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亞飛自從收到李振捎來的信,心情就一直非常激動。立春在信中告訴他,家里已經知道他們倆交往的事了,老爸周山對自由戀愛很有偏見,也不能忍受外面的風言風語。請他盡快找一個合適的人上門提親,盡早把婚事定下。
這對于楊亞飛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能早點兒把立春娶進門,他求之不得。他更希望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立春交往,并肩走在桂家村的大路上,受萬眾矚目,想想都覺得光彩。他楊亞飛可是娶了桂家村最漂亮的姑娘啊!
這次秋收,大哥抻頭,要求哥五個聯合作戰,一家一家地收,這樣干活更有效率。嫂子們都同意,因而不算小孩子,有十個勞動力一起干活,幾乎一天就可以完成一家的玉米收割。晚上,楊媽媽簡單準備熱乎的晚飯,全家人湊在一起吃個現成飯,一時間,楊家顯出了空前的團結,嘴刁的大嫂,小摳的二嫂,心眼多的三嫂也都沒了脾氣。
這天晚上,在飯桌上,一大家子人正熱火朝天地吃著二米飯和土豆燉豆角,楊亞飛便把自己與立春的事提出來。告訴哥哥嫂子們,他打算請表舅去周家說媒,然后準備訂婚。
媽媽和亞麗早都知道這回事,哥哥嫂子可都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幾乎是不能相信衛生所的周護士居然看上了他們家的楊亞飛。待確定確有其事之后,可就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那周立春細皮嫩肉的,能吃得了咱家的苦嗎?”
“她是不是還不知道咱家有多窮啊?你可不能騙人家,你得實話實說啊。”
“我聽說成群的小青年去衛生所獻殷勤,她是不是眼睛都挑花了?這樣的女人能養得住嗎?”
“在縣城里念過書回來的,又有手藝,按理不應該嫁在農村,是不是有什么說道啊?要不要打聽打聽,是不是在縣里有過啥事兒啊?”
“就算是有過啥事兒,以她的模樣,有那么多追求者,她干嘛要挑上咱家亞飛啊?遠了不說,就光說咱桂家村,有錢有勢的人家也多了去了呀,聽說說媒的都踩破了周家的門檻。她都不同意,她是不是傻?”
“不傻也得是有什么說不出口的事兒。”
……
楊亞飛沒想到他公布了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以后,從家里人那兒收到的竟是這么一大堆負頁的回饋,不免心情抑郁,沉下臉來。這么令人羨慕和榮耀的事情,怎么到了自己家里人的嘴里全變了味兒了呢?
一直沒說話的亞麗開口了,“你們都別瞎吵吵了,說來說去都說些個啥?話里話外不就是我五哥配不上周立春嗎?你們不好意思說我五哥,就非說周立春有什么毛病。你們說說,我五哥除了窮,哪點配不上周立春?人家周立春不是嫌貧愛富的人,就是看上了我五哥的能干。她妹子周立夏,表弟李振我也都見過了,都是非常好的人,可不像你們說的這個那個的。要我看,是不是你們都怕周立春嫁過來,把你們全比下去?是不是怕我五哥和周立春把日子過得呱呱叫,把你們的日子全比下去?”
亞麗的牙尖嘴利刺痛了嫂子們,一個個漲紅了臉,全沖亞麗使上勁,嗓門一個比一個大。楊媽媽皺了眉,敲了敲桌子,開口說道,“都別吵了,吵什么?真是不知道丟人。這個家,還有亞飛的婚事,還有我做主呢。跟你們幾個大的都一樣,只要我兒子看中了,我就沒說的。不管丫頭啥樣,都是我兒子的命。今天,就是告訴你們一聲,亞飛要訂婚了。趕明個,找你表舅來,讓他去周家說媒。”
大嫂氣哼哼地說道,“媽說的倒是,老兒媳婦娶誰,娶啥樣的,我們也說了不算。不過,老周家條件可是不錯,人家閨女條件也好,不知道到時候得要多少彩禮。我可把話說前頭,我家可沒有余頭,到時候,我可幫不上忙。”
二嫂和三嫂附和說也沒有錢,憨直的四嫂訥訥地說,“我家里真沒有錢,結婚時分的積荒還沒還上呢。”
楊亞飛重重地把飯碗放在飯桌上,“你們放心吧,我不會跟你們借一分錢。我訂婚結婚,都會自己張羅,我有能力解決。還有,請你們以后不要用那樣難聽的話說周立春,她不是那樣的人。不管別人說什么,我都不會信,我只相信我自己。”
“我也是,我相信五哥。”亞麗堅決站在五哥這邊,瞪著幾個嫂子。
大哥見場面有點兒僵化,連忙訕笑著站起來打圓場,“得了,得了,飯也吃完了,該回家的都回家收拾去,明天還得起早下地呢。五弟的婚事我們都沒有意見,該說的也都說了,就散了吧。”
哥哥嫂子們都散去了,亞麗收拾殘局,楊亞飛坐在媽媽身邊,拉起她的手,鄭重地說,“媽,你就好好活著,我一定把日子過起來,讓你多享點兒福。你得相信兒子,相信兒子的眼光和能力。”
楊媽媽的眼睛濕潤了,拍著兒子的手說,“媽咋不信你呢?就聽你說周家丫頭的好,媽就知道了,將來,媽指定得享福,指定能借我老兒媳婦的光兒。”
“肯定能。”楊亞飛堅定地說。
過了幾天,地里的玉米全收回來了,基本上地里沒什么大活了,家家只剩下捆稈子的活,也就都不著急了。在王會計的引領下,楊亞飛穿得齊齊整整,提了兩樣禮品到周山家串了個門,就算是讓女方家里見了見人。周芹等近親也都過來坐了一坐,眼見著楊亞飛這孩子從模樣到人品真的是沒的挑,周山兩口子和周芹等人都十分滿意。立秋和立冬也十分喜歡這個大哥哥,一邊扯一只手,繞在跟前不肯走。
干大姨趙秀芳也從城里趕來了。聽說立春要訂婚了,她真是又驚又喜,連忙扯了一塊時新的褲料作為賀禮送給立春。本來,她希望外甥女能嫁到城里去享福,無奈丫頭不同意,非要在農村找對象。那么好的丫頭,明明有著光明的捷徑可以走,卻非得要踏上一條布滿荊棘的坎坷之路。如今見了楊亞飛,覺得男孩子的人品相貌確實不錯,可是比同事家的孩子強多了。就是家實在太窮了。可是,人家當爹媽的都沒辦法,阻攔不了,自己這個當姨的又能如何呢?只能是盡點心力罷了。
周山交待整個訂婚的事務都交由趙秀芳來操辦。她自己的女兒剛結婚不久,這樣的事情對她來講是輕車熟路。因而,楊亞飛走后,趙秀芳就坐在炕頭開起了彩禮單子。她向周山兩口子說,“頭茬禮我都想好了,兩千塊現錢,讓孩子自己買些東西,新衣新鞋,咋也買上幾套。再加上一臺鳳凰牌自行車和一塊手表也就差不多了。現在時興二四斜梁的女式坤車,可帶勁了。其余的我都寫在禮單上了,縫紉機,電視,收錄機,組合家具,洗衣機,這都是必須的,至于具體啥牌子,上面我都寫上了,都是最好的牌子。熊貓,小蜜蜂,燕舞,我家玲玲就都買的這些牌子,好使。這幾樣必須買,任憑男方家說什么咱也不能讓步。剩下的零頭碎腦的東西就好說了,立春看著不喜歡的,男方講價的時候抹去也就抹去了。孩子結回婚,可不能虧著,憑咱立春的品貌,按理該蓋住全村所有的女孩,最低也不能比她們差了。”
周山偷眼看看立春,立春低著頭,一聲不響。轉回頭來嘆口氣,“秀芳啊,你不知道,立春相中的這小子家里窮得很呢,恐怕啥也拿不出來。”
趙秀芳看了看周山,又看了看立春,大聲說,“再窮這面兒上的事也得過去,我大外甥女又不是找不到婆家,他家娶到立春不是祖墳冒青煙了嗎?不行,這我不能容,必須給我辦到了,以后再說以后的。”
這時,立春抬起頭,眼睛里閃動著晶瑩的淚珠,“大姨,謝謝您,我知道您是為我好。那就先這樣吧,頭茬禮把手表去掉吧,我有手表。然后其它的彩禮等到有一天談婚論嫁的時候再說,行嗎?”
周山在胸中長吐出一口氣,“嗨,兒大不由娘啊,不過,立春,你跟那楊家小子過個話兒,我周家女兒哪樣也不比別家的差,不管他有多窮,這面兒上的事必須給我過去。將來你們結婚以后,隨便你怎么樣我倒不管,我周山不是賣女兒,我不會花你一分彩禮錢。你心里有個數。”
立春熱淚縱橫,哭道,“爸,謝謝您,您放心,女兒將來一定過個好日子給您看,女兒一定不會讓您丟臉的。”
趙秀芳和李玉花在旁邊也陪著掉了淚。周山長嘆一聲,起身走了。趙秀芳心疼地撫著立春的頭,“我大外女呀,長得這么好,嫁到那窮人家去,可真心疼死我了。你咋就這么死心眼呢?咋就不能聽大姨的話找個能享福的人家呢?”
立春擦了擦眼淚,堅定地說,“大姨,您等著看,幾年以后,我一定和他把日子過起來,到時大姨你就不會這么想了。”
趙秀芳把立春摟進懷里,連連點頭,“大姨信,大姨信你。”
接著,趙秀芳又與李玉花商量相親時要去的人選,下午,王會計會過來,把禮單和相親的人數傳遞到男方家去,男方那邊好著手準備。
下午,立春上班,楊亞飛依照約定,過來聽消息。藥房里,立春低聲對楊亞飛說,“我大姨給訂出頭茬禮來了。二千塊現錢,一輛自行車,一塊手表。”
楊亞飛低頭搓著衣角,輕輕地嘆了口氣。立春溫柔地看著他,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你別難過,我跟大姨說了,把手表去掉了。然后那兩千塊錢你就先挪借著,把面兒過去,相親結束,轉過頭我就給你送回去,還給人家。我只要你給我買一輛自行車,以后我可以騎著它去你家看你,看你媽和妹妹。這個禮物算是我向你要的,行嗎?”
楊亞飛激動地看著立春,眼睛里閃動著淚花,“對不起,立春,我心里真的很難受,我多想……我多想讓你比任何女孩子都榮耀?可是,我做不到。”
立春柔聲安慰,“別這樣,亞飛,只要將來你能讓我感受到榮耀就行了,我們一起過起來的日子,那才是最榮耀的,現在怎么樣,我都不在乎。”
楊亞飛拉起立春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讓淚花滾落在她柔嫩的手背上。他撫摸著這雙柔軟細膩的手,未來它們將會跟自己一起奮斗,會不會變得很粗糙?他多么不忍心讓這一雙手經受歲月和艱難的磨礪?可是,愛情來了,誰也擋不住。他只能暗暗在心底發誓,將來,一定要讓心愛的姑娘過上人上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