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傷痛

墨一般黑下去的天穹。

十七歲的殘穿著帶骷髏頭的黑色T恤出現在社區的樓下,燈光從身后的窗口里流淌出來,所以能夠看見少年凌亂的頭發和通紅的雙眼。這樣晴朗的夏天,天空里卻僅閃爍著幾顆星星。

殘有些傷感的想,那孤單的星星不會寂寞吧。旋即他又自嘲的笑了,哪來這么多的多愁善感呢,殘抿了抿嘴唇,收起唇邊嘲弄式的笑,緩步走進通往樓里的暗黑的門洞。

"咔嗒",殘邁著疲憊的步子準備穿過幽暗的客廳回自己的房間。"嗒"的一聲,客廳的燈亮了,殘停下腳步,直直地望著端坐在沙發上的父親大人,面無表情。沙發上的男人鐵青著一張臉,看著殘亂舞的發和血色的眼,眼眸中的怒氣暴漲,說出的話也沒平素的溫和:"小兔崽子,你還曉得回來,還當著是個家嗎?"

"說完了嗎?說完了我去睡覺了。"殘無視他的父親,徑直穿過他身旁,走回自己的房間。

"你這孩子怎么成這樣了,還把我……"

"砰"的一響,殘用力的甩上房門,阻隔了父親那早已聽倦了的話語,倒在床上燈也不開,就這樣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不知在想著什么。

門外的男人見殘是如此反應,也不再喋喋不休,輕聲嘆了口氣,緩慢的踱回自己的房間,那步履怎么也不像是一個四十剛出頭的人。

社區里說到殘,個個都唉聲嘆氣的,往往還有一句:"這孩子啊……"其實,殘原本不是叫這個的。殘是那一年自己在校外學街頭籃球給自己取的名字。是的,殘就是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自己的壓抑。殘的本名很陽光很上進,就像曾經他自己一樣。沈灝明,殘在那一年來臨之前就一直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是他最愛的媽媽給他取的,他是她的陽光,他希望他明亮爽朗地長大。

殘在黑暗中翻了個身,把你面向冰冷的墻壁,突然眼角就濕潤了,殘負氣的用手使勁揉已經布滿血絲的眼睛,用一種很輕的聲音說:"怎么又想媽媽了呢?不能哭的呀。你答應了要笑著生活,幸福的生活的呀,怎么能不守信用呢?"

殘忽然就笑了,卻透露了太多的寂寞與脆弱。殘站起身打開百葉窗,望著墨黑般的天穹,喃喃自語:"媽媽,你要我開心的活下去,可是,你知道嗎?我好累好累,好想好想再在你懷里睡一下……"

垂眸,城市就是城市啊。黑夜給了太多人悲傷的回憶,也給了太多人舔舐生命創傷的時機,卻也給了太多人一張無所顧忌的通行證。抬眼,黑夜似乎無限漫長,卻又有無窮的魔力,拉著人們回到那個不愿再想起,不想在提起的深淵中,苦苦掙扎,活活折磨自己。殘亦是如此,腦海中不斷有畫面浮現著,情不自禁的,殘又陷入了對過去痛苦的回憶中。

(二)歸因

窗外的風輕輕的,殘的頭發順著風,柔柔的飛揚著,陽光猛烈地把色彩潑到他身上去,映出一圈炫目的色彩。殘嘴角噙著一個大大的,明亮的,閃耀的微笑。是的,他心情相當的好,他的媽媽,在外工作兩年,還未回過家的媽媽,今天回來了,并且要在今天來接他。當然這也是他想盡了辦法,才換來的結果。

灝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嗯,時間還早。他心里這樣想著,然后就在學校的草地上躺了下來,望著天空中潔白的不能再純潔的白云,悠閑地睡著,絲毫沒有把學校上課的歌聲聽在耳里。也確實啊,他有這個資本呀,學習好,能力強,運動棒,人又長得帥氣,何況還兼有學生會會長和校籃球隊隊長的職務,可是學校的風流人物,重點培養對象,小小的逃一下課不算什么啦!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是夕陽要落山的時候了。此時的太陽紅的像要滴出血來似的,西方的那一片天空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紅色。可是現在的他正處于極大的興奮之中,看任何東西都有主觀感受,只因為他期待的人馬上就要到了。

灝明慢慢走回教室,距離門口還有一米遠時,學校那提醒下課的獨特鈴聲又響起了。沈灝明打了個響指,輕松地說了句:"呵呵,時間剛剛好。"走到教室門口正好碰見抱著教案出來的班主任,他什么也沒說,看了沈灝明一眼就匆匆離開了。沈灝明走回自己的座位。背包一挎,瀟灑的走人。

學校門口對接的公車站牌下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黑色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深紫色的職業套裝,月白色絲綢的小襯衣,紫金色的高跟鞋,身高和氣質的優勢讓她在這群學生中現得特別的顯眼。

風又起了,夾雜著空氣中淡淡的香味,好聞極了。然而,這平靜的表面下卻涌動著不安的因子,無緣無故的,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突然出現在了馬路的中間,彎下腰似乎是要撿什么東西。"滴……滴",汽車的鳴笛聲突然響了起來,女孩抬起那張清秀的臉,望著剎不住的汽車,想跑已來不及了,眾人也不知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呆呆的完全忘了動作,只有那個穿職業套裝的女人,以高跟鞋達不到的速度全數沖了上去,女子便以及快的速度推開了還發愣的女孩兒,"砰",女子摔了出去。

沈灝明走到學校門口看到的就是女子被撞然后呈拋物線般飛出去的身影,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發生在他眼前的。隨即,他便沖了出去,瘋狂的拉開人群,奔向那個紫色的身影。

"媽媽…"沈灝明扶起紫衣女子,讓她靠在自己懷里,仿佛除了這句,他再也說不出什么了。

"灝明呀,媽媽沒……嗚",她的話還未說完,就有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涌而出。

"嘟……嘟……"也不知是誰報了警,叫了救護車。沈灝明仿佛全然不知似的,只是呆呆地注視著懷中女子漸漸蒼白的臉色,眼中的悲傷痛苦就多出一分,直到救護人員急急忙忙的抬出擔架來,身沈灝明才醒悟似的輕輕抱起女子放在擔架上,仿若一件珍寶,跟隨著醫務人員,他握著媽媽的手上了救護車。"嘟……嘟…"的聲音漸漸遠去……

(三)離開

手術中。

鮮血般淋漓的三個大字緊緊的扼住了沈灝明的心臟,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兩只眼睛死死地凝視著那扇緊閉的門。

"灝明,灝明,你媽媽怎么樣了?還沒出來嗎?"走廊那頭焦急地跑來一個滿臉擔憂痛苦的中年男人。

沈灝明仿佛沒聽見一般,烏黑的眼睛還是盯著那扇毫無動靜的門。

中年人快速跑到沈灝明眼前,雙手搭住他的肩膀,有力地搖晃他,口中還喃喃:"灝明,你媽媽已經……這樣了,你不能再出事了啊呀?灝明,灝明,醒醒呀……"

沈灝明機械地抬起頭,看著父親因焦急憂慮而痛苦的臉,他張嘴說:"爸,都是我……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任性,媽……媽她不會出事的……都是我……"聲音竟是異常的嘶啞。

沈乾抬起沈灝明的頭輕聲說:"灝明呀,不要怪自己,你母親也不希望你這個樣子的。來,坐下,先歇會。"

沈灝明任由父親拉著他,注意力又回到了那扇門,唇緊緊的抿著。

燈滅了,那扇久閉的門終于開了,護士們有條不紊地推著病床往重癥監護室走去,沈灝明疾步上前,跟隨病床向前移動。

"醫生,我是病人的家屬,請問病人現在什么情況,有生命危險嗎?"沈乾上前急切的問道。

"病人現在還處在危險期中,生命也不能保證,她的傷太重,不僅傷及骨頭,連內臟也受損了,我們已進行了治療,但是關鍵要看今晚能不能過去。"醫生嘆息的搖了搖頭,走開了。

病房內。

病床上的人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白紙,毫無血色,忽然她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的她睜開了雙眼,清亮的眸子讓人不敢直視。

"媽,你醒啦,你真的醒啦,真是太好了…"沈灝明驚喜的看著床上的人。

"灝明,媽媽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可能這也是回光返照,上天憐憫我來讓我看你最后一面吧。"她緩緩的開口。

"不會的,不會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沈灝明驚恐的喊著。

她微微笑了下,軟聲細語的說:"灝明呀,一定要笑著生活,幸福的生活,不要輕易流淚,記住啊,媽媽會在天上看著你的。"說完她抬起手溫柔地理了理沈灝明雜亂的頭發,再拍了拍他的臉頰,隨即垂下了手,眼睛似乎也要閉上了。

"不!"沈灝明痛苦的抓住自己的腦袋,承受不住的開了門瘋一般的跑了出去。

剛打水回來的沈乾見沈灝明奪門而出,急忙跑到病床旁,抓起妻子的手,俯身下去,"好好照顧自己和灝明。"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然后閉上了眼睛。他悲傷的坐下,凝望著病床上的妻子,眼淚一滴一滴地打在干凈的地板磚上,透明而純凈。

(四)墮落

悲劇的開始往往毫無預兆,命運伸出手來,把種子埋下,用力地笑著,等待開花結果的一天。

灝明在奔跑,奮盡全力的奔跑。旁人的眼色,周圍的事物,也無法入他眼中。攫住他的是深深的恐懼和痛苦的悲傷,他不能想象,母親的離去,竟會是在這個日子,以這種方式。他只能盡情地奔跑發泄那脆弱的傷痕。

"吧嗒,吧嗒"。豆大的雨滴狠狠的砸在地上,凌厲,毫不留情。灝明突然停了下來,冷笑著指著天罵道:"奪去我媽媽的是你,現在卻還在這里惺惺作態,把我的媽媽還給我啊!還給我……"灝明漸漸的跪了下來,任由無情的雨滴肆意的沖刷。

雨停了嗎?為什么身上沒有雨打的感覺了?沈灝明驚訝地抬起頭,只見一把黑色的傘罩住了他的全身,執傘的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穿著和沈灝明同樣的校服,少女見他回了神,開口問道:"灝明,為什么這么折磨自己呢?為什么要如此消極呢?"口氣雖是責備,但是關心擔憂的成分更多些。

"我……"沈灝明正欲開口,卻發現此時卻是什么也說不出,索性再次低下頭,不再言語。

"哎"。那少女哀傷的嘆了一聲,隨即拉起沉默的灝明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沈叔叔,我找到他了,你不用擔心了。"女孩面對的沈乾柔聲的說到,看著這位前日還神采奕奕的中年人,一時之間竟變得這樣蒼老,女孩的心也在隱隱的抽痛。

"嗯,筱瑞,謝謝你了。"沈乾原本擔憂的臉龐稍稍放松了些,但糾結的眉再一次泄露了他的情緒。"灝明,再最后看看媽媽吧。"他痛苦的說道。

沈灝明還是沒有說話,緩緩的到門邊,輕輕的打開房門,慢慢的走到那已逝去的人面前,柔柔地握著她的手叫了聲媽媽,卻已是淚流滿面,門外的女孩看著這幅場景,也是控制不住,淚水潸潸地落下。

三天后。城郊的墓園。

沈灝明抱著一大束卡薩布蘭卡,靜靜的坐在一塊新修的石碑面前。石碑上的照片是一個漂亮女人,白皙的皮膚,精致的面容,此時正對著你柔和的笑。

他放下手中的花,對著照片喃喃自語:"媽媽這是你最喜歡的花,我買的時候問過老板了,他說這花的花語是偉大的愛和永恒的美,真的很適合你呢!

不僅是對我還是對他人,你總能懷著一種愛人之心去與人相處,所以他們喜歡你,愛與你交朋友。

雖然我明白,你是走了,可是我寧愿相信你還在我身邊,還不放心沒有長大的我,會看著我,直到我成長。

所以媽媽,無論他們怎么說,我終究是愿意相信你沒有逝去,你沒有走遠,你只是悄悄的藏起來了,終有一天你會回來的,是嗎?"

灝明的語調很輕,輕的連風也可以輕易地吹開它。他不再言語,安靜的坐著。直到夜幕降臨,他才起身往外走去。月光清明如水。星星很淡很疏。夜有它獨特的氣息,寂靜也有它自己的聲音。淡淡的陰影包裹的卻是一個寂寞孤獨的靈魂。

(五)回來

刺眼的網吧煙霧,嘈雜的噼啪聲,腐朽的墮落氣息。

殘冷漠地坐在這糜爛的空間中,對著瑩藍的屏幕悠悠地吐出白色的煙霧,看著他逐漸盤旋,上升,消失。

殘在他母親去世之前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那時的他心里有期盼,有理想,有目標,有斗志,對于這種混亂的網吧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可是現在,他卻在這不屑的地方,做著他曾經鄙視的事情。此時的他就像一只無處安身的流浪貓,帶著自身應有的高貴躋身到凡世俗地。家里,太過憂傷。學校,太多同情。唯一可以收容他的也只有這互不認識的網吧了吧!

殘慢慢的摁滅了手中的煙蒂,搖了搖已近乎僵硬的脖子,淡漠的掃視了自己周圍的人們,他們的眼神是那么的認真執著。殘垂下眼眸,平靜地想:網吧還真是個容易隱藏的地方呢!只不過,哀是醞釀,傷是釋放。每個人都會悲傷,可是很多人,只能找到這種發泄的方式。

突然有點厭惡這所謂的"安身之地",殘晃悠悠地站起來,徑直走到門口,劃卡,付錢,淡淡地走出那渾濁的環境。

五月的陽光,沒有春日的輕柔,秋日的成熟,冬日的肅殺,卻是乖張的俯視著萬物生靈,直射而下,敲落了一地火焰的青春,殘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住刺目的陽光,讓苦澀的雙眼,慢慢適應這光明的世界。

緩緩地行走,殘慢吞吞的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熟練的按下幾個鍵。

"喂,4:20,老地方見。"

午后,荒舊的籃球場。

穆柳清坐在廢棄的長椅上,膝蓋上放著那個橙色的籃球,前方走來的是殘。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了,明朗的陽光照亮了他慘白的臉。

"殘,這是兩年來的第一次,我想認真的和你談談伯母的事。"他沉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再去回憶,我又何嘗不是呢?可是,我現在不得不,也必須說。"

殘原本還有些血色的秀氣臉龐在聽到這些話的剎那間變成蒼白。他咬了咬嘴唇,輕微的點了下頭。

"現在還是和以前一樣吧!明明知道你的傷口還沒愈合,卻還是必須向上面撒鹽。我能感覺到,你身上散發出來的憂傷和淡漠。但是,有時候,悲劇,無論怎么也翻覆不出手心的,是宿命的棋子。人生是生死早限定的戲。我們,無須,過度悲傷。"

"那么我說我現在的狀況也是宿命,我只不過是按著命運的軌跡在生活,可以嗎?"殘大聲說。

"但是,你選擇的墮落啊。無論怎樣,一個人借故墮落總是不值得原諒。你總是想逃避,可是難道你逃開了,現實就不是現實了嗎?沒用的,灝明,醒醒吧,還有那么多人在愛你,在關心你,在擔憂你,干嘛總要用一種無形的結界困住自己呢?"清站了起來。

籃球場上短暫的沉默下去,夏風吹著。殘坐在長椅上,耷拉著腦袋,看著天空一朵漂亮的白云,柔和的線條投射在籃球架上,微微的風悠悠地吹在他的身上,這種寧靜的美好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其實那些不快樂的事情都是幻覺,明天起來太陽就會照在他身上,分外美好,什么網吧啊,傷心啊,煩惱啊……都會消失。

對,消失掉,一切恢復正常。

恍惚間,媽媽鼓勵的臉仿佛出現在了眼前,微笑地告訴他要認真快樂的活下去。還有爸一次次關懷與鼓勵。以及總是在幫助自己的哥們與同學。這些人似乎都在告訴他,要認真地面對。

他這么呆呆地想著,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他轉頭對清說:"嘿,哥們,打兩局吧!"

一切還要繼續的,明后天我們高考加油吧!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