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后變成了鬼魂,你會做些什么?
一個小時之前,我也像你一樣,認為靈魂什么的都是無稽之談——然而現在我卻正坐在吊燈上,無奈的看著我自己的尸體干瞪眼。
我是一個程序猿,準確點說,是準程序猿。按照計劃,再有一個多月,我就可以走出學校大門,變成有為跑碼青年中的一員。誰成想,偏偏是這個時候……我光榮在了勝利號角吹響的前夕,這讓我覺得很是痛心疾首。
一個小時前,我正抱著本子,紅著眼為畢業設計挑bug,大概是太久沒好好休息,我越看越覺得眼皮沉重,便索性趴著休息一會兒。沒想到這一睡,就成了這樣。
一開始意識到自己飄起來了的時候我還覺得很酷,以為自己是通了什么仙道,學會了靈魂出竅,還很興奮的在門框上做了幾個引體向上接大擺輪接空中轉體720度…
可是等玩夠了想回去身體的時候,才發現桌前自己那張臉——嘴唇烏青的像是中過毒,眼睛瞪得溜圓,瞳孔擴散……我這才意識到,媽呀我不會是死了吧!
我很惆悵,坐在吊燈上齜牙咧嘴的有勁沒出使。從傍觀者的角度看著自己尸體的感覺并不好,尤其是看到自己平時那么帥的模樣現在居然猙獰得像個清秀版的walking dead.我實在是想不通,像我這么一個身強力健講究鍛煉的壯小伙,咋才熬了這么幾天夜就掛了。我估摸著再有一會兒良子和大千就要回來了,不知道這兩個貨看到哥的尸體會有什么反應。說不定我一會兒還能想個法子嚇唬嚇唬他們。
不過話說回來,更讓我想不通的是我現在的狀態,原來人死了以后不是上天堂也不是去陰曹地府,合著就放你擱這兒瞎逛游,不是我說,這管制可有點疏松啊。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走廊里傳來了良子的大嗓門。今天晚上院里籃球隊聚餐,大千良子一個隊長一個主力,都被叫去參加。聽良子這聲,估計今兒是喝了不少。其實我本來也要去的,可是…正想著,良子推門進來了。嘴里還絮絮叨叨的呲著牛逼。大概是看到了我趴在桌上的背影,大千拉了良子一下,示意他小點聲,良子卻一臉壞笑的把手里的球朝我砸過來。
要完要完!我別過臉去,有點恨鐵不成鋼。嘖,這熊孩子你這是破壞案發現場啊!果不其然,我的尸體隨著球的力道,晃了晃,然后朝著一側滑了下去。碰的一聲到在了地上。
良子估計醉的不輕,還在呵呵呵傻笑,大千卻發現有些不正常,幾步跑上來扶起我,然后臉色一變,嚇得差點將我推出去。然而畢竟是我的好基友,穩定了一下以后他還是顫巍巍的伸手去探我的鼻息,然后一臉震驚的轉頭看向良子。“沒,沒氣了。”
醫生和警察都來的很快,盡管現在的我已經沒有什么搶救的必要了。宿舍前擠滿了看熱鬧的學生,保安一直大聲嚷嚷著維持秩序。
我知道很快輔導員就會打電話通知我爸,有個學生猝死的消息也會在一夜之間傳遍校園。然后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成為校園怪談中的主角之一,為程序猿這個偉大的專業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學長們會一臉真誠的告訴學弟學妹們,不要做程序猿,會literally,累死。
我飄在空中看著下面嘈嘈嚷嚷的人群,被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逗得直樂。然后就在這時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她。
【二】
我是在一場辯論賽上認識的珂翊。她是四辯,我也是四辯。隔著小小的梯形辯論臺,這個有著明亮大眼睛的女孩,引得我全場無法挪開目光。她其實并不怎么好看,卻一直散發著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氣場。那并不是單純地強勢,卻讓人感覺她就是電視中出場自帶背景音樂的主角。這種氣場,我且稱之為——魅力。
那次的辯題很奇葩——柯景騰跟沈佳宜應不應該在一起。彼時,《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剛剛熱映,校園戀情這個詞還沒有同墮胎撕逼小三扯上關系,炸出來的盡是拳拳少女心。我作為正方,對著作為反方四辯的她耍了一整場的流氓,竭力論證我們應該在一起——假設我們是柯景騰和沈佳宜——最后在全場觀眾熱烈的起哄聲中結束了我的總結陳詞。
然后珂翊站了起來。她的臉有點紅,但目光中絲毫沒有慌亂。她先是向觀眾深鞠一躬,然后轉過身來面對著我,深深地望向我的眼睛,然后她開口,聲音溫婉,卻不帶溫度。她說,“謝謝對方柯景騰辯友,謝謝你這么多年以后還記得這段感情,還愿意維護這段感情。那些日子對我沈佳宜來說也很重要,但正因為它們太重要,太美好,所以我自私的把它們收了起來,作為我一輩子的寶藏,讓它遠離生活瑣碎,讓它永遠不會變質。請原諒我的任性。”說完,她盯著我的眼睛,向我也鞠了一躬。
熱鬧的觀眾席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迅速冷靜下來,隨著她下面的總結陳詞,情緒波動著。后面珂翊都的話,我幾乎都沒聽進去。她的那雙眸子,就像是黑洞,讓我沒法移開目光,讓我感覺深深的陷了進去。
再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甜甜一笑,向觀眾在此鞠躬致意。接著是更加轟動的,雷鳴般的掌聲。珂翊在掌聲中轉過頭來看我,眼睛閃著光,笑容還掛在臉側,凹出兩個小小的酒窩。那一瞬間,時間好像定格了,我在自己轟鳴的心跳中,絕望的意識到,完了,哥淪陷了。
我回過神來,目光回到珂翊身上。她在嘈嚷的人群中顯得那么格格不入。相比于圍觀群眾臉上或驚慌或激動的神情,她有些過分平靜了。站在她旁邊的閨蜜一直緊緊拉著她,帶著緊張而擔心的表情盯著她——然而珂翊沒有反應,什么表情都沒有。
我熟悉她這種樣子。就像每次我們爭吵過后,她總是這樣一副漠然的,性冷淡式的表情。我發怒,她沒有反應,我去道歉,她還是沒有反應。然后就是幾天的冷戰,直到她某一天突然找我,帶著我最無法抗拒的笑臉,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這一波爭吵就算過去了。最開始我看到她這樣的反應還無比詫異,覺得這妹子很精分,然而后來形成了習慣倒也覺得清閑,兩個人都冷靜冷靜,想開了自然就好了。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們兩個會真的分手。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珂翊打我電話說要見個面。本來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跟良子大千他們一塊去球隊聚餐的,收到珂翊的電話也只好推掉。在此之前幾天,我們大吵了一架,然后是慣例的冷戰期。我以為今天她找我,是準備翻篇兒和好了,沒想到等來的竟是一句分手。
珂翊當時的表情就如同現在這樣子,一副心如死灰的既視感。她說自己仔細想過了,在這場愛情里,看不到同我的未來。我不明白她這話由何而來。她卻不肯再說,遞給我一個飯盒便要走。
我自然不肯,只當她還在氣頭上,三兩步追上去抱住她,告訴他,分手我不接受,有什么地方她不喜歡,我可以改。珂翊卻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搖頭,掙開我很快跑掉了。
我呆呆的站了許久,心里有種異樣的空虛感。在一起快兩年了,珂翊永遠是最善解人意的那個人。我了解她,她不會平白同我說分手。這次我們爭吵,源于我被選中的出國項目。同我的興奮不同,珂翊好像莫名的,很焦慮。我想,也許她是因為擔心我們會異地而感到不安。但——我轉過身,開始往宿舍的方向走去——但她會想明白的。
我對珂翊有信心。
我打開飯盒,里面的飯菜還是熱的。看得出是珂翊剛剛為我打的飯——都是我平時最愛吃的。看到這些,我的心突然定了。索性晚上吃過飯再去找她一趟吧,把話都說清楚。
我不會失去她。
【三】
人群突然一陣騷動,我趕緊望過去,發現是我的尸體被放在擔架上抬了出來。我突然覺得心疼,不知道珂翊現在是什么心情,她會不會以為我的死跟她有關呢,會不會以為我是傷心過度——或者直接自盡了?我心里有點亂,看著她茫然而無力的樣子,只想沖過去抱住她。
然而擔架快經過珂翊面前的時候,她突然猛地低下頭,然后轉過身朝另一個方向疾步走過去。我順著她前行的方向看過去,是大千和良子。
他們走近,大千臉上涌上了焦慮的表情,手臂緩緩張開。
一種怪異的感覺突然涌上心頭。莫名的竟生出了沖動想要離開。然而下一秒,大千便緊緊的將珂翊擁在了懷里,伏在她耳邊耳語著。
突然如鯁在喉。
今晚的月亮很美。
我站在操場的旗桿頂端,靜默的看著夜色。剛才的一幕在腦中久久揮之不去,我重重的嘆著氣,心里空落落的。
我一直知道,大千和珂翊是同鄉,也是高中校友。當初我追到珂翊,中間還靠了大千不少的助攻。可大千從來沒提過,甚至沒有絲毫表現過,他對我的女友,有任何超過“認識”以外的情緒。
大千,張乾千。一直以來是我最好的兄弟。與良子不同,大千是個很穩妥的人。這也是為什么大千不只是我們班的班長,也是球隊里全員認可的隊長。我一直覺得能遇到大千這樣的基友,絕對是我從小扶老奶奶過馬路積攢下來的人品。
當年分宿舍的時候,分到我們這兒就只有三個人。開學第一個月軍訓,大千因為家里的事兒,沒立刻來報道,剩下我跟良子干瞪眼。良子年紀小,家里高干,一直是老幺少爺寵上來的。剛開始這家伙的猴脾氣撒起歡來完全壓不住,誰說都不聽。我性子也急,趕上軍訓大家都上火,倆人擱一塊天天像吃槍藥了似的,宿舍里火藥味濃的不行。然后大千來了,似乎也沒做什么,挺沉默寡言的人,竟然默默的就讓我們都平靜了下來。良子打小就沒服過誰的,可他服大千,我不知道這倆人發生過什么讓良子對他推心置腹的,可我明白,大千這樣的人,做出什么讓人服氣的事,都有可能。
他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在行,可他不逼逼,這種人的能耐不是為了裝逼而生,是為了恰如其分的,在別人需要的時候派上用場。他不張揚——甚至在良子和我的襯托下顯得有些木訥,可是他總是做的比說的多,在你還沒有意識到之前,就已經默默處理好了所有可能引起爭端的細節——在大千身邊,任何人都會覺得特別舒服。他懂得世故,知道什么樣的話讓人開心,知道什么樣的話能帶來好處,但他會選擇對你真誠,這種真誠有時候甚至很笨拙——但你知道,他是真的。你知道他是可信的。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可是正是因為這樣。
我握緊拳頭,心頭隱隱作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