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金剛狠狠地拖動了一下左腳,右手用力地按著拐杖,笨拙的身子在冷風中晃了三晃,終于,感覺站穩了,他咧了咧嘴巴,口水順著嘴角流到了衣襟前的紐扣上,停在那里不再動。
北風刮在臉上有些生疼,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身上、鼻子上、眼睛里,馮金剛的心里微微有了一些欣喜。唉!又下雪了,終于又到冬天了!這一年太漫長太漫長,現在,可算要過去了。此時,空曠曠的雪地里只有他一個人,馮金剛真想扯著嗓子大喊,然后再伸出雙手,接住這美麗晶瑩的六角花瓣兒,捧在手心里細細的看,再放到嘴里嘗一嘗……
呼嘯的北風中馮金剛感覺冷的徹骨,他左腳劃著圈,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地挪到了自家墻根底下,穩穩地靠在墻上,心里慶幸:“這下子不會摔倒再也爬不起來了。”北風肆虐地吹著,雪花依舊漫天的飄,一只小狗靈活地從腳下跑過去,馮金剛瞇起了眼睛,“我現在還不如這只小狗,活著真他媽的沒意思。這就是我的人生……”馮金剛大腦一陣眩暈,眼前忽忽悠悠的,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個冬天……
那年冬天,高大威猛的馮金剛從省城醫學院畢業,分配到家鄉鎮里的林業局醫院內科,成為一名專業的心腦血管主治醫師。那時候,馮金剛覺得自己真的是英俊帥氣,每天照著鏡子都想笑出聲來。醫院里年輕的小護士身前身后的圍著他轉,爭著搶著叫他哥哥給他獻殷勤。想到這里,馮金剛晃了晃腦袋,模糊的眼睛感覺透了點亮,歪斜的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口水又流到了衣襟上。那時的他,才不想找小護士呢,最低也得是個醫生,這樣兩個人才叫般配。在大學里他有個同樣學醫的女朋友,卿卿我我談了三年戀愛,沒想到畢業季真的是分手季,女朋友家里有關系留在了省城,他既沒有關系家里還沒錢走后門,只好不情愿的分回老家。大學三年的感情算個啥?沒有錢,沒有權,還不是各回各的家。
剛到林業醫院上班兩個月,醫院趙大姐給他介紹了牙科醫生肖瑩。她真是個好姑娘,高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長得不是特別出眾,但心地善良,純樸的就像山間的小溪,清澈見底。唉!想起肖瑩,馮金剛咧著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如果那時好好對待肖瑩,如果那時認清自己,不那么心猿意馬,不那么趨炎附勢,現在他馮金剛的生活又是一番模樣,應該是很幸福美滿的家庭:有個可愛的兒子,也應該和他一樣,上著大學,長的健壯帥氣。想著和肖瑩美夢一般的婚姻生活,想起肖瑩看著自己時淚光閃閃的眼睛,馮金剛的眼里濕潤潤的,幾朵雪花悠悠的飄進了眼睛里。
肖瑩是愛他的,馮金剛從肖瑩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來。她不嫌棄他家窮,也不考慮他還有兩個弟弟,每次來到他家里,都幫著踮腳的老媽干這干那。自從和肖瑩處對象,家里家外變得整潔干凈,肖瑩干活勤快麻利,不怕臟不怕累,一大推的臟衣服,她二話不說,拿起搓衣板全都洗干凈。唉!馮金剛從肚子里喘出一口涼氣,他感覺靠得有些累,便吃力地抬起左手,想扶著墻挪動一下沉沉的右腿,左手好半天也使不上勁兒,無力的搭拉著。他右手緊緊地按著拐杖,挺了挺身子。
肖瑩脾氣真好,對老人也孝順。她像老媽親生的,知疼知熱,問寒問暖。老媽風濕性關節炎,肖瑩每天給老媽按摩做艾灸,上街的時候,每次都想著給老媽買點好吃的,老媽也喜歡肖瑩,看見她就合不攏嘴。
天上一片陰云,馮金剛感覺北風鉆進骨頭里,身子越來越冷,他縮緊脖子,有點哆嗦。肖瑩好是好,可是家里也太普通,她老爹是個工人,每月就是那么點工資。老媽家庭婦女,大字不識幾個。兄弟姐妹都是工人,沒有一個當官的,如果跟肖瑩真的結了婚,他家還就是他馮金剛說得過去。每次到肖瑩家吃飯回來,馮金剛心里都不舒服,真跟肖瑩結婚,一輩子都得靠自己,現在這個社會,沒有人拉著拽著,你再努力,再有才氣,也不見得混出個樣來。一輩子當個累死累活的醫生,有何出息?不能弄個一官半職,老媽弟弟們啥時候能過上好日子?想起出人頭地,馮金剛的眼前又閃現出一個女人。
“杜鵑,長的花一樣的女人,蛇一樣的心腸!該死的婆娘,披著羊皮的狼!要不是她,我馮金剛也落不到這步田地。”北風夾著雪花,馮金剛牙齒咬的咯吱吱地響。在一次聯誼會上,他認識了杜鵑,鎮長家的千金。在鎮里衛生局工作,身材苗條,長的也漂亮。
在閃爍的霓虹燈下,馮金剛攬著杜鵑細細的腰,隨著悠揚的樂曲翩翩起舞,他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感覺眼前的她是那么的雍容華貴。人長的美,家庭權貴,要是能當上鎮長的女婿,他馮金剛就會平步青云,這輩子當上醫院的院長是沒問題。
自從那次舞會之后 ,馮金剛和肖瑩提出了分手,轉身對杜鵑發起了愛情攻勢。杜鵑喜歡旅游,馮金剛請假陪同;杜鵑喜歡哪件衣服,不管多貴馮金剛就是借錢也給買回去。到了杜鵑家里,馮金剛擦地做飯,什么活都搶著干,每次登杜鵑家的門,他都是好煙好酒,或者拎著貴重的物品。為了討杜鵑的歡心,馮金剛每月的工資都花在了她身上。
轉眼馮金剛已經28歲,和杜鵑談戀愛也有兩年。每次提出結婚,杜鵑都說還沒想好,馮金剛多說幾句,杜鵑就沖著他吼:“你家有樓房嗎?你能給我買得起車嗎?”隨后就再也不搭理他。
杜鵑對他一天比一天冷淡,馮金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怕杜鵑提分手,他怕當不上鎮長的成龍快婿。上哪借錢買車買樓房呢?他天天吃不好睡不著覺,腦袋里總是嗡嗡的響。越怕事情越糟糕,在一次吵架后杜鵑提出了分手。
馮金剛到死也不會忘記那一年的冬天,北風也是這樣冷,雪花依舊飄啊飄。杜鵑挽著新男友,毫無表情地從他面前走過。晚上馮金剛買了兩瓶白酒,回到家里,他一杯接一杯,已經不知道醉。兩年的時間,他馮金剛白白花了幾萬塊錢,到最后雞飛蛋打,人財兩空,婚都沒結上。真窩囊啊!他馮金剛真的就當不上鎮長的女婿?
就在那天的半夜,林業醫院傳出一條驚人的消息:28歲的心腦血管主治醫師馮金剛五處腦出血,搶救過來也會變成半身不遂。
天空越來越陰沉,西北風刮得越來越刺骨,雪花成片成片的飛舞,馮金剛一下子坐在地上,變成了一個雪人。他不想回家,他就想坐在墻根底下,想讓大雪把他徹底淹沒。遠處,踮腳老媽顫巍巍地走過來,用力拉了幾次,差點摔倒,馮金剛使勁地按著拐杖,晃了幾晃,才站得穩了些。“這輩子就這樣了,下輩子再重新做人吧。”馮金剛被老媽扶著拽著,拄著拐杖,左腳劃著圈,慢慢地挪進了風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