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建安五年(200),官渡之戰爆發,曹操以少勝多,大挫袁紹主力,從而清除了稱霸道路上的一個最大的障礙。之后他乘勝追擊,消滅袁紹的殘余力量,陸續消滅北方地區的軍閥,基本統一了中國的北方。
此時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又占據了北方富庶之地,兵強馬壯,占盡了天時。他少有大志,心在天下,28歲在黃巾起義時嶄露頭角,之后參與討伐董卓的戰爭,南征北戰,戰勝李傕、擒殺呂布、踏滅袁術、招降張繡,憑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成為天下豪杰之首。
曹操不是項羽,他的野心在天下,而不是衣錦還鄉,此時曹操也的確看到了統一中原的希望。荊州劉表昏庸無能,益州劉璋胸無大志,江東孫權全憑地利,而那個劉皇叔仍在東躲西藏,憑著曹操雄才偉略,兵甲百萬,掃平四海似乎不是問題。
公元208年,曹操已經54歲了,已是已入古稀之年的老者,他不能再等了。經過了一系列的準備之后,曹操決定揮師南征,意在踏平南方,率百萬雄獅要與孫權“會獵于江東”。大軍一出,天下震動,荊州不戰而降,江東人人自危,而那個所謂的孫劉聯盟看起來是那么的不堪一擊。
滿腔豪情的曹操從一出發就信心滿滿,他內心是激動的,看著大軍浩浩蕩蕩,他的心是久久不能平靜,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登上了最高峰,天下盡在他的腳下。他忍不住大笑一聲:天下豪杰,不過如此!
曹軍與孫劉聯軍在長江赤壁對峙,一夜,明月皎潔,江如素帶,曹操大悅,在大江之上置酒與眾文臣武將宴飲,不論戰事,只求一醉。席間觥籌交錯,主下無拘,歌舞翩躚,像是提前舉辦的慶功宴。
微醺間,曹操撫著自己斑白的胡須,斜躺在酒塌之上,就那么微笑著。34年前,他初入京師洛陽,那時他還是一個愣頭青,天不怕地不怕,心中向著正義。他對當時宦官專權極度不滿,“十常侍”之一的蹇碩的叔父違法,被他處死,別人為他捏一把汗,他卻毫不畏懼。因為這犟脾氣,十年之間他的官位都沒有大調動。黃巾起義爆發,曹操從軍,憑借軍功升為校尉。之后董卓專權,他不愿與之同流合污,散盡家財號召天下義兵討伐董卓。十八路義軍各懷鬼胎,讓曹操認識到了現實的殘酷,之后他開始單干,一步步到了今天的位置。
如果上天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我不后悔,曹操又飲了一杯酒。辛辣的液體引得他心中燃起一團烈火,他起身,卸甲,高舉酒杯對月,款款吟誦: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一邊飲著美酒,一邊高歌,人生歲月流逝是那么的飛快,就好比清晨的露珠,轉瞬就消逝,在我已過往的人生中,遺憾的荒廢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這酒席間,大家開懷暢飲,慷慨激昂,可是我,憂郁之心在胸膛,可身為大軍之主,萬不能說喪氣話啊。有什么辦法?還是喝酒吧,一醉解千愁!
舉天下的人才們,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也不知道你們在哪里,可是我在夢中都在想著你們,盼望你們來輔佐我。因為你們的緣故,我一直淺吟低唱著《子衿》歌。人才們呀,我就像少女思念意中人那般把你們掛在心上,只要你們到來,我一定會以禮相待,我們一定可以融洽地合作,實現彼此的人生價值。
天上的明月,每夜都會升起,我的求才之心,永遠不會休止。我擔憂是人才不來,或者太少。天下人才眾多,一定有懷才未遇的,你們不要再東奔西走了,我曹操一定會讓你們人盡其才。我愿意與你們談心宴飲,訴說情誼,縱論天下。高山不辭土石才形成巍峨的形態,大海不棄溪流才顯壯闊,我曹操永遠都不會嫌人才多!周公當年禮遇賢才,我曹操愿意效仿,以誠相待,只求你們前來。
《短歌行》是漢代樂府詩歌的一個舊題目,是一個樂曲的名稱,是可以演唱的,想曹操創作時也應該是一句一句唱出來的,可惜唱法已經失傳。雖然曹操創作《短歌行》帶有招攬人才的政治性目地,可是這首詩歌確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它巧妙運用了比興手法,寓理于情,以情感人,并大量運用典故,具有很強的抒情效果。
《天下無賊》里黎叔有句經典名言“二十一世紀什么最重要?人才。”其實不光21世紀,整個歷史,任何一位王者成功,都離不開人才的輔佐。曹操志在天下,對人才更是求賢若渴,而軍事上的一步步成功讓他儼然以天下之主身份自居,對于人才的渴求更是大大的增加。
《短歌行》很直白,就是一曲求賢歌,是一道充滿了藝術氣息,夾雜著曹操個人浪漫情懷的求賢令。詩歌的形式賦予了它飽滿的情感,有著獨特的感染作用,而曹操的氣度和胸懷也使得這首詩歌大氣、浩然而又誠懇真摯。
曹操是個詩人,但他更是一個政治家,是個帝王,他的文風大氣磅礴,又蒼涼悲壯,他本身就處于一個高于常人的點,他悲百姓陷于戰亂,他感慨人生苦短,壯志未酬,他愁天下英雄不能為所用。我們過去看曹操,都覺得他是一個奸雄,是一個王者,而他的詩歌讓我們看到了他的另外一面,那屬于硬漢的柔情,人在高處而心中頓生的寒意,胸懷大志之人心中的孤獨。
很多時候我們看曹操都會覺得他是一個矛盾的人,他的詩篇中不忍看百姓受戰亂之苦,卻又是東漢末年多次戰爭的發動者;他不懼宦官,忠于漢室,討伐董卓,可是他又挾天子以令諸侯;他氣量宏大,連罵自己祖宗十八代的陳琳都能忍,卻容不下一個楊修……其實這些都是后人多慮了,曹操之所以在東漢末年能夠叱咤風云,那是因為他了解那個時代,知道該如何應對那個時代,他是個識時務者,所以他也是個俊杰!
亂世之中,仁義道德根本行不通,只有以暴制暴。有些時候,成大事者不應該拘束小節,犧牲一點在所難免,哪怕是好名聲。劉備不棄荊州百姓導致大敗,在他看來簡直就是愚蠢。在十八路諸侯討董卓的過程中,曹操清楚地認清了這個世界的真面目,那些所謂的豪杰在他看來只不過是小丑罷了,而在亂世生存,不僅要仁,還要陰,還要狠。他雖挾持天子,但卻至死沒有篡位,并非他不可以,只是他不想。曹操從來都是一個大氣的人,真正的宰相肚里能撐船,真正胸懷寬廣的人,不僅能容別人的錯誤,還要容全天下的誤解,朝著自己的目標,奮斗不息。
曹操識人才,重人才,青史之中恐怕難有可堪比者,即使是潑了他一身臟水的《三國演義》也沒有抹掉他的這個優點。陳琳罵他是閹人之后,他氣得頭風病發作,又大笑,覺得此人有才,饒過了;張遼本為呂布舊將,他殺呂布卻招降張遼,大膽任用;關羽將才天下聞名,被其所擒,一心勸降,不成,卻又忍痛放走。而孫權,不識龐統之才,劉備、諸葛亮也未必起初就看得起龐統。這些人看人永遠兩重標準,是個人才滿臉賠笑,看你不順眼,便不理不睬。而曹操,哪怕只是對方自稱是個人才,他也會愛惜,他寧可養庸人,也不愿意錯過一個人才。他手下的“五子良將”,重要的謀士賈詡、郭嘉、程昱、荀攸、荀彧,很多都出身一般,有些都是降將,都在曹操帳下人盡其才,至死效忠,無怨無悔。
再回到公元208年的那個夜晚,曹操慨然而歌,向天下人訴說衷腸,吐露哀傷,他豪氣干云,胸懷四方。他是開心的,驕傲的,他以為東漢末年的大動亂就要在自己手里終結,他以為自己就要成為全天下的主宰,他以為他自小的宏愿就可以實現,從今而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天下才人,各盡其能。他的眼前,他的幻想中,是一個理想的祥和的美好的新世界。
只可惜,赤壁的一場大火將他的這一切美好都燒成了灰燼,中原大地的戰火一直在蔓延,一切都沒有根本的改變。赤壁之戰12年后,曹操病逝于洛陽,帶著無盡的遺憾。他閉眼前是一臉愁容,他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可他不覺得失敗的原因是“時不利兮騅不逝”。他悔的是沒有招攬更多的人才,那樣他就不會犯這樣那樣的錯誤,他悔的是《短歌行》沒有更早地吟誦出,讓天下的有才之人都能聽見。在他閉上眼的時候,嘴微張似乎還在沉吟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他未稱帝,卻是個真正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