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愿你生而逢時,居有定所

by:米婭

0.

蘇蘇與師仁相識,是在位于簋街的一家燈紅酒綠的平價小酒樓。那是2013年七月,天光如洗月如勾,熱浪洶涌而至,一波趕著一波。

我從布拉格回家過暑假,在北京轉機。剛走到機場星巴克門口就接到了蘇蘇的電話,她當頭一陣噓寒問暖,緊接著說:“姐,要不今晚上咱倆去喝大酒吧,我請客,麻小配花甲!”我隨之朝著大腿一通亂拍,說,隔山跨水就等這頓了!轉身,將行李塞進后備箱。

蘇蘇小我三個月,一個處女一個摩羯。星象書上說,我倆攜手共進時是難得的天人絕配,可一旦分開來走,誰都逃不過各自擰巴各自落魄。我倆信以為真了,于是有事兒沒事兒就湊在一起,八卦往事,飲飲小酒,小心翼翼地踩著承重大半個人生的高跟鞋,深怕被命運背棄似的。

蘇蘇學酒店管理,整個兒漫長的青春期都在桀驁不馴中度過。大學畢業,她從青海一路旅行到北京,途徑幾次男歡女愛,最后安定下來,開了家名叫“居有定所“的小店。店面生意不錯,白天賣咖啡,晚上當酒吧開張,不定點兒供應燴飯、炒肝兒、雜醬面,沙發拼起來就是廉價小旅社。

因此,蘇蘇被朋友們稱作名副其實的文藝大雜燴,姑娘挺招人喜歡,大家贊賞她是一顆紅心闖天涯。

1.

那是簋街中段的一家餐廳,不高不矮三層樓,座位是蘇蘇選的,在二樓走廊的盡頭。

我問蘇蘇:“往左里拐是后廚往右里拐是廁所,魚龍之地,倒有什么可寶貝的?”

蘇蘇將啤酒分入塑料杯,說:“姐你不知道,這位置可是人人稱道的風水寶座兒。這家蝦館兒大有名氣,屌絲們不惜千里一瘸一拐腿兒著來,高富帥們開著保時捷載著小妞兒來。往這里一坐,整個兒大廳前前后后一覽無余,帥的丑的猥瑣的,形形色色盡收眼底。”

蘇蘇說罷,招手要了二十五只五官誘人身材姣好的小龍蝦,又斜眼看了看鄰桌的兩位天津大哥,他們埋著頭,正熱火朝天地吃著一盆水煮牛蛙。

師仁出現的時候,大家誰也沒注意到誰。我戴著塑料手套一面擦汗一面數蝦頭,蘇蘇喝得有點多,將去了殼的蝦球一個勁兒往我碗里撥。

師仁搬著音響和高腳椅輕車熟路般在過道一端坐好,姿勢擺正,撥弦調音,隨之奏起了憂傷的小吉他。

打頭全憑一曲麗江街瑤《一瞬間》暖場,似是江湖規矩,然而效果相當不錯,聽眾們紛紛開始搖擺不說,余音未落,身旁的天津大哥腰包一拍說是要點歌。

大哥要師仁坐近一些,說“唯我獨尊”的架勢還是要造到位的。他先是叫了首清唱版的《茉莉花》,跟著旋律哼哼唧唧,紅油從嘴角順流而下。

一曲終了,大哥伸手擦去嘴邊的油漬,抽出竹簽剔牙,說:“哥們兒,這兒是一百塊,不用找零了,會唱《好久不見》么?給我們來首《好久不見》吧。”

師仁扶了帽檐開口道謝,特別靦腆地將錢收入口袋,清清嗓,仰頭,一口氣喝光面前的茶水。

他唱歌的時候喜歡瞇著眼睛,和蘇蘇吃東西時的習慣像。我問過蘇蘇好多次,難道黑洞洞的眼簾那側還存在著另一種天馬行空?

蘇蘇笑著不說話,端起一杯豆汁兒往我嘴里塞。

彼時,酒過三巡。蘇蘇喝得七暈八素,滿臉開起大紅花。小曲兒聽罷,兩位大哥操著滿口極具天津特色的下滑音把酒談天——

胖子對驢臉兒說:“要不,讓他給咱整首嗨的?”

驢臉兒喝了口酒,說:“這些都不能嗨,這要是一嗨,滿嘩嘩的人把桌子都給你掀了!”

胖子很是沮喪地轉過身來添啤酒,一回頭,正正撞上蘇蘇哭花了的臉。他很吃驚,相當吃驚,而驚訝之余,半條牛蛙腿從嘴里滑落到了桌面上。

驢臉兒手頭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將牙簽從嘴里抽出來,說:“小妹妹,你沒事兒吧?別看哥哥們長得兇,我們可都是好人啊!” 蘇蘇腫著眼睛不搖頭也不說話。

也是等到那會兒我才知道,蘇蘇失戀了,就在幾個月之前,和那孫分得徹徹底底瀟瀟灑灑。

2.

談起舊情,凄風苦雨,心消損,最難將息。

蘇蘇意識渙散之下說換個場子繼續喝,我將她從蝦館兒拖出來,身后跟著剛認識的外圍小歌手師仁。至于他是怎么和我們志同道合走到一起的,這還得追溯到不久之前,在他唱出最后那句“好久不見”的時候,在蘇蘇為此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

就是那當口兒,蘇蘇突然起身,走到師仁面前,硬睜著一雙桃子眼兒,抽出張金卡往他手臂里塞。她擺出一副特別氣壯山河的樣子,說:“你,就你,跟我走!今晚上唱好久不見!我要往夠的聽,你就按單曲循環的模式唱!”

師仁仔細看了那張金卡,笑了一下,揣進褲兜,將吉他收回到琴盒,扶了帽檐跟著我們往出走。

在路邊打電話叫計程車的時候,我們將蘇蘇放到水泥花壇邊。師仁背對著蘇蘇,將那張金卡遞給我,我照著路燈看了看,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哪是什么24k金紀念版銀行卡?——金多多寵物美容美發。

凌晨十二點半,我拖著一身酸痛將蘇蘇扔進了“居有定所”門背后寬大的舊沙發。店里人不多,播布魯斯,如泣如訴。師仁很自覺地走上小舞臺,不聲不響,撩撥琴弦,唱起了爵士版的“好久不見”。

新來的服務員將“墨西哥日落”和味道濃烈的“情迷曼哈頓”端上桌,蘇蘇坐在我對面,喝一口哭一聲,之間穿插著小段臟話。我的目光在她和師仁之間游離,無能為力地啃著一只泡椒鳳爪。

3.

那孫與蘇蘇的愛情故事,發生在幾年之前。這形容也許是對往事最美好的詮釋——想起來遠在天邊,想起來近在眼前。

2011年冬天,我決定出國留學。因為使館面簽以及出國前的語言培訓,我不得不在北京停留了兩個多月。

那期間,我認識了一群臭味相投的小伙伴。一月十三,小雪,在莉婭姐的絲襪吧,我們第一次遇見。

絲襪吧坐落在民族大學背后的某條小街深處,小店兒名字聽上去燈紅酒綠挺惹眼,實際上跟絲襪全然不沾邊兒。老板娘莉婭姐學舞蹈出身,不幸在日本演出時遭遇車禍。由于骨盆損壞無法完全愈合,只能另辟蹊徑,從香港學了手藝,回來北京苦心經營,出售最醇正的熱可可和味道奇特的港式絲襪奶茶。

每天晚上七點半,總有一行人裹著花花綠綠的羽絨服鉆進小店兒,站在吧臺前,一成不變地點上幾杯“原味、抹茶、西番蓮”。有時人數不定,紅色的沒來,綠色的暫缺,看久了,整個兒世界五彩斑斕相當搶眼。

大家天天都要演上一場偶遇,遇上就笑,笑夠就聊,次數多了,買奶茶成了一種習慣,而我,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也是在幾次相聊甚歡之后我才弄清楚,打頭的那只光頭叫那孫,尾隨的幾位都是他的樂隊成員,那孫是吉他手兼主唱,隊尾的小跟班兒叫蘇蘇。蘇蘇不玩兒樂隊搞后勤,是那孫的女朋友,由于為人處事特別宜人,大家都親切地喚她“金燦燦”。

蘇蘇和那孫在一起的時候,才剛剛二十出頭。她說那孫的人生看上去挺波瀾壯闊的,除了不務正業的浪蕩勁兒之外,她還鐘情于他的“一副煙嗓擋風暴,一把吉他走江湖。”

然而在和那孫在一起之前,蘇蘇是個名副其實的小純潔。穿純潔牌連衣裙,扎純潔款麻花辮,找了個純潔牌臺灣小男友杰瑞李,后來經歷了一場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

起因是杰瑞李念完大學在臺北找到了一份房產營銷方面的工作,結局是對前女友回心轉意,來了場穿山越嶺似的小團圓。

遇見那孫,是在杰瑞李飛打道回臺沒多久。蘇蘇是一挺癡情的姑娘,沒事兒就去坐幾趟和杰瑞李坐過的公交車,走幾遍和杰瑞李牽手走過的路。

她說自己的心被杰瑞踹了一個大窟窿,就要血流成河了。不過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偶爾感懷傷事,該望穿的望穿該看破的看破,時光是補藥,慢慢也就痊愈了。

有一天凌晨,蘇蘇獨自一人行至魏公村兒天橋,被一首“好久不見”堵住了去路。她扶在欄桿上停頓了很久,后來有人拍了她僵硬的肩,說:“姑娘,我要收攤兒了。今兒太晚,明兒再來成么?”蘇蘇盯著遠處的萬家燈火,不吱聲也不回頭。

等待片刻,那人看小妞沒反應,也拿不準她是聾了啞了還是傻了,就又試探性地問上了一句:“那……我現在去大排檔,吃羊肉串兒,你要跟著來么?”

蘇蘇吸溜著鼻涕,馬不停蹄地跟在吉他手背后。沒錯,那孫,就是天橋上的吉他手。

一鍋羊蝎子,蘇蘇成了那孫名副其實的女朋友。后來我也問過蘇蘇,還未相知就相戀,當初怎么就能那么有眼無珠?

蘇蘇回答說,想來那時算是一時沖動,殘存下來的感情過剩卻又無處寄托。那很可能并不是愛情,只怕是慣性。恐懼情傷惡化,只好將希望預支在下一個人身上。她覺得自己內心有些自私,決定也有些潦草,甚至覺得自己的人生會因此產生動蕩。

可是仔細想想,這種感覺,我們又何嘗不曾有過?!

那時候,樂隊剛剛組建,處于入不敷出的起始階段。最不濟的那段日子里,那孫伙同整個兒樂隊外帶蘇蘇租進一家朋克酒吧的地下室。他們吃水煮的茄子與青菜,蘇蘇每天在超市打烊之前搶購因快要過期而打折出售的水果和雞胸肉。

大家都說孫子不務正業,不思進取,都心疼蘇蘇過得艱辛而清苦。可只有蘇蘇站出來,辯解說,每個藝術家都曾有過一段萎靡不振的蟄伏期,有的甚至是精神病或者抑郁,這沒什么大不了的,統統都是國際慣例好嗎?

有一次,樂隊鼓手阿毛喝醉了酒,一面放肆自嘲一面指責那孫窩囊。難聽的話講了很多,那孫坐在原地聾了似的灌著二鍋頭,一句話都來不及反駁。當時蘇蘇也喝了一點酒,情緒使然,抓起桌上的玻璃杯一陣亂舞。

她對準了阿毛一通炮火連天,說:“就算那孫一文不值還有我愛他,可你看看你自己呢?你又有什么資格說他?”

阿毛先是一愣,半天答不上一句話。他晃晃悠悠向后倒退了幾步,隨后坐在沙發上吃花生,只是剝開一粒就順口稍上一句“弄死你丫的。”

也是在那個時候,蘇蘇才特別深刻地體會到: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人們需要的往往不是善意阻撓祈求安穩,而是你站在我的身后對我說,燥起來吧漢子,就算行至窮途末路,雞飛蛋打,至少我還能為你撐起一個家。

樂隊建成的第二年,大家風雨無阻兢兢業業,興許是觸底反彈,那孫確實賺到了一筆小錢。他從朋友那兒轉來一輛蹭破了皮兒的二手桑塔納,有事兒沒事兒開著兜風。

車的后備箱常年擱著一套折疊式桌椅和一只保溫水壺,那孫走哪兒停哪兒,原地將家伙從車里卸下來喝喝香片兒吹吹黃城根兒的神來之風。

蘇蘇說:“咱倆挺有生命力的兩顆種子,怎么就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

那孫打開折扇,光頭一甩,特別鄭重地來了句:“沒錯,咱倆這就是提前預演四十年后的生活!”

蘇蘇總能將畫外之音拿捏得準確無誤,她一個猛子回過身,使勁兒往那孫的懷里蹭。

4.

一首《好久不見》也不知到底彈彈唱唱了多少遍。師仁從吧臺那邊走過來,他示意自己有些累,朝吧臺要了一杯紅茶。

蘇蘇抬起眼睛沖著師仁笑,說:“小伙兒你可真老實,你看我都醉成這樣了,數不清數兒的!你就再唱個兩三遍吧,多多少少糊弄過去就好。”

師仁笑著不說話,添了兩次水,一個勁兒地喝茶。

后來蘇蘇問師仁:“北京這座城,抬頭一看秀色可餐五光十色,低頭一看機會遍地唾手可得。可真的要往里頭摸索,水深得跟懸崖峭壁似的,要想立住腳跟可比登天還難,你一個輕如鴻毛的不入流小歌手,哪來的勇氣往這兒闖啊?”

師仁放下手中的茶杯,特別認真地看著蘇蘇的眼睛。下一秒,他說了一句令我至今都沒能忘卻的話,他說:“在這里,你的夢想不一定會如愿以償。可北京,是一個說起“夢想”不會有人嘲笑你的地方......”

蘇蘇一瞬間就濕了眼眶。因為師仁講出的這個理由,和那孫跋山涉水趕來這里賭人生的理由如出一轍。

5.

那孫特別擅長于在蘇蘇的耳邊憑借蜜語甜言畫大餅。打一開始,他就信誓旦旦地說未來的某年某月要娶她回家,同她花前月下一輩子。因為他知道小姑娘都期待著一個過程顛沛流離結局卻是花好月圓的完美故事。

然而蘇蘇愛上那孫的時候,并不知道他在老家有女友,青梅竹馬,早在來京城之前就已經許諾給彼此三世三生。一直等到蘇蘇入愛七分不可自拔,那孫才逐漸松口,吐露一二。

蘇蘇要他們分開,那孫便屢屢搪塞,說,他和那姑娘一年聯系不到兩次半,關系有名無實罷了,沒必要過分糾纏的。

蘇蘇聽罷,咬咬牙,不再追究。

孫子經常對蘇蘇說,自己是愛她的,不然不會和她守天守地守在一起這么久,自己與家鄉女友只是逢場作戲。他認定了蘇蘇不會輕易撒手棄暗投明,認定了百般敷衍勝過一針見血。

有次在ktv,大家閑來無事聊八卦。大家要求大宗哥講個含沙射影的歇后語,大宗喝掉半杯黑方漱了口,眼望天邊張口就來:“那孫劃船從來不用槳——風里雨里全靠浪!”

我們愣了好一會兒才聽出弦外音,接下來的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大眼兒瞪小眼兒地倒吸著涼氣。只有蘇蘇擺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咧著嘴呵呵直樂,然后跟著大屏幕上的范曉萱哼著:“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兄弟姐妹們都覺得挺奇怪,也不太方便問,推杯換盞之間,這事兒很輕易就被抹了過去。

大宗私下里才跟我說,其實蘇蘇早就明白了那孫是哪路貨,她只是一面自欺欺人一面不叫不嚷不吵不鬧地硬撐著。

后來有次國慶日大聚餐,我借著酒勁兒半暈不醒地問蘇蘇這一切隱忍都是為了什么?

蘇蘇輕點著腳尖,說:“我覺得,做女人最理想的生活以及心理狀態是:在外所向披靡,在家做個快樂的小傻逼。”蘇蘇說著便紅了眼睛,將一大坨冰淇淋塞進嘴里。我無意捅破,我知道,她并非無堅不摧,只是想要放寬心,讓自己看上去高興而富有生命力。

傻姑娘都會遇到大灰狼,傻姑娘都是好姑娘。

沒錯,蘇蘇是個好姑娘。

5.

愛錯了人,悲催的日子天天都過。這句話是真的。而蘇蘇的經歷,也都是真的。

除了整日廝混的樂隊成員之外,那孫還擁有一群借文藝之風躲現實之大浪的朋友。他們個個兒仙氣濃重,張口馬爾克斯,閉口弗洛伊德,一掏口袋,幾枚硬幣丁零咣郎掌中落。

那種云里霧里的生活方式,對那孫而言很是受用。樂隊風生水起的那段時間,他常常拎著電筒,在小區的綠地上搭面帳篷。被保安罰過幾次款,后來只好挪回到家中。他將帳篷原封不動地支在客廳正中央,滿地甩著破書破譜破吉他。有時候會喚上三五個狐朋狗友,喝酒、唱歌、玩兒紙牌游戲,留蘇蘇一人在廚房里忙得像只嗡嗡打轉的小蜜蜂。

撞上劉蓮那次,就是在那面塌了一角的文藝大帳里。

蘇蘇從老家探親返程回北京,買錯了車票,提前一晚回到家。她剛將大門打開半條縫便看到一雙腥紅色驢蹄高跟鞋狐假虎威般站在腳毯一側。蘇蘇預感不妙,跨大步沖進客廳,開燈,掀開帳簾兒向里望,只見半截兒大白腿耀武揚威地架在那孫黝黑黝黑的軀干上。

蘇蘇一把甩下背包,明知故問地來了句:“你們在干嘛?!”

那孫當下慌了神兒,牛頭不對馬嘴地答道:“她……她是從我老家來的。”

蘇蘇憋著一肚子火,不聲不響不狂躁。她從廚房里提來一把菜刀,驚得帳篷內的兩人抱在一起直哆嗦。

蘇蘇當時的語氣別提有多哀怨,她將手舉過頭,沖著那孫直眨眼,說:“你不愛我了嗎?我給你洗衣做飯擦地板,你怎么就會不愛我了呢?”話音沒落全,呲牙咧嘴地將帳篷劈開了花。

6.

蘇蘇有間自留咖啡館,這個那孫一早就知道了。他將劉蓮遣回老家,蘇蘇一忍再忍,最終還是原諒了他。

蘇蘇生日,那孫很早就準備了禮物。他花高價買了南非的紅酒和薰衣草蠟燭,用三角旗和彩色燈泡一絲不茍地裝點了他們的小窩。為表忠心,還買了一只高仿Tiffany手鐲。

蘇蘇喝多了酒,在黑暗中用力咬了他的耳朵,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壓抑得有些過頭。正當蘇蘇問起對未來的打算時,那孫從背后掏出一紙合同。接著,他特別深情地吻住蘇蘇的額頭,以昭告天下的姿態說著:“親愛的,如果咖啡館一半歸我,我就不會再和劉蓮藕斷絲連,這輩子死心塌地只愛你一個。”

片刻之間,蘇蘇覺得頭痛欲裂。她攀上床,說自己得先睡一會兒,其他的事兒醒來后再說。

那天晚上,蘇蘇徹夜無眠,與那孫之間發生過的一切如同大浪滔天般襲擊著她的胸口。他們也曾有過很美好的日子不是么?比如說上一個七夕,那孫攢了兩個多月的煙酒錢送給蘇蘇一只價值不菲的森海塞爾耳機;比如說生活最不濟的那個夏天,那孫買來一只西瓜,將瓜瓤挖成球狀端給蘇蘇,自己在垃圾桶旁啃著紅里發白的瓜皮……

前進一步凄涼,后退一步滄桑,前人后事撲朔迷離,沒錯,這就是蘇蘇當時的處境。

7.

據說蘇蘇決定和那孫分手,是在幾次慘絕人寰的淚水宴之后。大家輪著場子聊天、勸酒、說笑話,只有蘇蘇只身一人從頭哭到尾,再從尾哭到頭。后來大宗哥拿她沒轍了,只好在每場聚會的開始給她放上一盅白酒,說:“你隨意啊,拿著筷子自力更生!想吃吃想喝喝想哭哭,別怕,我們都跟這兒陪著,不走!”

蘇蘇從那孫家搬出來,正好是個小長假開頭。她將“居有定所”托付給大宗哥,自己說想去云南看看蒼山洱海聽聽情歌。

打車去機場,翻開手機上網,wifi沒來得及關,還顯示著那孫的熱點鏈接。蘇蘇忽而怔住,試著點下去,來不及看,屏幕彈出“拒絕加入”四個大字,硌得她內心生疼。那名字似曇花一現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剎那間蒸發,好像從來就沒出現過。

蘇蘇記得,他們最愛喝的酒是長島冰茶,最愛看的法國電影是《這個殺手不太冷》,衷情陳奕迅勝過周杰倫,做愛的時候喜歡播林志炫的《單身情歌》……

蘇蘇下車,繞到后備箱取行李,不料腳踝一崴,跌坐在水泥地面上。猝不及防的傷感奔騰而來,她突然覺得這雙高跟鞋穿起來有些磨腳,這段情路走得流離而坎坷。

8.

師仁不再上臺唱歌,蘇蘇拉他在沙發上久坐。她一手端高腳杯,一手攥著師仁的衣袖,和手機屏幕上的范曉萱比著賽地喊著“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他們一個勁兒地碰杯、仰頭,師任也毫不退縮,像是要將這輩子的酒喝夠,像是萍水相逢,擦肩而過之后,今生就再也不會重逢。

月色被蠢蠢欲動的傷感打濕,夏天里的一切響動貌似戛然而止。

師仁抽煙看向蘇蘇,一臉疲倦。他說:“樂隊解散了,之前的龍兄虎弟們下海的下海,成家的成家,有一個還去做了老師,真他媽可怕!總覺得大家一起趕場一起吃喝的日子還是昨天,沒想到一個個都已經成家立業。”

“那你呢?離家還有多遠?”蘇蘇眨眨眼睛,故意將冰塊兒咬得“咔咔”作響,半臉好奇半臉不解。

師仁沒有正面回答,他伸了大大的懶腰,說:“有時候,我覺得這輩子實在是過于漫長,低頭想想凄風苦雨了這么久,也該差不多了吧?可再抬頭往前看,還有幾十年。實在是遠得可怕……”

這話題,至此打住。蘇蘇不追問,也罷。

9.

很久很久之后,在一個天寒地凍的夜晚,蘇蘇做了場夢——

一段盤山公路,她搖下車窗,手臂折疊起來,將頭探向窗外吹風。蘇蘇長發飛舞,一臉逍遙。她像個電影演員,七十年代初期的摩登女郎。

道路望不見盡頭,她的身邊坐著一個男人,眼神深邃向遠方。蘇蘇看不清他的輪廓,感到陌生卻也心安。

車子一路向著山頂盤旋,車速越來越快,幾乎要飛起來!蘇蘇輕瞥一眼身邊的男人,接著回頭去望天邊幾近焦灼的夕陽。男人先是迎著她的目光笑得熱烈,他作出擁抱的姿態,突然松開了方向盤。

下一秒,車身飛了出去。蘇蘇想要掙扎卻什么也喊不出來,強烈的下墜感令她感到窒息。翻滾之中,她終于看清了那男人的臉——是師仁。

蘇蘇在落地的前一秒驚醒,四肢僵硬,余悸未定。她坐在床上,與死一般的黑暗面面相覷,伸手摸過床頭柜上的水,喝了大半杯,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那是2014年的冬天,蘇蘇從宗哥那里打聽到師仁駐唱的酒吧,連夜坐火車趕往西安。

10.

除夕夜,爆竹漫天。師仁醉了,輪著番兒地給大家發紅包,發到蘇蘇的時候,有人打頭放了聲尖哨,他俯下身子吻了她。所有人都開始鼓掌歡呼,蘇蘇輕輕地笑,笑著笑著就紅了眼眶......

11.

我愛過這世上最爛的人,飲過這世上最烈的酒。我來到你的城市,只為趁余熱未盡,再愛你一次。師仁,這世界上的紅男綠女這么多,可你知道戀人之間最幸福的狀態是什么嗎?

山一程,水一程,心中有你,腳下有風。

你看,我們的故事,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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