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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游泳池邊上，晃蕩著雙腿，挑起的水花濺了我一臉。
我背過身，慌亂地拿手背在臉上抹。帶著濃濃消毒水味的泳池水和著咸咸的眼淚，偶爾流進嘴里，引起一陣狼狽的咳嗽。
點兒背的時候，連哭都哭不爽！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氣憤地轉身想去尋找那個肇事者，結果一抬頭就撞見了一張笑盈盈的臉。
他說：“你哭什么？”
那時的我，被忍無可忍的教練責令罰站。我呆呆地蜷縮在泳池的角落，背靠著涼涼的瓷磚，寒意一點一點滲進心里。不遠處是井井有條的訓練隊伍，依稀還能看到同期生熟練的泳姿。我苦笑著搖搖頭，心里再一次明確了自己“比較笨”的真理。
站在初二暑期的開頭，遙望著那個暑期尾端的游泳中考，心如死灰。
“如果游泳就扣了分，從一開始就會被落下了。考不到好高中就讀不了好大學，上不了好大學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沒錢養活自己……”
少年的我聽過了多少人對于自己未來的告誡。他們說“別人能做到的，你也必須要做到”，他們說“人生，一步錯，步步錯”，他們說“讀好的高中才能考上好的大學，念好的大學才能找到好的工作，找到好的工作才能幸福一生”。
周圍人的神奇邏輯，讓那個少女的我深陷其中，越說越止不住的悲傷，仿佛從游泳這個小小的導火索就看透了自己的一生，不由地為悲慘的自己提前落淚哀悼。
“停停停，這都什么啊！”他撲通一聲跳下水，濺起的水花又嗆了我一回。
“你看我，初中的時候我也不會游泳，現在高中了才來學。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嘛！人生那么長，別瞎說。”
喧鬧的游泳池里，孩子惡作劇般的尖叫、故意濺起一朵朵水花，家長慌忙地將調皮的兒童禁錮在身邊，教練扯著嗓子維持著脆弱的秩序，戀人在小小的角落里細語溫存……
而他，正一步一步地走近我。
“真的嗎？”我仰著頭，抬起來的臉上不斷有水珠下落。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笑得無奈又溫柔，然后萬分珍重地對我說：“真的。”
“你叫什么名字？”
“徐泱，泱泱大國的泱。”
后來，我考過了游泳、考進了好高中卻依舊沒有像那些人設想的一樣一步一步走向下一個“最好”。
我終究，還是迷失在了“最好”的旅途……
時光飛逝，我已經走出了少女的慌張，走過了當年他的歲月，走向了更遠的將來。我終于知道，當年的他，一字一句，所言非虛。
人生那么長，我與他卻只有一面之緣，所知的不過一個名字，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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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路口的樹蔭下，看著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在地上投下的光影。微風掠過，樹葉婆娑，光影斑駁。
這個路口的紅燈時間總是特別長。明晃晃的日光照著人有點犯暈，而那紅色的禁止通行標志仿佛靜止了一般，讓人不由地懷疑上帝是不是凍結了時間，只是偏偏遺落了你。
不過幸好，我是從來不著急趕路的。由于順路，同伴家的私家車總會在這個路口接上我，兩個姑娘一路上可以相互作伴。
“去學畫畫？”路口的協警大叔趁著難得的綠燈時光，轉過頭匆匆問道。
“是的。”我一邊回答，一邊緊了緊背后的畫板。
第五次。我在心里默數。
從上周我朝著這個協警大叔笑笑后，這是第五次重復那樣的對話。
人行橫道對面的燈又變紅了。南北向的寬闊馬路就像一條流動的河流，飛馳而過的大小車輛就是河流翻滾的波濤。
“咻！咻咻！咻咻咻！”口哨聲，一聲比一聲急促，透出滿滿的焦急與不安。
我聞聲望去，只見協警大叔站在路的這頭，對著穿越在車輛之間的電瓶車打著停止、后退的手勢。可是，那輛電瓶車似乎并不在意。它一意孤行地穿過車流，來到路的這頭，加了加油門快速離去。
綠燈。
協警大叔抹了一把臉，回過頭看見我怔怔地看著他，疲憊中露出一點慚愧的神色，不好意思地對著我笑笑。
“這路口，闖紅燈的人還是太多了。”他說。
后來，我才知道，他的這句話里有多少辛酸和內疚。
三年前，他是一個游手好閑的無業游民。那時，他的妻子、女兒也還在他身邊。
“我的女兒也喜歡畫畫，畫的特別好，拿了不少獎。她總說，長大了，要做個畫家……”他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點發抖。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慌忙地拿過礦泉水瓶想要喝口水來掩飾，卻怎么也擰不開瓶蓋。最后，只能用一雙不斷顫抖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的女兒是車禍去世的。
那天，她貪睡過了頭卻又趕著上寫生課，眼見公交車太耗時便央求父親用電瓶車送她去。他一邊責怪著女兒，一邊還是讓背著畫板的女兒坐上了后座。
再過一個路口就到了，卻偏偏遇上了紅燈。他想著趕時間，匆匆地環顧了下四周，忽視了女兒那句“爸爸，紅燈”的提醒，便沖進了街口。
誰也不曾想，那句被他忽視的“爸爸，紅燈”，竟然是女兒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
女兒死了，他卻活了下來。而妻子受夠了他的一切，決意跟他一刀兩斷。
一夕之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如果她還活著，應該像你那么大了吧……”
三年前的他，因為闖紅燈失去了一切。三年后的他，毅然站在路口守護著那抹紅燈，守護著千千萬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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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遇到過懷著千百般期待前來尋親的老人，也曾聆聽過萍水相逢的少年訴說綿長的心事。
我曾在失望絕境時接受過陌生人的幫助，也曾在雨天的街頭為陌生女孩撐起一把傘。
人生在世，最美的不過是相遇。
而世間相遇，最多的不過一面之緣。
何其有幸，我們曾經相遇。
致敬與我相遇的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