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滿了道別的故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Millyamin

? ? ? 事實上,我在一年前還堅持認(rèn)為,真心實意說過的再見就是可以甚至絕對會兌現(xiàn)的諾言。然而可能我們大多數(shù)說出口的再見,只是禮貌的道別,沒有多少期待的意味,即使算作諾言,也只是應(yīng)該兌現(xiàn)的,應(yīng)該而已。

? ? ? ?大三上學(xué)期,也就是一年前,因為要去臺灣做交換生,于是我奔赴了一場濡濕而溫暖的秋冬的約。那個與我們隔著一灣海峽的島嶼,曾經(jīng)是我的書本里要求背誦的濃濃鄉(xiāng)愁,是我從紀(jì)錄片里看到的隱忍地飄搖和莫名的哀愁,也是偶像劇里單純甜膩的少女夢,是總覺得隨便去個cafe就可以偶遇周杰倫五月天的神奇地帶,是我明明陌生,終于見到的時候卻又覺得熟悉,有一味奇妙情感的地方。

? ? ? ?于是我在臺灣南部度過了這四個月,我極力在這四個月的每一天都營造著與往常不同的感覺,期待著一些新鮮的際遇。我在某個陰天路過屏東一家古樸極了的紅豆湯店,12月的末尾,我向店主——一位很瘦但是很挺拔的老爺爺——詢問有沒有熱的紅豆湯,爺爺笑著說:那得等天冷了才有哦。南部的冬天大概就是這么柔和,沒有季風(fēng)的時候,這里的日子不會有任何緊張感,并且還充滿了暖的自信。對冷,不需要預(yù)防和躲避,就等,安安靜靜穩(wěn)穩(wěn)妥妥。時間轉(zhuǎn)眼即逝,暖而安靜,這樣的日子也是我這四個月在浸泡著人情味的臺灣的縮影。

? ? ? ?這期間,我常常接到家里的電話,大多也不過是問問天氣,問問飲食,好像最親近的人反而不會在乎你的故事,他們在乎的是再簡單不過的東西,你多了不得都比不過不會冷不會餓來的重要。喜歡聽你故事的,好像大多是陌生人。

? ? ? ?回來的日子定在學(xué)校放假七天后,通行證上限制的最后離臺時間的前一天,我們實在不舍得太早結(jié)束這段旅程,所以我們還有大約一周的時間可以用來旅行,因為學(xué)校在屏東,平時南部玩的比較多,所以最后幾天,我們選擇來臺北和臺北周邊玩。

? ? ? ?我是從網(wǎng)絡(luò)上預(yù)定住宿的時候查到Julie的民宿的,頭像像是一家三口,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年輕的外國男人,年輕女人的年紀(jì)好像比我們大不了多少,照片可以看出他們是夫妻,還有一個是稍微年長一些的阿姨,看起來很像是年輕女人的媽媽,但是我并不能判斷出誰是Julie,他們?nèi)齻€身后是一個有點像城市背景的照相館拍寫真用的幕布,很大面積的藍(lán)色的天空又像是后期電腦合成過。不過照片里他們?nèi)齻€倒是無所拘束地,很開心地笑著。我找到Julie的聯(lián)系方式,打電話過去詢問住宿相關(guān)的情況,電話那頭聲音很年輕很溫柔,她告訴我,民宿剛剛營業(yè),我們是她的第一個客人。

? ? ? ?其實定民宿的時候,我還同時詢問了很多家,但只有Julie反復(fù)地跟我確定行程,為我們預(yù)留房間,有時她周末發(fā)來的短信還不忘加一句周末愉快。我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因為通話時候的聲音或者信息交流上的親切讓我總覺得,大概她是照片中那個年輕的女人。于是我也就一直稱呼她為Julie。后來我們決定就定Julie的名宿。

? ? ? ?我每次出行的行李都多得可怕,因為總是習(xí)慣裝備用的東西,無論是衣服,護膚品還是日用品,我總是有能說服自己再裝進去同樣作用的東西的理由。我的朋友跟我半斤八兩。于是兩個女生拖著一大堆行李從高雄坐高鐵去臺北,因為之前出行定民宿會遇到愿意來車站接我們的民宿老板,于是我問Julie是不是可以來車站接一下我們,行李太多搭車什么的很不方便。但是Julie發(fā)來短信,上面是地址,她說,我沒有車,打車來吧,打車很方便。

? ? ? 短信上,地址加上解釋地址的備注足足5行。

? ? ? 我們搭到車,黃昏時分穿越臺北市區(qū)的街巷,到達民宿附近的居民區(qū)。果然,出租車司機和GPS導(dǎo)航也搞不清楚那復(fù)雜的具體位置到底在哪。的士拐進一片高低起伏的居民區(qū),爬坡兜轉(zhuǎn)很久后,停在一個轉(zhuǎn)角,我只好打給Julie求救。原來我們的位置也只差了一個路口的小坡。Julie出來接我們,看到她的時候,我不敢認(rèn),原來我猜錯了,Julie是照片中那個阿姨啊,大概四五十歲,但看上去很年輕,拂在耳后的短發(fā),精致的淡妝,小跑著來幫我們拿行李,我頓時覺得一直在電話和短信中稱呼她Julie好像很沒禮貌,但又不知道怎么改口,很尷尬,幸好她問候著帶著我們進屋子里,也算略過了這件事。

? ? ? ? Julie的房子在一棟不新的5層居民樓的一樓,進門就是客廳,裝修得有些舊時美式風(fēng)格的味道,進門靠墻一排書柜,滿滿的都是書,中英文的都有,還有一些擺飾,是Julie去各地旅行買來的,有印第安小人偶,面具等等,還有一個相框,里面的照片,就是在Julie放在民宿網(wǎng)站作頭像的那張,原來他們的確是一家人,我錯認(rèn)為是她的年輕女人是她女兒,旁邊的外國男人是她的女婿。沙發(fā)上方也有一排書架,擺滿了巴赫,肖邦之類名家的各種琴譜,都有些泛黃了,但看得出來經(jīng)常被人翻看。更顯眼的是客廳落地窗邊的一架蒙著琴罩的三角落地鋼琴。但是,暖色調(diào)的燈光照不暖這個房間,房間看上去滿滿當(dāng)當(dāng),但又好像缺少點什么,我隱隱覺得這個獨居的阿姨會有什么故事。但好奇歸好奇,我不能在差著輩分直呼姓名的錯誤上繼續(xù)不禮貌地打探她的故事啊。

? ? ? 我們兩人住的是一間小臥室,容得下一個書柜,一張雙人床,一個書桌,木質(zhì)的房頂,暖暖的黃色燈光,Julie拍著碎花的床說,這是為你們新?lián)Q的床鋪哦。

? ? ? ?大的那間臥室住著大陸青島來的一家四口,夫妻帶著一個小男孩,還有小男孩的奶奶。小男孩三歲了,嘴巴很甜,他們一家每天都很早出發(fā)去觀光,我和朋友還沒起床,于是我們常常能隔著門聽到他跟媽媽說,想找姐姐玩,姐姐呢?于是我們的懶床夢也甜甜的。

? ? ? ?而Julie呢,她說,樓下地下室有放著高低床,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可以住。還說過兩天有四個跟我們年紀(jì)相仿的大陸的姑娘要過來也住在下邊。

? ? ? ?安排好我們的住宿,Julie拿了一張紙遞給我——那上邊是用三種顏色的筆手繪的周邊地圖,并不算細(xì)致,但看得出花了功夫——然后開始講怎么走是去哪里,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坐幾路車比較方便,我朋友是個電子狂,幾乎想要打斷Julie說我們可以用更方便的google map,但被我攔下了,畢竟,google map機械的導(dǎo)航并沒有Julie耐心溫柔又為擔(dān)心自己講不清楚而著急的講解讓人覺得溫暖。

? ? ? ?民宿在象山腳下,出門不遠(yuǎn)的一個路口,抬頭就能看到101,因為從這邊坐公車到101也不過四五站的距離,所以每一天出發(fā)回來路過那個路口,我都要轉(zhuǎn)身抬頭看看它,它在視線里不需要尋找的地方,也在心里那個能印證著我們的不舍和道別的角落。電視劇《我可能不會愛你》里程又青和大仁哥相遇的居酒屋,也在民宿附近。

? ? ? 這一周時間,我們把日子過的極慢,因為臺北市區(qū)可逛的地方也大概10點左右才會開門營業(yè),于是我們晚出晚歸,與Julie的交流也并不多。每天早上,Julie會上來,等我們起床后,問我們要不要喝奶茶或者咖啡,她會幫忙沖泡,我們白天出門的時候,她也會打掃我們的房間,問問有沒有衣服要洗,然后提醒一些垃圾可以拿到便利店丟掉,因為臺北回收垃圾是需要繳費的。總之,一切維持著有秩序的主人和房客的關(guān)系。

? ? ? ?有一天晚上,我們回來得早,Julie不在房間里,可能在樓下,對鋼琴覬覦太久的朋友,掀開琴蓋彈了起來,琴很干凈,大概是有人經(jīng)常彈的。Julie開門進來,我們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了好,她看到我們在彈琴,微笑著說聽到琴聲感覺彈得不錯,朋友彈完急忙合起琴蓋,Julie可能想來緩解尷尬,又或者是琴聲勾起了Julie的癮,于是,Julie給我們彈了一曲肖邦的即興幻想曲,連續(xù)的流暢的琴音,扣人心弦的輕重,還有那一串串音符就這樣流轉(zhuǎn)在指尖最后都流進窗外漸漸濃稠的夜里。技巧不用說,一定是練過很久的,更重要的是感情,一個并不隆重的表演里什么可以讓彈琴的人投入感情呢,是熱愛。一曲結(jié)束,Julie合上琴蜷坐到對面的沙發(fā)里,帶著滿足和享受的微笑。于是我們聊起天來,她跟我們講起她的故事,原來她曾是教音樂的國小老師,后來移居美國三十多年,鋼琴也是在美國的時候買的,后來因為丈夫去世,她才決定要搬回來,臨回來的時候?qū)iT把琴和書架上的各種琴譜也運了回來,要運鋼琴可不容易,拆分裝箱然后重新組裝,海關(guān)她說這些的時候好像一種對孩子的溺愛,而她跳過了丈夫的部分。她說她的女兒女婿在國外生活,偶爾也會回來看她,但待不了多久。她的房間里除了那個相框,的確沒有一點關(guān)于她的家庭的東西了。她說她們走了那么多年,這邊的朋友也沒有很多了,回來以后一個人住這屋子也怪悶的,所以,把房子發(fā)到網(wǎng)上去做民宿,想著更多的故事來充填自己的生活。

? ? ? ?我們是她的第一個客人,不知道今后她還會不會對哪個客人講起這些可能讓她并不那么開心的故事,但比起關(guān)注她的故事,我開始更在乎或者是希望,希望她的日子可以因為這些陌生人變得新鮮有趣點。

? ? ? ?在大陸的時候,南方的冬天不管多短都讓我覺得漫長,陽光照不到的屋子角落,陰冷的令人發(fā)慌,在臺北的那兩天,氣溫也不高。我們每次回到民宿,Julie都披著一個披肩或者毯子,棕紅色,看上去很暖,蜷縮在沙發(fā)上看pad,顯然,地下室并不好待,我只下去過一次,看到的也不過是一扇僅僅閉起來的銹色鐵門,我并沒有看到她說的高低床和同住在下邊的四個從大陸過來游玩的跟我們年紀(jì)相仿姑娘。

? ? ? ?臨走的前兩天我打算買一些鳳梨酥,算是伴手禮帶回家,Julie知道后,強烈推薦我們?nèi)フ乙患宜J(rèn)識的店,說那里的鳳梨酥都是自家現(xiàn)做且沒有防腐劑,而且還很便宜,于是要了地址,我和朋友就去找找看。我也忘記我們穿梭過幾個十字路口,總之是我的朋友路過很多家扁食店,終于忍不住放下任務(wù)找了最近的一家先去滿足嘴巴了,而我依舊在附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尋尋問問,大概是那店太過隱蔽,還是打給了Julie求助。于是天快黑的時候,Julie騎著單車來到十字路口,找到我們,帶我們?nèi)ツ羌疑畈卦诰用駞^(qū)中的好吃的鳳梨酥店鋪。那是間尋常的店鋪,遠(yuǎn)看甚至分辨不出來它做的是什么買賣,攤位搭在外面,接出來的白熾燈昏黃,店主和家人在里面吃晚飯,看到j(luò)ulie,老板娘和老板出來用閩南語寒暄幾句,幫我們包鳳梨酥,攤位上擺滿了各式的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糕點,包裝簡易,后來嘗了一些,感覺也不過是尋常的鳳梨酥,但我能理解,鳳梨酥外是尋常人家鄰里之間的照應(yīng)。

? ? ? ?時間是個會看邊嗑瓜子邊嘮家常的大媽,扯著別人家的閑話,難免添油加醋,那些佐料是生活的借口,有些諾言因此悄無聲息地就變了味道,甚至煙消云散。我們不善于追究真相,不知覺地就過著時間安排的生活,生活的本來面貌,在它被時間做成色香味俱全的一道菜還被我們享用的時候,就不會再被尋得了。而我們可能也會在某天突然醒悟,哦,原來我們都是時間的幫兇啊。當(dāng)然可能這本身也是個我這種不善于聯(lián)絡(luò)和維系感情的人的借口。

? ? ? 而很多時候,無數(shù)個的瑣碎和平凡的當(dāng)下充填了預(yù)想中應(yīng)該特別的日子,然后這些日子就和尋常一樣,沒有太多區(qū)別。但不經(jīng)構(gòu)建的日子卻常常有著閃閃發(fā)光的小細(xì)節(jié),它們讓這些日子在回憶里變得特別。

? ? ? 終于還是到了要離開的時候,我們是中午的航班,Julie一大早上來收拾屋子,說有新的房客要來,幫我們叫了的士,我們的道別是很簡單的一句再見。像七天前一樣,想從前說過的無數(shù)次一樣。它出口的瞬間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可能很快就不會有什么意義。禮貌的道別而已。或者重要一點,它結(jié)束了一段陌生人對于故事的好奇,它是我心里不出聲的關(guān)心。

? ? ? 很多人,不是我們故意的,就在時光里丟了他們的蹤跡,但好像也只能如此。

? ? ? 我坐在開往機場的的士上,陽光照到手機屏幕反射過來,耀眼得讓人看不清,打斷了我在Facebook上回復(fù)同學(xué)的“再見”。這個冬天,我想起臺灣,就想起冰的紅豆湯,和那句等天冷,也想起Julie,不知道她會不會跟更多她的房客講起她的故事,而她的生活又會不會因為更多陌生人,更多陌生的故事而變得有趣不孤單。我告別可以穿裙子露腿的冬天的時候有多不舍呢,嗯,大概就是離開那天下午打車去機場的路上,陽光穿過玻璃照在我臉上的角度,我一直都記得。

? ? ? 現(xiàn)在大四的第一個學(xué)期也要結(jié)束了,前些日子與朋友聚會聊天,我說大一時的聚會是期待和忐忑,大二時的聚會是隨意和放松,大三時的相聚是珍重和不舍,而大四,一場一場都是道別。寫完這些發(fā)現(xiàn),我的道別,從一年前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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