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愛

(一)

用心跳輪渡五條平行的馬路,左轉望見那棵長著一頭翠綠濃霧的香樟樹,按照平常的邏輯,這個時候身后會響起一串清脆而急促的車鈴聲,送牛奶的大叔戴著尺碼有些勉強的口罩從身邊急馳而過,牛奶滾燙的香味瞬間浸透了清晨干爽稀薄的空氣。

一直走,遇到豁然開朗的狹小路口,再右轉,未幾,抵達目的地。此刻,陳夢印擠在像早餐店筷子筒里的筷子一般參差不齊的人群里,手心里攥著零錢心情無比愉悅地等早餐。

這是一家新開張的饅頭店,每天早上上學的時候陳夢印都會來光顧。每次她都會買兩個奶黃包然后愛戀地捧在手心里,兩個奶黃包擠在一起冒著白色的霧氣,就像兩團安逸地享受著日光浴的雪球,可愛極了。

陳夢印手里捧著熱騰騰的早餐肩上斜挎著橘黃色大書包腳踩白色運動鞋走出了像老梳子般的隊伍,她的耳朵里響著牛奶咖啡的音樂,清新舒緩的調調為她的心情鋪上了一層晶瑩的糖霜。

等等。

最關鍵的最期待的那個節拍始卻終沒有落下來,陳夢印說著該死,把兜子里那用了好久的播放器拿出來重啟。

陳夢印站在早餐店門口張望了好一會都沒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心里陡然灑下一片陰影。

眼前,那些寬闊交錯的馬路像是一頁頁交疊的草紙,汽車來來往往像往常一樣在上面進行著生活的精確演算。還和以前一樣,唯獨沒有遇見他。

人行道上綠燈驟閃猛然吸回了陳夢印的思緒,猛然想到要帶領的英語晨讀,于是大口咬著饅頭向人行道的方向沖去。

(二)

在今天之前陳夢印每天早上都會在等早餐的隊伍中遇到他。他比她去得早。

這樣子已經有半個月了吧。

她在隊伍里偷看他怡然自樂地等,他在旁邊匆促地吃著潔白的饅頭,不是奶黃包。

陳夢印第一眼見到吉他的時候正好兜里的手機興奮地響起,恍惚中她把鈴聲當成了整個世界的背景樂,那些連綿起伏的灰色山脈被淋了一場急來的春雨,灰色溶解露出了鮮艷的色彩,她感覺自己在山間歡樂地奔跑,看見了世界的精彩。

于是便忘了接起電話,直到男孩子微笑著大聲提醒她,同學,手機響了啊。

這才從云層上跌下來。匆忙地接起電話,里面傳來陳則涵訓斥的聲音,怎么搞的啊,聽說你又和爸爸吵架啦,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啊。

陳夢印不敢作聲一直耐心聽完陳則涵的訓斥才咬著嘴唇按下了掛機鍵。本來已經膽怯卷起的畫面被人氣憤地攤開,并毫不留情地對作者進行責問,陳夢印想起昨晚父親臉上繃緊的憤怒和無奈,想起自己對父親扯著脖子大喊,想起母親從反鎖的門底下塞來的紙條,疼痛受熱一樣從心底騰起。

于是很沒心情地買完早餐很沒心情地走出隊伍然后便聽到吉他很干凈卻很穩重的聲音,同學,手機鈴聲很好聽啊,可不可以推薦給我呢。

陳夢印抬起頭,看見了吉他那般帥氣溫暖的眉眼,他穿著白色的T恤,外面是橙色的外套,藍色牛仔褲的褲線干凈筆直地傾瀉下來,覆住白色大球鞋,左肩上隨意搭著黑色的背包。赤道上的善良水汽搬來救兵在陳夢印的頭頂劈頭蓋臉地下了一場熱帶雨林才有的芳香大雨,沖走了一切陰霾。

然后所謂的初戀植物依附著愛慕撒歡地生長。

雖然之后只是在排隊時互相打聲招呼或是聊一些無關的東西,彼此真實的身份和經歷非刻意地不提及所以毫無所知。

“如果我明天依然存在,我一定要把你擁抱,在那個只有我們,在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牛奶咖啡這樣唱給夢印和吉他聽。

(三)

第二天陳夢印終于大老遠看到了吉他高高的身影站在隊伍的排頭。她快步走上前去踮起腳拍了他的肩膀然后馬上低下身子。

男孩子回頭撲了空轉而幡然醒悟似的看了看身后俯著身子瞇著眼睛憨笑的夢印,于是也笑著輕輕拍了她的頭,就像一小片陽光撲閃著輕盈的翅膀打在頭上。

夢印看著吉他潔白的六顆牙問道,昨天怎么沒來買早餐呀。

吉他閉上嘴唇,把食指放在唇上蹙眉作出噓的姿勢,夢印看到他短而潔凈的指甲正好指向他蹙起的好看的眉心,眼皮一單一雙,眼角很柔和地微微下墜。

然后他悄悄給了她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她,保持聯絡。夢印雙手握著手機小心翼翼地,生怕記錯一個數字,這可是進入他的世界的密碼。

放學后夢印拉著好友的胳膊一路上蹦蹦跳跳像長了條不安分的尾巴。她走在熱量慢慢消散的街道上,看著夕陽中的城市建筑物一點點變暗變成積木的規則模樣,心底里盤算著這個月的成果。

除了知道他叫吉他外,還有了他的電話號碼。終于了解彼此更多,可以有更多幸福的感覺。還有一件事最讓她開心不過,月考成績今天下午下來了,當班主任老師飛著厚嘴唇滿面紅光的宣布陳夢印年級第一的時候,她幾乎要跳起來。

就在那一瞬間,她腦子里閃過的先是母親欣慰的笑容,然后便是吉他看她時安靜的眼神。

吉他。我喜歡吉他。陳夢印心懷鬼胎地對好友說。好友顯然不明白她的潛臺詞,竟然也一臉崇拜地說,是呢,吉他的聲音安靜而清澈,我也好喜歡呢。

對,你是安靜而清澈的。我喜歡的你是,安靜而清澈的。

(四)

在路上陳夢印在心里醞釀了一場周密的驚喜計劃。

回到家里,一開門便迎面吹來了米飯濕潤甘醇的香氣,母親在廚房里丁丁當當地做著菜,夕陽的光薄薄的打在有些發灰的墻上像是舊舊的老式的橘紅色窗簾。陳夢印換好拖鞋,拿出書包里那張光芒萬丈的成績單藏在身后,然后咽了口唾液,佯裝出一副傷感的表情走進廚房站在母親面前。

回來啦,快到客廳去,廚房油煙大,我買了西瓜在冰箱里冰鎮著呢,洗洗手去吃。母親頭也不抬地說,手里的菜刀氣勢洶洶地砸向那一大塊豬排骨。

媽,她一邊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來,一邊努力調整著語氣,小聲地說。

怎么啦,在學校不開心啊。

沒。月考成績下來了,考得不好。說著把身后屏息著的成績單遞到母親手里。

母親看著有些失落,沒關系,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緊接把手放到圍裙上擦了擦拿過成績單打開來看。

哦!你這丫頭!突如其來的喜悅從平靜的湖水下一躍而起,湖水也跟著沸騰起來。母女倆擁抱著歡呼著,電飯鍋的鍋蓋被心急的水汽撐了起來,一下下竟打起了拍子,飯熟了。

這樣的把戲陳夢印不知用了多少次,母親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屢次中招。然而父親貌似并不大關心自己的成績。

隨著自己慢慢長大陳夢印與父親的隔閡越來越深。母親整日在外為這個家庭辛苦奔波而他卻成天在家里對著電腦寫一些荒涼的文字。母親承擔了家里的大部分負擔,而父親呢,他不可以不關心衣食稼穡卻也不關心她和哥哥的成長。

那種與至親人的疏遠是可以被不理解拉伸的,因為不理解所以越來越疏遠。

她討厭父親。她覺得父親失掉了身為男人應有的擔當。所以會經常在父親諄諄教誨后暴風驟雨一樣地回嘴,摔門,或是一個星期不和父親說話。

她也不懂母親,她為什么依然愛他。年輕時他儒雅他浪漫他是謙謙君子,可是真正結婚了之后,現實的強光照亮他所有的缺點,他的那些詩句辭藻再美陷入了生活的沼澤也會變臭,一文不值,不是嗎。他依舊天真地對著臆想中的世界張開雙臂,而母親卻沒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不懂,這難道是愛么。母親笑著說,或許吧,你想這些做什么,好好學你的習。

(五)

陳夢印收到了吉他的短信,他說,陳小姐,周末早上我不去吃早餐了啊,你在早餐店附近的紅綠燈下等我。

陳夢印看著手機閃亮的屏幕心里嘩嘩開出了一道小河谷,清涼跳躍的河水光著腳踩過鵝卵石的脊背直奔星期天而去。

她跑回客廳電視里漂亮的天氣預報員說本市后天天氣晴。捂著胸口笑到不行地跑回臥室倒在床上沒出息地把短信又看了一遍。

話說這可是陳小姐的第一次約會。

星期天早晨陳夢印只吃了一個荷包蛋喝了一包牛奶便和母親撒謊說去找約夏看電影跑了出去,離開時正好父親從臥室出來很不滿地問她,去哪兒瘋。陳夢印從鼻子里哼了個很濃重的“嗯”字算是極不情愿的回應。

后來便在短信中說好的地點遇見了說好的人。周天,清晨的陽光似被水洗過清澈無塵,如千萬縷金黃色的發絲穿過大氣穿過樹冠,毫不吝嗇地照射下來,男孩此刻站在樹下穿著寬大的淡藍色的半袖,他側過頭看著夢印的方向,干凈的膚色,嘴角帶笑。夢印看到他手腕上帶著一根稻草質的淺黃色手鏈,多想能擁有和他一模一樣的一條。

戴在左手腕的脈搏上拴住雜亂無章的心跳。

此刻她走在吉他的右邊和他并肩慢慢走,她能感覺到從吉他身上發出的淡淡的好聞的味道,像是強生的牛奶霜。她抬頭看了他的側臉,稍長的睫毛,有點大的鼻子,吉他似乎感覺到夢印在看他,瞇著眼睛用力咳了一聲,夢印嚇得馬上轉過頭,吉他卻毫不羞赧地哈哈笑了起來,直接笑破了陳小姐的小秘密。

頭頂香樟樹跟著起哄似的搖晃,灑下一大片氤氳似的馨香,就這樣,陳夢印和吉他一起,走進了共同的初戀。

(六)

吉他,對面藝術高中和她一樣高二學生,專攻美術,性格溫和,夢想無限大。他說他小時候的夢想是做一個杰出的畫家,現在的夢想是做一個更杰出的畫家。

他和她一起坐在樓頂上,他左手拿著一瓶顏色異常艷麗的飲料,陳夢印差一點把它誤認為是一滿瓶稀釋過的油彩。

右手指向無邊無際的藍天。陳夢印張大了瞳孔,她發現了太多這個男孩與自己的不同。

他有很美好的夢想很執著的信念,是的,人人都有一個廣袤得可以包舉宇內的夢想,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最初的夢想最終停在了某個介于成熟與幼稚的尷尬年齡上,不再前進,我們只是在玩回憶游戲時把它當成一個不痛不癢的笑話揪出來,借此證明自己曾經天真過。

夢想就像是自己書架上的書一樣在每一個轉折的年齡定時更換,從童話到各種青春文學,從各種青春文學再到高考狀元學習經驗寶典。陳夢印坐在吉他身邊,忽然感覺自己是那么庸俗。

什么是庸俗,庸俗便是敢于背棄最初的理想,找個冠冕的借口奔赴進世俗生活中,在與其他同樣焦灼的人群的擁擠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或許這是某種識時務的高尚。

陳夢印感到了吉他對夢想的那種不依不饒的單純,她喜歡看他談起那些名畫家時眼神里那種旋轉閃耀的色彩,就像是夢里的煙火。

吉他帶夢印去了自己的工作室,吉他家住在城里的高級住宅區,七層和八層都是他們家的房子。八層是吉他自己的空間,他在里面睡覺,畫畫,聽音樂,跳舞,不會打擾到樓下的父母。

吉他作畫的那間屋子很大,藕荷色的窗簾白天依然放下,屋子里彌漫著淡淡的油彩的味道,像是兌了糖汁的油漆味。光滑的地板上到處散著一堆堆的顏料管,有些地方還沾上了油彩,隨意的,卻倒像是隨性的靈感涂鴉。屋子里環放著一圈桌子,桌子上放著一些已經做完的畫作。夢印小心翼翼地用食指輕輕觸摸上面已經風干的色彩,滑滑的,指肚上感受得到微妙的起伏。

這便是吉他的世界了么。夢印問自己,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樣。她想起自己那間火柴盒一樣的小臥室到處都是碉堡一樣壘起來的書籍和資料,那張窄窄的小床就像是碉堡之外的荒野,唯有躺在上面閉上眼,她才能看到依舊自然的星光。

那些瑰麗無比的畫陳夢印承認自己是看不懂的,但是她卻瘋狂的愛上了那些鋪開的艷麗色彩,就像愛上了一座空中花園。

她喜歡看他作畫時安靜認真的模樣,他有規律顫動的手腕和手鏈上搖晃著的吊墜,他微微側著的臉,緊閉的嘴唇,她曾注意過看吉他畫畫時的眼神,那是一個何等清澈無底的漩渦,陳夢印看到了他溫暖細膩的外表下洶涌起的情愫,畫筆擦過潔白的紙張發出的聲響她聽得到。

她喜歡他為她沖橙子味果珍時的一連串的動作,他把果珍的沖劑小心順著狹小的剪口倒進干凈的杯子里,然后從冰箱里拿出冰鎮的純凈水緩緩倒進去,然后拿著不銹鋼的小勺子輕輕攪拌,他低垂著眼瞼看那些小顆粒一點點溶化,最后遞給她。

那么溫柔那么溫暖,陳夢印小口喝著果汁,冰涼的液體順著食道流淌進胃里,就這樣貪婪地吃掉了最美好的夏天,她想。

(六)

初戀是一顆奇怪的藥丸。它的糖衣是微苦的謊言,而里面卻是兩個人的清甜。

陳夢印和吉他秘密交往,說是交往,事實上兩個人從沒對對方說過喜歡之類標志性的話語,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在一起,這是不是就夠了。如果非要提高它的濃度,共同的承諾應該是必須的吧。

他和她拉著小指約定好,高考要考到同一個城市,那個城市同時擁有全國最好的師范大學和美術學院,正好和他們的心意完美契合。

多希望那個城市就是我們的宿命。

這個周末吉他去外地參加繪畫大賽,夢印在家里無聊地復習功課,快中午的時候陳則涵提著大包的行李從學校回到了家里。夢印聽到他在門外喊,媽,甲流肆虐,我們放假啦。

陳則涵所在的大學放了一周的假,也就是說他要在家里住整整一個星期,陳夢印感到有點心悸。就算長成中年的時候也會依然害怕哥哥吧,她想。

陳則涵比陳夢印大整整三歲,現在在市里也是全國重點大學讀大三。從小他就是個讓父母驕傲的孩子,他有很好的學習成績很強的工作能力也有極其儒雅清秀的相貌,夢印覺得他長得像爸爸,可人們都說他像媽媽。

陳夢印這孩子長得和她父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鄰居大媽一見面就要說這句話,皺著眉抿著嘴滿臉寫滿了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像爸爸的女孩子將來有福。俗話這樣講。

陳夢印不以為然。

陳則涵從小就取代了父親的職責對陳夢印嚴加管教,他輔導她學習,他對她進行思想政治教育,偶爾也會給她講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不過這樣的時候很少。你要把哥哥當成學習的榜樣,這話不是媽媽說的,是陳則涵自己說的。

陳夢印心里崇拜陳則涵但更多的是怕他。然而他有些地方卻真是讓陳夢印受不了。從高中起,每個學期從學校回來,他都會把用過的草紙連同一沓厚厚的情書帶回來讓媽媽賣廢紙。夢印曾背著他把那些情書偷偷拆開看,不禁感嘆,女孩子一旦陷入了愛真的可以變成詩人誒。不過她更多的是覺得陳則涵的刻薄與過分,人家的情書你不看可以沒必要拿回來當廢紙賣掉吧,別這么傷害女生的自尊好不好。

陳夢印生怕這短短一周里敏銳的陳則涵會看出一切破綻,有時候她真懷疑陳則涵的兩個鏡片是不是從顯微鏡上卸下來再安上去的。

接下來的一周里饅頭店依舊是他和她旅程的起止點,早上他們在饅頭店碰頭一起上學傍晚在饅頭店止步輕輕告別。仍然會給彼此發很多讀起來很貼心卻很真誠的短訊息。

這一周里發生過的最美的情節便是第一次牽手了吧。他們站在馬路的左岸,面對著如河水一般的車流,任傍晚的霧像蒲公英一樣緩緩落在肩膀上和褲子上,陳夢印看著吉他被夕陽的光鑲邊的側臉,只想讓時間停下。

一聲哨響,綠燈亮,放閘的人流中,吉他拉起了陳夢印的手,溫熱的溫度一下子弄濕了她的眼睛。

就是喜歡這樣和你在一起,忘記身外的一切,我很快樂。

(七)

終于熬到了周六,一切都很平靜,陳則涵今晚要返校。明早和吉他見面。

陳夢印在臥室里給吉他發短信,我今天和媽媽學會了做酸辣土豆絲,今后做給你吃。剛要發出去,又覺得“今后”二字太有承諾的沉重意味,便改成了“有機會”。

陳則涵沒敲門就走了進來,他皺著眉,說,陳夢印,我想和你聊聊。

心里慌亂地橫掃過一陣緊張,卻站起來鎮靜地說,嗯嗯,哥你有什么事情就說吧。

陳則涵則直奔主題,你現在是不是在談戀愛。

沒有。陳夢印抬起頭把脖子挺得直直的。

我給你班老師打過電話,他說你最近上課老是分心,成績相當不穩定,陳則涵一字一頓地說,字字如鞭。

陳夢印不說話。

吉他是誰?

夢印猛地抬起頭。看見背光里陳則涵皺起的漆黑眉頭和嚴厲的表情。

陳夢印知道陳則涵看了她的全部短信卻不敢對他發火,她乞求他不要對父母講,但前提是必須和吉他分手。

那晚陳夢印把她和他之間發過的所有短信在淚水中讀了一遍又一遍,她在子夜兩點刪掉那些短信,關機,蒙上被子,咬唇哭泣。被窩被她哭得冰涼。

第二天早上,陳則涵返校。返校前他把夢印叫出來拍拍她的頭對她說,把你該做的事情做好。

陳則涵走后夢印緊接著穿上運動鞋跑了出去,她昨晚想了一夜,比起親人的期待,比起未來,她決定與吉他分手。

她一路哭著跑到小吃店門口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溫暖背影和回眸的微笑。

她停下抹去淚痕,而眼淚依舊像強大引力作用下的潮汐一批連著一批洶涌著流出眼眶。

她跑上前去主動拉起吉他的手,說,我們去你的樓頂吹風好不好。

吉他有些驚訝,然后才笑著說,好。俯下身為她擦去臉上的淚痕,擔心地問,怎么了。

依舊是那樣的溫度,一度不多,一度不少。

(八)

在空曠的樓頂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最后吉他先開了口,夢印,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比賽失利了,我不明白我的畫為什么他們不看好。

陳夢印看著這個浪漫單純的男孩心里一下子被啟開了一瓶傷痛。疼痛的泡沫直流。她看著他憂郁的側臉,樓頂的風劃過他干凈的前額。

要怎么開口?她突然有股強烈的沖動。她好想抱抱他,真的好想。

陳夢印站起來走到吉他身邊,吉他靠著陽臺的欄桿眼睛看著遠處的風景。吉他,抱抱我。

吉他轉過身,笑了,你今天怎么了?然后他走近,走近,用暖和的手臂擁抱她。

陳夢印又聞到了牛奶霜的味道,鼻子酸酸的。吉他懷抱的溫暖卻反而給了她勇氣,她對吉他說,吉他,我們分開吧。吉他像是沒聽到她的囁嚅,又稍稍抱緊她,輕輕地說,夢印,謝謝你,我就是想一直這么畫下去,不管別人怎么看我,只有爸爸媽媽和你一如既往地給我力量,是你們給了我不放棄的理由。

就算我的畫直到我老的時候也不被世人認可你也會一直支持我的對嗎?吉他有些癡癡地問。

夢印輕輕拍拍吉他的背安慰他,當然啦,我喜歡你的畫,永遠喜歡。你會實現你的夢想的,吉他。

就在那么一瞬間,陳夢印的心里有一頭漂亮的獨角獸破窗跳出了古藤密布的城堡,往事電光石火般在頭腦中閃過,她的腦海里閃現了父親在電腦前一直寫文的背影,閃現了母親為父親捶背微笑的表情,閃現了自己和父親大吵大鬧的場景,閃現了哥哥大聲訓斥自己的每一幕,然后耳邊響起了那天和母親的對話。這難道就是愛嗎。或許吧,母親微笑著說。

忽然間懂得了愛。

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和母親相同的宿命。都是在一個相似的年紀愛上了一個執著而浪漫的男生,并心甘情愿沉淪。

忽然間理解了父親。

忽然間為自己從前的舉動悔恨。

忽然間想就這樣不聽話一次,絕不和吉他分開。

可是,吉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夢印,我喜歡你,可是我們就要分開,下周我們就要搬走了。

(九)

在吉他走后的一周里,年級里進行了火熱的月考,成績下來,陳夢印年級第一的名次可以說堅不可摧。

幾乎是一路跑著回家的,剛開門陳夢印便跑進了父親的書房,拿著皺巴巴的成績單像小獸一樣撲到了父親的身上,老爸,我又第一啦。

猝不及防中一下子打出了一排混亂的文字,父親直起腰拿過成績單,竟然難得的笑了,丫頭,你爸我真開心,瞧我,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都那么優秀。陳萬生我三生有幸啊。陳夢印看著父親桌角那一摞厚厚的稿子又想起了遠方的吉他,心里異樣地顫抖起來。

然后就是一家三口歡聲笑語的豐盛晚餐,不僅是慶祝夢印同時慶祝父親的長篇小說成功出版。

(十)

秋氣卷來,整個城市的鮮綠被秋天一口寒氣呵成了橘黃,同樣漂亮的色彩。就像他當年那件外套,她當年那個舊舊的大背包。

陳則涵竟然談戀愛了,他把那個文靜漂亮的姐姐領回了家,五個人一起吃了晚飯。

陳夢印發現陳則涵也會臉紅,很可愛呢。

(十一)

每天在閑暇的時候還是會和吉他互發短信,互相鼓勵互相加油。

他和她并沒有分開。真是個不錯的結局。

(十二)

吉他生日那天,陳夢印給吉他打了電話。各種情話或是瑣事此處不說。

只是最后那幾句。

謝謝你,吉他。是你教會了我愛。各種愛。

愛讓我長大了。唯有長大才能真正去愛。

我愛你,也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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