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


圖文|寂鏡


1.

她說,她更樂意在心里默默地把她們稱為兒時好友。

似乎再不濟的女孩,好像都會有一個以上的姐妹,而她卻從不對外宣稱她們為姐妹。在她,最親密的關系,除了割不掉的血緣至多便是閨蜜。然而,閨蜜是個新潮的詞,作為作風老派的奔三女青年,她習慣這層關系被稱為好友。

她們,分享了她的童年與青春。而今,她們或即將或多已為人妻為人母。

1997年春天,認識她們,或者先被她們認識。老師領她到那間最邊上的教室,向她們介紹了這個轉學生。多年后的她,可能早已忘記那時的羞怯,忘了是被老師介紹還是自我介紹,只記得,一下課,黑壓壓地被圍起來,淹沒在一片彩色斑駁的光景里。

她們說,我們要做朋友哦。就真做了朋友,分幫結派地,加入某個小團體。這一幫和那一幫互相說對方的“壞話”。后來聽別人說,可她卻早已不記得的是,她講過V的壞話,V是她童年時期最好的朋友。原因直截了當——她們住得近,很近很近。在同一條街上,一個在街心一個在街尾,中間只隔了幾間鋪子。她們臭味相投,用她家阿公的話說,她們是狼和狽,高挑的V是狼,那小個的她就是狽咯。V漂亮能說會道,她乖學習好,所以都討老師和別人的喜歡。和她們一起的還有七八個漂亮的女孩,她們組成的小團體blingbling的,在小小的校園內很是招搖。

可是,后來沒過久她就忘了她也曾經那般招搖過。到六年級第一學期,一直玩在一起,直到V轉學。她們相約一起上下學,書包里背著會叫的洋娃娃;課后一起玩泥巴,過家家;一起懵懂地面對身體上的變化。V見證過她的眼淚,任性和壞脾氣。也偶爾一起洗澡睡覺,瘋的時候夸張到把舌頭搭在一起。后來再沒有和任何人這般親密。

這一段回憶,是帶著濃烈的熱帶氣息的。猶如曠日持久的陰雨天之后,返潮的回南天氣,墻壁和地板都濕漉漉的,冒著水,心和眼睛也都開始潮濕,往外冒水。卻不會覺得難過,誰都知道,那之后將會是十足熱辣的大晴天。

再后來,她也轉學,嚴格意義上講是留級。想考市重點,于是離開家,在另一個小鎮開始獨立的西點軍校式的寄宿生活。這也許成了她人生的重大轉折點。

那之后,人生已經開始完全不一樣。聯系,斷斷續續,她和她們,從此走了不同的路。收斂起乖張和熱鬧,沉默著掙扎著渴望一夜長大,開心果自以為早熟地脫離了團體。

那之后,她似乎漸行漸遠,沉默,文靜,少話,淡漠。

也是到后來才知道,原來那是自卑作祟。印著文中標志的白色校服輕飄飄地壓在身上,從此她再擺脫不掉它。

初一時稀里糊涂地自己剪錯了頭發。V剛好帶著她的小表妹來找,她們一起去的理發店,V看著她硬生生地坐在椅子上理頭。頭發被理得比男生的還短,她看著鏡中那個陌生的小子,稀里嘩啦地大哭起來。V陪著她回家,又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

從此她按捺住愛美的心,和愛哭的怪脾氣,和那個陽光美少女團體越發得遠,她們是美而朝氣的,尤其是V,漂亮,高挑,家境又殷實得很,即使到現在結了婚有了BB,依舊是美。她算什么,一年里360天的洗得發黃的校服罩在發育不良的小身體上?成績好又有什么用,很呆板的好不好,一點也不少女,她才不要見她們。

然而,大多數人誤會這種自卑為清高驕傲。

V是不是也這么想呢,她不得而知,也從不去問。別人問有男朋友了沒啊。V便打趣地說,人家還在念書呢,談什么戀愛!她們當她是個乖學生,認真又上進。

2012年的十五元宵節,在V娘家隔壁的商店,偶然碰見。她先打的招呼,大聲叫V,以前從不這么叫她的單名。V說BB前幾天多事,陪他在醫院住了幾天。小她十天的V已經是個很潮的辣媽。她傻站著看。V還是高,更瘦,比懷孕的時候更清瘦苗條。V說她剛去剪了頭發,她看見她挺挺的鼻子上落了一根,便說,你鼻子上有頭發呢。V用手去擦,沒弄下來。她的手似乎揚起來了,伸手想去為她弄掉,手卻似乎僵在半空。V又試著弄了一次,還是沒弄下來。她便沒再說。弟弟在等她一起回老家。她們笑著道了別。

她說,這一天的前一天,陰雨綿綿,這一天的后一天,氣溫驟降凄風冷雨,只這一天,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2.

接著又是另一段故事,主角是Cat. 時間重疊在2002年。這一年的夏天,和C認識。她們同班,住不同的宿舍,都是舍長但各自為政。最初可能彼此沒落下什么好感。

某一天,C告訴她,她在來學校的路上看見她了。聊著才知道原來她們回家順一點點的路。后來變熟絡,偶爾便約著周末一起回家。開始一起去檢查宿舍,寫報告;一起在小賣部吃喝追電視劇,也一起瘋瘋癲癲地胡鬧。C叫她大狗,她叫她貓,她們和兔子三人是鐵三角的組合。在一起便胡鬧。輪換座位挨著的時候,就頭頂著頭比誰的頭硬,總是她贏,可能C在讓她,知道她好強。有時候洗完澡趕著上晚修來不及了C便袖子一擼,到了教室讓她折。C一撒嬌耍賴,她的心好像也就軟了,就乖乖地仔仔細細地幫她挽好袖子。后來想想,那個樣子,似乎也賢惠,C讓她這般甘心。

Cat果敢直接,也愛憎分明,不似她,總畏首畏尾,生怕得罪人,她最佩服也最欣賞她這點。C從小便寫日記,從不間斷,后來也總給她看。C因而也寫很好的文章,文采斐然,她們便一起交流,也交流秘密。在她的影響下,她也開始寫日記,沒完沒了一寫便已經是五六年。

到2005年,中考。學校仍是那個學校,只是從市重點升格為省重點后,開始擴招,C沒能考上。去了衛校,她不甘心,她知道,可是沒有辦法。在后來C給她看的日記里,她知道她也接受了事實,C說因為她說過的一句話,她決定要做個好護士。她卻忘了曾對她說過怎樣的話。曾經不屑寫信,也開始和她書信往來,上了大學,熬過電話粥。后來,莫名其妙地聯系越來越少……

她說遺憾不是從她嘴里聽說的消息。C沒有告訴她,她要結婚了,肚子里有了寶寶。

C說她以前都吃半碗飯,現在卻要吃兩碗,原來寶寶能吃掉一碗半。看著這些話,她的心柔軟一陣,心疼一陣,鼻子便開始泛酸。她長大了,也要成為媽媽了,要得到屬于她自己的幸福了。這幸福多么微妙,多么難能可貴。原來她希望C幸福。她不親口告訴她也好,沒有關系的。

她們最近的一起通話是在2012年除夕到來前的幾天。她還在夢中,被電話鈴聲驚醒,是C。她迷迷糊糊地拿起電話,喂,貓啊。她聽到人潮熙攘,人很多聲音很雜,她瞇著眼看了下時間,早上八點37分,C應該是下大夜班了。她很努力也很有天賦,護士工作做得辛苦業務卻很精。C劈頭蓋臉便說,D啊,為什么你都不來找我?!她無言以對。頓頓地沉默。C的聲音有點異樣,她知道她哭了,在電話的那一頭,壓低了聲音,低低地哭泣。她想象著她在那頭掩著嘴忍著聲音抽泣的樣子。她不會安慰人,只能手足無措地說,C啊,沒事的,不要這樣。她不知道她最近遭了什么事,又有什么樣的苦惱。她只能不斷對C重復著說,沒事的,沒事的。

C一定是怪她怨她了,去那么遠的地方上學,回來也總不聯系她,總是爽約。也許,那天,她有話想對她說,結果什么也還是沒說出來。或許她也趕不回去參加她的婚禮了,她也有些怕參加,怕看見曾經一起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一下就成了美嬌娘,成為女人,開始相夫教子的生活。她不敢過分地想,光聽著,這幸福已讓人想流淚。她怕她到時候會忍不住,會哭會壞了喜慶。

她總做些類似的夢,夢里所有的朋友同學相互間都是認識的。她們一起嘻嘻哈哈地在小學的校園里追趕,倏忽間場景又換成中學的那條長滿紫檀的校道,大伙兒走過那開滿了火紅火紅的花的木棉樹,光著腳丫走在鵝卵石小路。再一回頭,她們已笑吟吟地在大學的某個角落談笑風生。

她告訴我關于她們的故事。她說,她一直記得她們,一直放她們在心上,卻不知如何融化她們之間的那條時間和距離冰川。春天似乎一直不來。她祈求她們諒解,并希望她們幸福。

我知道,她希望她們幸福,這不是一句流于表面的客套話。

她說又夢到C在電話里大聲質問她。但后來,她們和解了,她還是親口告訴她她的喜訊和變化。

她們各自在生活里安好。

我決定幫她把她們以寡淡的形式,寫在叫做她們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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