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我排一個《豪斯醫生》最愛單集表的話,第一季第九集“放棄急救”足以躋身三甲,正是從這一集開始,我才徹底被豪斯醫生所征服。前幾集不溫不火的鋪墊,豪斯的諸多性格和行為特點均已得到有效塑造:隨意邋遢的著裝、肆無忌憚的毒舌,對日常工作的厭惡,瘸腿和對止痛藥的上癮,敏銳的觀察力、強勢的思維能力和無視規則的工作方式等等,這些雖已讓角色足夠鮮明,但仍然不夠獨特,還不足以成為“這一個”。第一季即將過半,對于人物性格和行為內在動因的塑造成為當務之急,而這正是這一集的核心所在。
一向逃避工作的豪斯,突然去卡蒂院長處主動請纓,而他想要治療的對象卻是一個已經被診斷患有漸凍癥(至少當時這已經是被確診的病因)的病人,與他之前那種散漫的工作作風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最終卡蒂將病人交給弗曼治療,名義上弗曼成為這個病例的主治醫生,弗曼堅持要根據病人新出現的癥狀治療,而不考慮病人漸凍癥的診斷是否正確,但豪斯卻認為病人的一系列病癥(包括漸凍癥)在內有一個尚未被發現的原始病因。一個是主治醫生,一個是診斷團隊的頭兒,豪斯VS弗曼的戲碼讓這一集變得非常有趣。
這里先不妨再單獨說一說弗曼的塑造,作為六角關系里擔任豪斯反抗者角色的弗曼,對于豪斯的塑造來說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因為他每一次與豪斯對抗雖均已失敗告終(豪斯就是吃定了他!),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一次次的對抗卻讓豪斯那些令人著迷但又抓狂的特性展現地更加淋漓盡致。豪斯否定常規,弗曼則否定豪斯,但這并不代表弗曼遵循常規;事實上,真正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人不是蔡斯和卡梅隆,而恰恰是弗曼。你看,他再怎么不認同豪斯,他仍然還是采納了豪斯的建議,給病人用了IVIG的治療方法;搞砸了之后,他氣急敗壞地沖著豪斯大聲嚷嚷,與其說他對豪斯的錯誤建議的憤怒,我倒是分明從中感受到他的憤怒其實是因為自己竟然采納了豪斯的診斷建議。
此后,“謙虛的”漢密爾頓醫生出場了,這位弗曼的老相識假惺惺地給了弗曼一個新的工作機會,弗曼沾沾自喜但也猶豫不定,所以去蔡斯和卡梅隆那里尋求支持。你想,如果弗曼真心不認同豪斯,那么在優渥待遇的新工作面前,那一句“我對這里有承諾”簡直就是浮云,但是弗曼雖然糾結了大半集,最終還是選擇留下了,原因很簡單,就像是上集他要求豪斯收下中毒的病人時,豪斯所說的那樣,弗曼其實和豪斯一樣,他們對疾病著迷,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對漢密爾頓那一套“盡人事聽天命”的行事不感冒,他們更看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并且一定要做到成功為止(“他[指漢密爾頓醫生]認為只要盡責,其他事聽天由命;但我認為我們做的事很重要,他晚上睡的不見得比我們安穩”——豪斯)。在與豪斯的一番激烈的辯論后,弗曼顯然被豪斯的話所征服了,正如豪斯在第一季第一集說的那樣,醫生的天職是治療疾病,只不過疾病的載體是人,在豪斯看來,這讓醫生變得非常可悲:因為在用理性科學的態度處理疾病的同時,醫生又不得不用感性的情感去撫慰病人。這是醫生這一職業的根本矛盾,一方面如果過分注重科學理性,病人就會認為你冷冰以致冷血,但假如你像卡梅隆一樣隔三岔五就抱著病人愛心泛濫的話,病人又要責怪你不夠專業。以此觀之,眾多醫患糾紛,盡管各有事因,但其根因恐怕與這一職業的特殊性脫不了干系吧。
在與弗曼的對抗中,豪斯往往是妙語連珠,當弗曼質疑他所做的事情是錯的時候,他坦坦蕩蕩自信滿滿地說:“我認為我做的事情是對的,我才會這么去做,問題是你是否認為你自己做的是正確的嗎?你又會如何做”?接著,豪斯又說謙虛是為總做錯事的人準備的品德,因為一個做了正確的事的人,謙虛對于他來說沒什么意義。這一句話完美地駁斥了弗曼說希望豪斯能學會謙虛這一言辭,也諷刺了漢密爾頓們的行事風格。豪斯很難承認自己會做錯事情,不過他也確實會出錯,但是他的牛逼之處在于,錯了我就立馬修正,立即進入下一步。失敗是成功之母,盡管這是句老掉牙的名言,但是與其在失敗之后謙虛(我也會做錯,真對不起),還不如趕緊糾正錯誤,去做正確的事情。這樣的豪斯與所謂的名醫漢密爾頓相比,高下自分。
這一集,最精妙的地方,還不在弗曼與豪斯關于醫生原罪的辯論上,而是病人亨利與豪斯的一番對話。病人已簽了放棄急救,但是豪斯仍然給病人做了急救,并把病人拉回了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因此,病人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就是一句“你給我滾”。面對不依不饒的豪斯,病人說:“我了解你跛腳,知道你沒結婚戒指,還有你的執迷個性,這可是個大機密呵。你不會冒著坐牢和吊銷執照的險,救一個不想被救活的人,除非你有什么…任何事…一件事…。正常人結婚生子的理由,隨便他們干些什么,那是因為他們缺一樣東西,讓他們非常著迷。我有音樂,你有這種…讓你不斷思考的東西,讓你發瘋的東西。是的,這使我們偉大,這使我們成為最好的,我們只是錯過了其他一切東西:沒有女人在家,等你下班時,獻一杯酒、一個吻,我們不會有那種事。”這樣一段對話是如此精辟地將豪斯這一角色給概括了!自此,這個角色就算是真正地立住了,成為了這一個!他所有的性格缺陷、瘋狂的行為都找到了一個堪稱完美的立足點,那就是他對于解謎的執迷。豪斯為爭取治療病人的時間將病人家屬告上了法庭,辯護期間,威爾遜說,大部分醫生都有彌賽亞情結,想要去拯救全世界,但是豪斯卻不同,他有的是魔方情結,他不能不解謎。
不得不佩服《豪斯醫生》的編劇,通過一個病例卻能如此巧妙地刻畫人物形象,并能如此深刻地揭示人物最根本的一面,他們只是通過一個與豪斯一樣有著執念的病人便這樣順理成章地如照鏡子一樣將豪斯給表現了出來。豪斯這種對解謎的執念,貫穿了《豪斯醫生》全八季,直到劇終集徹底的放開,實現超越,編劇可謂是用心良苦,這樣一個人物形象如何不讓人肅然起敬,又如何不讓人沉迷?
最后,被治愈的亨利送給了豪斯一份珍貴的禮物,并問豪斯他要吃多少止痛藥,豪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I’m in pain。聽后,不禁讓人感慨:他能治好別人的癱瘓,卻終究無法治愈自己。就像我在《豪斯,從醫神到人》一文里談到的,瘸腿和隨之而來疼痛是一種實像化的痛苦,他與豪斯的解謎情結是相互依存的(這一點后面的很多集將會極力表現,尤其是第三季的前半程),如果說解謎情結是豪斯的立命之本,那么瘸腿和它帶來的疼痛,就是豪斯為此付出的代價的總括(”This is my Leg, This is my life”——S01E21 Three Stories/三故事)。
第一季第九集看似只是普通的一集,卻是此后《豪斯醫生》輝煌旅程的原點。如果說解謎情結是豪斯的基石,那么這一集就是整部《豪斯醫生》的基石,這是以敘事技巧取勝的《三故事》(被認為牛逼轟轟的《三故事》只能算是對《放棄急救》里那一句“I’m in pain”的背景補充)無法與之相比的。而DNR和Wilson’s Heart/House’s Head,Broken以及Everybody Dies一起,作為塑造豪斯最為成功的單集,成為這部劇留給我們最寶貴的財富,它們給了我們無限的解讀和思考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