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比爾

比爾在奧森豪威爾中學上二年級,他的同桌蓋伊是個高大的密西西比州男孩,臉頰潮紅,頂著一頭金燦燦的小卷發,自從在學校舞會上出頭打了高年級的男生后大家都叫他“蓋伊大帝”。

kill bill

大家都知道比爾跟蓋伊是同桌,以及每天早上都像約好似的一起遲到被拉丁文老師訓斥、午飯時候插隊惡作劇地把女生們喜歡的牛肉餅全搶光外,一直都以為倆人是兩只特別交好的臭蟲,一起在康涅狄格州陰冷的冬天里往教室地面撒上一灘食堂免費發放的湯汁,在下午五點一刻耍計支開了警衛室的老頭把全校的學生關在鐵柵欄門內整整一個鐘頭,最后在二年級的期終考試前夕校董事會終于給他們家里的父母發出警告信函,信上說,他們兩個人要是再不消停,就要考慮強制措施了。

當然了,所謂的強制措施也不過是書面上的言辭,校董會上的那幫老家伙是萬萬不敢得罪每年能給學校投上一大筆錢的金主老爺的。

比爾的媽媽賦閑在家當個全職太太,比爾的外公是密西西比州人,年輕時靠開木材加工廠發家,后來舉家遷徙到哈特福德做起了金融投資。比爾的媽媽嫁給了本地小有名氣的保險公司董事長,每年冬天全家都一起去往西海岸度假,留下兩只黑背德牧看家。比爾在家里總是比較聽話的,但長到12歲的時候他就厭倦了每年冬夏都得不停地跟著提一箱子珠寶衣物的母親去各地游轉。與其悶在賓館或者別墅里看著貴太太們打麻將和出入舞廳,還不如自己找點事做,比如滑雪,打橄欖球,或者泡妞。

蓋伊家跟比爾外公是世交,比爾外公還年輕的時候就是跟蓋伊家的老頭子一起合伙在密州的南部區做了家木材廠,他一生都沒出過密州,最后叫人把他的骨灰灑在了密西西比河的南岸,跟著河流一起進了大海。蓋伊爸爸在通用電氣公司高層工作,經常出差。

一年級的時候,蓋伊在比爾家跟他說:“嘿,哥們,跟你說,我最近迷上了拳擊,我現在渾身上下仿佛都充滿了力氣。”

“看出來了,你現在像極了一頭野牛。”比爾從客廳拿來兩瓶威士忌,“來,我爸從英國帶來的威士忌。”

他熟練地撬了瓶塞,倒進高腳杯里。

“待會去兜風嗎,我剛花了三百美金弄來了普利茅斯車。”比爾說,摸摸他的小胡子。

“哪輛?”

“fury,”他說著,“咱兩打賭,你說我今天能不能用這臺車載個姑娘回家。他媽的,我聽說昨天那個鼻涕蟲麥克瑞從舞會里帶了三個女孩回去,有一個還是從紐約來的。”

“呸,上次他在棒壘球比賽上被砸到頭哭了,你知道嗎,就像個姑娘,娘娘腔。”蓋伊笑了,接著兩人開始談論起這個麥克瑞。

“他見到姑娘就害羞臉紅,他每天都要在去琴房前沏杯咖啡,然后才去彈鋼琴,嗯,鋼琴,珍妮跟我講要他上臺演出的話 ,”比爾頓了一下,“他緊張得就要尿褲子。對,天啦,你沒聽錯,上帝,就是尿褲子。”

“那個蠢貨怎么會有女孩跟他一起?比爾你跟我開玩笑呢。”

“所以,今天我也要去舞會,看一群娘們跳舞,然后搞到手。”比爾壞笑道,“媽的,女孩怎么可能看上他那種人。”

“沒錯。”

他們發動了那輛藍色的普利茅斯車,踩著油門一路哼歌到格里歷斯娛樂中心前的停車場上。進了門,比爾從兜里揣出小費遞給男服務員:“給我們選個好座,再來瓶好酒。”

“就那個,你看到了嗎。柯林斯跟卡蒂,一年級最火辣的兩個妞。絕對沒錯。”蓋伊指指最遠處兩個穿紅裙的女孩,“卡蒂是個拉丁裔,噢,康州的拉丁人可不多,比爾,你也該換換口味了,我已經看膩了你的那些金發碧眼的女朋友了。”

比爾搖搖頭,并不贊同:“不不不,左邊那個我要了,我比較喜歡金發,黑的給你。”

“噢,不,你,你這個‘英國佬’。”

“加油,伙計,比比誰先搞定那些妞。”

蓋伊向背著他走過去的比爾啐了一口,他倆人幾乎形影不離,他隔著老遠都能知道比爾想的是什么,他看著比爾的目光盯著柯林斯起伏不平的胸,皺了皺眉頭,那女孩是去年的“玫瑰皇后”,是全校公認的氣質最佳外形最美的女生。

比爾拿著酒杯徑直走到柯林斯的面前,伸出手做出邀請的姿勢,說著:“美麗的小姐,愿意跟我跳支舞嗎?”

“想必你也在這站膩了,不愿意跳支舞活動活動嗎?”

“行啊,不過我可不能丟下我的朋友,你說是吧,卡蒂?”柯林斯甩了甩一頭光鮮亮麗得金發,笑了起來。

“跟我一起來的還有一個,要他來嗎?”女孩們沒做表示,比爾轉過去跟遠處的蓋伊使了使眼神,“快來!”

蓋伊并不情愿,面露難堪,他并不像去接一個好朋友剩出來的娘們他揮揮手:“你好好玩,我得去找找切迪爾了。”

他猛地拿起酒杯給自己灌了一口,往餐桌上走去,上面有可口的烤肉和可可切爾點心,他想拿一塊充充肚子,不知怎的,喝了酒之后就很快餓起來了。人太多了,蓋伊側著身子艱難地穿過人群,突然卻被人踩了一腳,下一秒剛買的襯衫上就被潑了一身紅酒。

“該死的,哪個沒長眼睛的東西!?”

一個小個子男生從人群里竄了出來,頗為內疚地說:“非常抱歉,噢,蓋伊,是你,真的非常抱歉,我剛剛被人擠了進來,實在是對不起。”

蓋伊定眼一看,原來是可憐蟲麥克瑞,會在哈德福特的冬天里紅鼻子流鼻涕的麥克瑞。

“嘿,媽的,鼻涕蟲你來這個地方干嘛。”

麥克瑞有些怕他,唯唯諾諾:“我跟莉莉他們一起在樓上聽唱片,我們一周前久約好了,你沒事吧,你的衣服臟了。”

“好死不死你非得往我這兒碰,你說你該不該死!”蓋伊瞪大眼睛,毫不客氣,鼻涕蟲一臉見了他就跟丟了魂似的的樣子讓他極為不爽,他是變態殺手還是什么來著,他又不會真的殺了他,“膽小鬼。”

“抱歉,真的抱歉,你跟我去二樓吧,哪里有備用的衣物能讓你換換,莉莉叫來了切迪爾,她借來了甲殼蟲的唱片,要一起來嗎?我們剛才玩的挺高興的。”

那句“我們玩的挺高興的”引起了蓋伊的注意,確切的說,讓他妒意橫生,可他并不是比爾,他認為自己不應當在這種小事上生氣,他怎么能對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生氣,他不像比爾,他以后會是一個叱咤的拳擊手,血氣方剛的那種,絕不是眼前的這個懦弱鬼。

但他急切地想去看看樓上發生了什么,比爾已經跟他的新歡不見了,他去別處也無妨,于是,他假裝有點生氣,勒令麥克瑞快點帶他過去換一身行頭,紅酒染化了他的白襯衫,簡直像塊百貨店里抹桌子的抹布。

“就這兒,快到了,再轉個彎,你慢點走,別急。”麥克瑞耐心地跟他說樓上房間太多,得繞好幾個彎。

“蓋伊!?噢,蓋伊你怎么來了,很高興見到你,”大眼睛的莉莉正坐在唱片機前,扶著頭,看見他十分詫異,“切迪爾,看誰來了!”

切迪爾從隔間走出來,戴了一頂小禮帽,穿了一身藍色的吊帶衫,一頭黑發扎在腦后,朝他笑笑露出兩個酒窩:“蓋伊!”

她提高了音量又說了聲:“蓋伊!”切迪爾興奮地就快要跳了起來,“你多久沒見到你了,我給你寫了好長的信,好幾次問你來不來舞會,你也不回我,你跟比爾干什么去了?跟消失了一樣。”

比爾比爾,又是比爾。

“很忙,沒時間。”

“快坐,我借來了甲殼蟲樂隊的唱片,你聽。”切迪爾拉過他的手,好像什么沒發生過一樣,就像他們只是一周未見罷了。

可是明明,他們已經快好幾個月乃至半年沒好好說過話了。看到切迪爾那雙碧色發亮的眼睛,蓋伊卻怎么也生氣不起來,就是那雙眼睛把他迷得神魂顛倒,讓他推倒了以為高年級的學生。高年的學生在此前堵在切迪爾放學路上,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他幫她打了回去。

“臭婊子,你等著。你,也給我等著!”高年級走之前對他倆說這么一句話。

那之后的一周,比爾帶他去酒吧迪廳約幾個高年的女生,他全給拒絕了。比爾跟蓋伊很早前就一起做很多事,一起約同樣的女孩,打同樣的架,捉弄同一個人,一起穿一模一樣的喇叭褲選一樣的鴨舌帽。

切迪爾不一樣,蓋伊不想比爾見到她,盡管比爾總是說:“把你的切迪爾帶來給我瞧瞧。”

“伙計,別動她,黛西上次還捎信給我們,別忘了還是我們約的,到時候得一起。”蓋伊想方設法想把切迪爾混過去。

可是怎么可能,他跟她一起去十字路口的餐廳里吃飯,她去點了份法式牛排,五分鐘后還沒回來,蓋伊在柜臺找到跟比爾待在一起的切迪爾,覺得當時應該做點什么,但卻不記得做了什么。

切迪爾拂拂衣物上沾上的口紅,磨著指甲上新涂上的顏色:“蓋伊,發什么呆呢?”

發什么呆,天曉得他現在又怎么回想到比爾的話了。比爾的話開始縈繞在耳邊:“她胸前有塊咖啡色的胎記,大腿上還有兩道傷疤,可我忘了問了,她跟你說過大腿上的傷疤是怎么來的嗎?”

“蓋伊,我還是愿意跟黛西那樣的身材和皮膚的姑娘一起,下周我單獨約了她。”

女孩覺得他在走神:“蓋伊。蓋伊,你在聽嗎?”

“滾,噢,臭婊子!說你呢!”

“蓋伊,你在說什么呢?噢,你怎么了?”她閃著淚花,撫著胸口。

“你跟比爾,我一直都知道,一直。”他喝了口酒。

“我知道,我承認,是我的錯,但那都過去了,你是男子漢,不會追究這么深的對嗎?我都回來了。比爾,他是你的好朋友啊,你怎么能忘了。”

蓋伊顯得很不耐煩:“我當然知道,我當然沒忘。你知道我跟比爾怎么認識的嗎?你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他外公跟我爺爺是世交,他爸爸從三年前就投資了通用公司的工程項目,噢,他們兩個人前些年還說要一起去中國做一筆大買賣,聽我說那真是放屁,他家每年都要去西海岸一次,比爾他壓根就不想去,對,我就在那時候認識他的,他坐在我家還沒來得及除草的花園前,逗那兩只德牧犬,我媽看見了哈哈大笑,送了他一串西伯利亞狼牙鏈,那是我祖父當年去俄羅斯帶回來的,還有兩只牛皮靴和一個雪橇,他總是喜歡去高山雪場上滑雪,天知道他80多了還能那么有活力。”

她聽得很仔細:“后來呢?”

“不過后來他留下來的東西都被我跟比爾低價賣了出去,那時候我爸不給我零花錢,總讓我好好學讀書,讀書讀書,他就知道讓我讀書,我們拿到了20美元,一人買了件橄欖球衣,我當時已經是校隊的鎖球隊員了,可是沒多久就在跟西格爾中學的那次聯誼賽上傷了脛骨,我被側翼推了一把,對面的人直接就撲了過來,媽的,那次之后我在也沒打過橄欖球了,保齡球也不玩了,就坐在家里修養,等著比爾從紐約帶了的新唱片,那該死的彗星樂隊的歌我都聽得生繭子了。他的四個前女友都喜歡彗星樂隊的歌,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不了解他,你不了解。”

他又喝了一口酒,一直不停地喝,一直喝到臉頰除了潮紅就沒有別的顏色了:“聽著,切迪爾,下學期比爾就要被送到紐約中學,那里有整個東部區最好的橄欖球隊,之后他會上一個更好的大學,比其他人都好的。他馬上就要走了。你們女孩總是那樣。他都要走了。”

切迪爾吃驚地望著他,麥克瑞跟莉莉還在搗鼓著那張唱片機,房間里充斥著樂隊的聲音,鬧哄哄地。

過了好一會,蓋伊才下樓,樓下還是人潮涌動,不容他有一點停歇的意思。

“嘿,哥們,聽說你跟鼻涕蟲待在一塊。”比爾突然笑嘻嘻地湊上來。

“剛才你去哪了?”

比爾努努嘴,朝柯林斯的方向望去:“明天約了她,嗨,我就說我能搞定的,看看咱倆誰賭贏了,你的馬子呢?”他伸手想碰碰蓋伊肩膀,被他躲了過去。

蓋伊明早有一節拳擊課,他拉扯著比爾出了娛樂中心的大門:“上車,現在回去!”

“怎么呢,一臉喪氣的樣子,今晚我還得去保齡球館一趟,我們先去維爾街,順便買點啤酒和香煙。”

蓋伊沒有仔細聽,只感覺自己在收縮,變得又輕又飄,對面的男生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與此同時,他覺得自己是站在風中,風在摑他的耳光。

路邊有輛雪佛車按著喇叭呼嘯而過,尖銳冗長的聲音掠過耳膜,讓他想著的東西重重砸在心坎上,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神來,天天嘴唇,呼吸急促短暫:“隨便你,去哪都成。”

“他媽的,你在聽我說話嗎,蓋伊你到底聽沒有?我說好不容易帶你來次舞會,你連個女孩都沒釣上來,蠢貨......”

蓋伊上前抽了比爾一耳光:“你個狗娘養的,別再說了。”

比爾隔著空氣都能聞到他身上的一股酒味,整個人就像是剛從酒窖里爬出來的一樣:“該死的,你喝醉了。”他從兜里抽出右手,一拳打在蓋伊的右臉上,蓋伊微微往后傾倒,旋即反應過來沖上前把拳頭砸在比爾被汗水浸透的卷發上。

“該死,你的拳擊還真沒白學。”下一秒,比爾就忍不住地大叫起來,“噢,你這瘋狗,住手!住手!”

他倒下了,又想站起來,蓋伊從娛樂中心前面的草叢里撿起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毫不遲疑地砸向比爾,幾乎同時,骨頭和牙齒碰撞碾碎的聲音響起來,渾濁的血從比爾皮膚里滲出,而后徐徐流出大滴大滴的血液。比爾在說些什么,但是他已經被打得說不出來什么了。

他抓著車鑰匙的手在動,鑰匙掉落在地上,蓋伊又一次把石塊朝向他的后腦勺,一次一次又一次,地上的人好像已經不再動了。蓋伊把他翻過身來,碰碰他的胳膊,又晃晃他被砸出好幾個小坑的腦袋。

他怎么可能是蓋伊的對手,他已經敗下陣來了,眼神渙散迷離,時而睜眼時而又不得不閉上雙眼,舌頭在嘴里打轉:“蓋伊,你這混蛋......混蛋......狗娘...東西....”他咳嗽了好幾聲,吐出血和混雜其中的牙齒碎片。

“滾蛋吧,比爾。”蓋伊順著頭滑向他的喉嚨,掐住。狠狠掐住,然后松手看他大口大口喘氣,而后又上手鉗制住,松手,掐住,松手掐住,反反復復,掐得他連呼哧呼哧地喘氣都不行了的時候,停了下來。

過一會舞會就要散了,可能過幾分鐘就該有人從這兒出來看到門外的兩個人,蓋伊就站在那,地上蔓延著一灘朱褐色的東西,他一手拿著石頭,旁邊是躺著的比爾。

-END-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