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閨密青若的母親去世了,今天出殯,我陪伴她,去送老人家最后一程。濟南蓮花山火葬場,是鏈接人間與天堂的驛站,這里哭聲震天,這里也非常忙碌,火化進爐,一樣要排隊,一樣要辦手續,只是,不是本人,不是自己,"我"在這里消失了。
青若是個很堅強、倔強的人,也很會過日子,跟她母親之間時有爭吵。爭吵也是一種鏈接,母親的突然離世,將青若獨自留在了人世間,她有些手足無措。我一直環抱著她,感到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那哭聲從骨頭縫里擠出來:"媽媽,讓我再看你一眼吧!"
由于人很多,用于瞻仰遺容告別的時間也就五分鐘,我看著一家人一家人進去,再哭著出來,心就潺潺的。也能看到,隨后遺體被搬到瞻仰臺上,后又被車接走,火化。這匆匆的告別后,就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聽不到親人的笑語,聽不到那嘮嘮叨叨,想要擁抱,是再也不能了,只能在夢中,去觸摸那熟悉的容顏。
2
等了半個多小時,到了青若與母親告別的時間。那一刻,我終于看到了"撕心裂肺"。這不是個詞語,它變成了青若。我攙扶著她,進了告別廳。
我跟青若從高中起就是好朋友,管她媽媽叫阿姨,阿姨對我極熱情,每次去她家,都會拉著我的手說東說西,現在,我陪青若一起,最后看阿姨一眼,深深三鞠躬。阿姨躺在那里,雖然化了妝,臉色灰青,沒有了生命的軀體,冷冷的。
我有些頭暈,感覺一切都很飄渺,不真實,我覺得阿姨的氣場在把我包裹,我在心里說:"阿姨,你放心去吧,我會陪伴青若的。"
青若哭著要撲上去,想再撫摸媽媽的臉,但她的指尖兒再也碰觸不到媽媽了,她被人拉著,勸說著,離開告別廳。在去燒阿姨的物品時,那火光很旺很溫暖,好像是阿姨給青若的,最后的溫暖。
青若哭到無淚,站在那里發呆,但是她沒有多少時間發呆,她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辦理后事,打點親友,她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能與徹骨的思念悲傷為伴,有時,我們連悲傷都沒有時間。
我雖然是青若的閨密,亦無法替代她。也無法一直陪伴她,做為一個獨立的生命體,她要獨自承載這一切。再舍不得,她也無法替代媽媽去死。
人的本質,就是孤獨的。
現代人文主義生存哲學,如叔本華和尼采認為,每個人一生下來就注定受到生存意志的擺布,對意志的領悟不能訴諸理性,只能求助于神秘的自我體驗,生存意志讓人類欲壑難填,得不到的和暫時得到的都只是痛苦,人生是悲劇、夢幻和泡影,徒勞的行動最后只是一場幻滅。
存在主義先驅克爾愷郭爾說,任何一個人都是一個孤獨的個體,他生來獨一無二,不可替代。
每個人的一生中,隨時隨地都在體驗著人生的各種各樣的痛苦和磨難,讓人類意識到自己的不確定性和有限、脆弱,并從“死亡”中體會到人的終極性的悲劇下場。
3
我想到自己的爸媽也年事已高,我想念他們了,我想回家,抱抱他們。
我由于特殊的成長經歷,對爸媽有恨的,恨爸媽小時候沒有給我足夠的愛,打我,罵我,造成我自卑、自憐、自信心不足、不善于溝通等等性格缺陷,我一直在跟他們對抗,用了四年的時間做心理咨詢師成長的個人體驗,就是在解決爸媽的行為給我帶來的創傷。
我離爸媽家步行就是十分鐘路程,我卻經常以忙為借口,十天半月不回家,最長的時候,一個月沒回家。
曾經的我,停駐在童年的創傷里,無視現實已經滄海桑田,世界在改變,我已中年,爸媽變老。我在陪著青若哭,也是為曾經那么殘酷漠視親情的我,而哭。
曾經看到一句話:"但愿你成長的速度,大于你父母老去的速度。"
從蓮花山回來,我心里酸酸澀澀,感到心靈深處的一道門打開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出來,她在對我微笑。我知道,那是那個受盡委屈的我,那是童年的我,那是被拋棄在黑暗里哭泣的我,她被釋放了出來。
我想念我的爸爸媽媽了。我很慶幸,我的成長速度,終于追趕上了爸媽老去的速度,來得及回過頭,抱抱真實的、溫暖的他們。
我不知道天堂好不好,我知道,我現在就要對爸媽好;我不知道天堂好不好,我知道,現在就要去擁抱我愛的人,珍惜今生對我好的人;我不知道天堂好不好,我知道,我要對每一個迎面走來的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