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雨 ??第九章 終章 總是柔情恨無常

路過宏覺寺,李長風帶著韋小荑祭奠了師父莫忠尋,二人并肩坐在墳前的草地上,李長風和韋小荑談起了昔日在洛陽王府的時光,說師父督促他練功一直很嚴厲,自己一犯錯就會挨打,但是事后師父總是會親手給自己抹藥,自己對師父是又敬又畏。在宏覺寺耽擱了幾天,回到南京城。

幾天沒有回來,南京城內感覺有些亂糟糟的,到處是公差在找人,李長風不知道清軍又有什么動作,只得小心在意,遠遠地避開公差。兩人回到客棧,點了幾個菜,吩咐了小二將一份飯菜送到客房里去,韋小荑隨口說了一句想吃城北的桂花鴨,李長風立馬跑出去買。

不久李長風帶著一只桂花鴨回來,推開房門,韋小荑獨自對著一桌飯菜,聽到開門聲,轉過面來,淡淡一笑,輕輕說了聲:“大哥,你回來了。”李長風心中一凜,自己從未見過小妹這種神情,只是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但是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也沒有冒然去問,坐下來和韋小荑一起吃飯。李長風打破沉默,道:“小妹,來南京以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明天就回去吧。”韋小荑道:“回王家村嗎?”李長風點點頭,嗯了一聲。韋小荑道:“大哥,我還想在南京多待幾天,可以嗎?”李長風有些遲疑,但對韋小荑的請求,他是從來就沒有拒絕過,又笑著點了點頭。又在南京盤桓數日,韋小荑白天時刻跟在李長風身邊,當真是一步也不愿分開,晚上也讓李長風陪自己說好多好多話,有時候柔情涌動,把頭靠在李長風肩頭,只是說:“大哥,有你真好?!敝敝辽钜狗讲鸥髯曰胤克ィ铋L風卻能明顯感覺到小妹有心事,幾次詢問,韋小荑皆是調轉話題,推脫不說。

這天,吃過午飯,韋小荑說要一個人去東街買些胭脂水粉,然后就一起回王家村,李長風要陪她去,韋小荑紅著臉說女孩子家的東西,男兒去干什么,李長風拗不過,只好在客棧等。不一會兒,感覺一陣頭暈,有些困倦了,便躺在床上睡倒。

一覺醒來,發現已經入夜,連忙起床,暗叫不好,自己午睡從未超過一個時辰,這一次卻睡了一下午,之前那一陣頭暈和強烈的困意,只怕不是偶然,定是有人在飯菜中下了蒙汗藥,想起小妹這幾日的反常,不禁感到一陣寒意。來到韋小荑屋中,里面空蕩蕩的,連人影都沒有,桌上留著一封書信。李長風顫抖著拆開,泛黃的信紙上寫著:“長風我兄,今世有負雅意,尚希恕之,風雨同舟,愿君安好。荑?!崩铋L風猶如晴天霹靂,把信揣到懷里,往門外奔去,腳下一個沒注意,差點被門檻絆倒。在店前抓住小二,查問有沒有看到韋小荑回來,其實他是知道韋小荑不會回來的,只是一時失神,竟而手足無措。小二橫著搖了搖頭,李長風放下了小二,來到大街上,展開輕功狂奔,不住在身邊掠過的人形中尋找韋小荑的臉龐。

奔了一會兒,漸漸冷靜下來,想到小妹定是突然聽到多鐸的消息,恨意難消,前去行刺,只是南京城這么大,上哪去找多鐸,看見前面一隊清兵巡防,沖過去三拳兩腳全部打倒,提起領隊的軍官,大聲問道:“多鐸有沒有來南京?”那軍官口中不住叫罵,李長風手上加勁,那軍官臉漲得通紅,痛的大叫,仍然只是罵人,不回答李長風的問題。李長風無奈,只得放手,接著便又有一大隊人馬趕來,領頭的一人騎在馬上,滿臉兇惡之相,大聲喝問:“什么人在這里搗亂,活的不耐煩了嗎?”李長風心想來得正好,一躍而起,向那軍官撲過去,那軍官拔出馬刀,橫劈過來,李長風左手快速勾出,拿住那軍官手腕,那軍官單刀脫手,跟著便被拉下馬來,咔嚓一聲,手骨已被擰斷,此時其他士兵才挺槍上前相助軍官,李長風吼道:“你們要不要他活命!”眾士兵眼見長官受制于人,一時不敢向前,李長風問那軍官:“多鐸在不在南京?”那軍官早已面無血色,顫抖著說道:“豫親王前些日子來了南京。”李長風道:“此刻他人在哪?!蹦擒姽俚溃骸霸?,在靈璧侯府?!崩铋L風本想放人,但突然腦海里又浮現一個問題,問道:“他來南京干什么?”那軍官道:“豫親王說要在南京選拔一百秀女,獻給皇上?!崩铋L風一驚,一腳將那人踹開,翻身上馬,直奔靈璧侯府。蔣山傭索得董小宛后,便讓錢謙益送予多鐸,讓多鐸獻給皇帝,多鐸大喜過望,靈機一動,又來到南京廣招秀女,分別送予王族宗室,說是自愿,其實大部分是被強行逼迫。韋小荑想多鐸身邊護衛森嚴,平時難以接近,便假扮秀女,混入靈璧侯府,接近多鐸,伺機刺殺。

靈璧侯府門外,左右兩邊各站著一隊士兵,遠遠聽見院內絲竹之聲。李長風從后門翻墻而入,慢慢潛入前院,忽聽得有人大喊:“有刺客,抓刺客?!崩铋L風以為有人發現了自己,閃身躲進假山叢中,許久不見有人過來,一想不對,定是小妹行刺失手,被人發現,忙竄出去,循著喊聲方向追去。奔到大廳門前,見到兩個護衛正在纏斗一個女子,那女子左臂受傷,揮舞匕首苦戰,正是自己小妹韋小荑,旁邊還有十幾個士兵拿著火把散落四周圍住。李長風如離弦之箭沖入圈子,挾起韋小荑便走,旁人只覺一股勁風撲面,青影一閃,剛才還在眼前的刺客就消失了,回頭看時,李長風已帶著韋小荑奔至了院墻邊。李長風足下一點,凌空飄起,忽然感覺小腿被繩索縛住,低頭一看,一個藏僧手持軟鞭扎下馬步立于地上,李長風本可出劍砍斷軟鞭,右手抱著韋小荑,無法拔劍,只得左手將劍拋起,順勢抓住劍柄,但就這么一耽擱,那藏僧鞭上用力,將李長風拽下,一察覺下墜之勢,李長風右臂一甩,將韋小荑推了出去,叫道:“去找冒大哥?!表f小荑喊了一聲大哥,身子翻轉著直飛出了院墻,李長風身在半空,長劍已然出鞘,借勢回躍,劍尖直指藏僧。那藏僧忙撤鞭防護,被李長風唰唰數劍逼得不住倒退,刺斜里又有三人攻到,和那藏僧一樣的打扮,一樣的身法,有兩人拿的戒刀,另一人也是手持軟鞭。四人合圍李長風,開始李長風還是略占上風,但四人稍后步法一變繞著李長風快速轉動,兩名持刀的近戰,兩名拿鞭的遠攻,刀與鞭交替站開,每人只攻一招,便即退后,另一人又立馬攻上,一收一放,攻守互換,配合無間,李長風立顯支絀,幾次想躍出圈子,都被擋了回去。李長風雖急于脫身,但心下并不慌亂,長劍謹守門戶,細思破陣之法。片刻之后,看出四僧之中一名持刀僧人步法略微遲滯,想是陣法尚未練熟,當那名藏僧來攻時,退后避開,那人也不出第二招,只身后退,不料李長風長劍跟著遞了過去,只是猛攻那名持刀藏僧,對其他三人的支援能避則避,那人幾次變換方位,李長風如影隨形。這種陣法對付身形木訥的高手,固然是大顯神威,但對李長風這樣輕功了得的人物,卻是收效甚微。那藏僧邊打邊走,步法更趨紊亂,陣勢威力大減,李長風招招緊逼,倏的一劍,刺入那人小腹,那人慘叫一聲,倒地身亡。旁邊觀戰的十幾名護衛見陣勢被破,上前助戰,將李長風圍在垓心。

李長風劍走龍蛇,如舞梨花,如飄瑞雪,霎時間傷了十人。忽聽得一聲沉喝:“眾人退下?!币粫r氣流激蕩,震得院中一顆梧桐落下一陣落葉,李長風知道是慕容真素來了,大笑一聲,叫道:“來吧”,挺劍刺向面前的白色身影。驟然接戰,劍起掌落,片刻已過百招,彈指一揮間已是幾番生死輪回,只看得一旁眾人眼花繚亂。兩人三度交手,互知根底,李長風人劍一形,勢如疾風破竹,慕容真素掌納風云,沉若崩云裂地。慕容真素冷哼一聲,道:“有進步,不過到此為止了。”掌式一變,雄渾勁力巧轉長風劍法乘風之利,捉住李長風回劍一瞬,凜聲一喝,雙掌齊出,排山倒海而來,右掌被李長風出掌接住,左掌繼續前推,結結實實的打在李長風心口,突覺肋下一陣寒氣,一只匕首直射過來,連忙側身躲避,但還是被劃出傷口。李長風被震退數步,撫心一嘔紅,知道自己心脈已被震斷,即使華佗在世,也是回命無望。

英雄末路,氣空力盡,李長風單膝跪地,右手以劍拄地,發出一陣狂笑,凄涼苦澀。慕容真素飽提元功,再度贊掌,欲一掌擊斃李長風,忽感肋下傷口腫痛異常,俯身看時,只見傷口血漬竟是黑色,情知不妙,知是匕首有劇毒,忙封住周圍穴道,但他剛與李長風一場激戰,血流加速,毒素早已流遍全身,當下腳步顛晃,火光下看見自己十指指甲隱出淡淡黑色,頸部一陣暖流,伸手摸去,卻是耳內流出的鮮血,視線也是越來越模糊…,絕代高手,命終于此。那匕首是韋小荑準備刺殺多鐸所用,刃上淬有劇毒,沾即斃命,李長風將韋小荑推出時,已將她匕首藏在自己左臂衣袖中,方才拼力與慕容真素對掌,催動匕首激射而出,饒是慕容真素武功絕頂,也沒想到有此一出。

風起云動,雷聲滾滾,天空下起大雨。重創的李長風不斷的嘔出鮮血,和著雨水染紅了衣衫,面前躺著慕容真素的尸體,圍在四周的士兵慢慢向自己靠近,只是自己已無力再戰。過往的一幕幕不斷出現在眼前,洛陽的烽火,冒襄,北京城外的柳樹下和韋小荑義結金蘭,揚州的血戰,王家村的草廬…,這一切現在都結束了,自己就快要死了,只是可憐小妹從此在世上再也無依無靠。人群中擠進來一個女子,眾士兵都在關注李長風,沒人留意其他。那女子便是韋小荑,驚叫了一聲大哥,沖過去抱住李長風,大聲的哭了起來,顫聲道:“大哥,我不要報仇了,我要你活,我要你活!”李長風用上最后的力氣,說道:“小妹,對不起,大哥不能再保護你了?!鄙焓窒肴荛_小妹臉上被雨水淋濕的散亂的頭發,指尖尚未碰到臉頰,便垂了下來。韋小荑泣不成聲,搖著李長風的身體一聲聲地叫著大哥,只是李長風再也不能答應了。

雨還在下,淋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周圍的士兵在停頓了一刻后又圍了上來,只是韋小荑渾然不覺,抱住李長風。 “大哥,我們還要去看浙江的大潮,廬山的煙雨,還有洞庭湖,還有大理。大哥,你不能離開我?!?/p>

廳檐下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讓他們去吧?!笔勘鴤儗ぢ曂?,豫親王負手立在門前,身后一名護衛持傘在旁,說完這句話,轉身進門。眾士兵紛紛散去。

天將破曉,韋小荑抱著李長風的尸體走在街上,一片茫然。東方一道曙光乍現,韋小荑這才想到要先將大哥安葬,大哥定是希望能繼續住在王家村,將他安葬后,我也就在那里住下,一輩子陪著大哥了。將自己的手鐲換了一輛馬車,帶著李長風的尸體出了南京城,往王家村行去。

路過燕子磯,已近傍晚,離王家村已不遠,想到不久之前還和大哥一起快樂的住在這里,而大哥現在卻永遠的離開了自己,心中一陣悲痛,竟一時不敢往前走,在一家野店外停了下來,喝了杯茶。眼見四個公差壓著一個書生模樣的的走過來,坐在另一張桌子上,將那儒生推翻在地。叫嚷著讓店家倒茶。一個胖胖的公差笑著說道:“這廝敢和朝廷作對,真是嫌命長。”又一人說道:“你說我們抓到了這么一個大人物,上面會賞我們多少銀子,哈哈哈。”那胖公差道:“賞銀肯定是有的,不過經過層層盤剝,到我們手里又能剩多少?!?/p>

那書生手足帶著鐐銬,眼神中透露著一種堅毅,靠在草棚的柱子上,對四人的談話全然不理,目視遠方的青山,念到:“南浮北泛幾經春,死別生還總此身。湖海尚容奔鬲客,山川應識報韓人。國從去后占興廢,家近歸時問假真?一寸丹心三尺劍,更無余物答君親?!表f小荑本來沒有心思去注意這個書生,聽到這首詩,不禁悵然,想起自己和大哥這幾年各自飄零,好不容易再次相見,可是這份幸福卻是轉眼即逝,秫秫的落下淚來。

一個體格瘦小,皮膚黝黑的公差端著一碗茶,送到那書生跟前,蹲下來說道:“蒼水先生,喝口水吧?!表f小荑曾聽李長風說起過孝陵一役蔣山傭兵敗,得蒼水先生相助后得以脫困,說那蒼水先生英氣畢露,大有儒將之風??纯囱矍靶稳菹莸臅蒙侠铋L風的長劍,走了過去,問道:“你是蒼水先生?”那書生點點頭,道:“正是在下?!币幻钜姷巾f小荑在和犯人說話,走過來大聲斥道:“干什么的,趕緊一邊兒去?!表f小荑飛起一腳,將那人踢倒,在地上翻了幾圈才停下,那三名公差拔了刀子,韋小荑格開兩刀,一劍指向那胖公差的喉嚨,刺破皮膚便即停下,叫道:“你們放不放人?!蹦桥止钛垡娗閯莶粚?,忙道:“放,放,女俠饒命,阿平,快去給蒼水先生解開鐐銬?!蹦呛谄つw的公差快速取出鑰匙,將鐐銬打開。韋小荑又是一腳,將那胖公差踢翻,摔斷了一條木凳,叫道:“快滾。”那幾人連滾帶爬,灰溜溜的跑了。

蒼水先生走過來,拱手道:“姑娘救命之恩,蒼水永感大德?!闭f完向韋小荑一揖。韋小荑道:“不必客氣。”說完轉身去牽馬車,蒼水先生道:“請問姑娘尊姓大名,也好日后回報?!表f小荑只是搖了搖頭。突然不遠處馬蹄聲響起,沖過來十幾個江湖豪客,看見蒼水先生,忙滾鞍下馬,抱拳道:“原來先生早已逃脫,我們聽聞先生被韃子抓了,連忙趕過來相救,沒想到先生吉人自有天相?!鄙n水先生道:“多謝各位,救我的是這位姑娘?!闭f完指向韋小荑。韋小荑正在解系馬的繩子,對這邊發生的事并不理會,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小荑。”韋小荑聽到這聲叫喊,心中一凜,慢慢的回過頭來。一個身穿灰色衣服的男子向這邊走來,面帶喜色,韋小荑淡淡的說了句:“侯公子,你好。”過來的正是侯方域。侯方域見韋小荑臉色陰郁,眼中仍有淚痕,心下惻然,道:“小荑,這幾年你受苦了。李長風兄弟去河南向我打聽你的消息,他后來找到你了嗎?”韋小荑道:“找到了”。侯方域問道:“那李兄弟現在人在哪?”韋小荑心中一酸,差點又掉下眼淚,只是強自忍住,說道:“就在前方。侯公子怎么會在這里?”侯方域嘆了口氣,道:“我對自己昔日所作所為后悔不及,現在棄暗投明,只盼能彌補過錯?!表f小荑點了點頭。侯方域又道:“那你現在準備去哪里?”

遠處傳來一陣鐘聲,回蕩在夕陽下,是觀音閣的晚鐘,韋小荑抬頭看向遠方,指著觀音閣的方向,平靜的說道:“那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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