。
可能他們兩個就像兩只相愛的刺猬,越是接近對方,反而彼此會越受傷。
我們總在尋找愛,兜兜轉轉迷了路。
可是,愛有那么多種,你怎么知道自己正經歷的就不是呢?
生姜去了法國。
從那之后,我們再也沒提及過當年的大叔和當年的生姜。
前幾天聊天的時候,生姜發給我一句她最近看到并感觸頗深的話。
“我周圍的人都在一個個死去,聽說他們死于成熟。”
生姜舉著一枝花站在橋上,后面的河水低訴著粼光。
配的文字是,“你舉著一枝花等他帶你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