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廬? 黃碧琴
許多年來, 每當我想起丟書一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幾年前的一個暑假,小縣城家里翻修蓋房。一天早上,先生從外頭帶回一名身影單薄、皮膚黧黑、灰頭土臉的小伙子來幫工。
休息時跟他攀談中知道他是江西鄉下人,父母年老多病家境貧寒,上完初中一年級 就輟學了。聽人說東部福建靠著沿海,個個富得流油,到那去很好賺錢。于是他依依不舍地辭別父母,背上行囊,千里迢迢地跟著鄰居來福建打工。
稚嫩的肩膀整日挑磚擔瓦,攀著樓梯爬上爬下,汗流浹背,甚是艱難。他告訴我剛來不久,最難捱的是夜里醒來會經常想家,想爸媽想爺爺奶奶,可是路途遙遠,回去一趟要花一筆不小的錢,不如省下來寄給家里,自己因為長得身單力薄,所以沒有天天有人看上我。
他說閑暇時喜歡看小說,特別是武俠小說。看書能排遣思鄉之情,只是苦于無錢買書。替他想想,也是啊,打工掙來的血汗錢要掰著手指頭用:交房租、吃飯穿衣、贍養老人、蓋房、娶妻生子,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一旦頭疼腦熱,都要上醫院……掙的錢所剩無幾。
也許是當老師的有著那種悲天憫人的天性吧,見他憨厚老實,便生惻隱之心,自告奮勇,毛遂自薦,從書架上找出一套四集嶄新的武俠小說《俠影紅顏》,抽出前兩集遞給他。
把書借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心里也有一點打鼓,就鄭重地對他說:“喂,小伙子,借書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如果借了不還,再借就難啰!”小伙子唯唯諾諾地說:“那當然,那當然。”亂蓬蓬的頭點得像雞啄米。臨走,還送了一雙半新不舊的鞋子給他。小伙子兩只臟手往褲腿上反復擦了擦,小心地捧著書和鞋,喜滋滋地走了。
平時嗜書如命的我不放心地追上兩步提高嗓門又補了一句:“哎,年輕人!看完書,記得再來換后面兩集!”小伙子轉過頭向著我“喔,喔”了兩聲就走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半年過去了,江西小伙子再沒出現。自信滿滿的我仍這樣想:人心都是肉長的,他總不會把好心人的書給昧了吧。我期待著、盼望著有一天書本能安然無恙地翩然歸來。
直至有一天 ,夫君從街上回來說起書的事,我才徹底地對這小伙子灰了心。灰了的心在時間的流淌中像被蝎子蜇了一下,時常感到隱隱地痛。痛的不單單是兩本書,還痛的是連聲“謝謝”也沒聽到,覺得失去的很不值得。
那是春節后的一個上午,夫君在街上偶然遇到那個小伙子,問起書的事,他那瘦削的臉上尷尬地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沒--了。”
“沒了?怎么不找找?”
“找了,找不到。”他很無奈地攤著兩只手。
要知今日,何必當初?我悔看錯了不珍惜書藉的人,草率地白白去了兩本書。這套書買回來后自己還沒來得及看,現在沒了前兩集,光有后面兩集怎么看?
我猜測書的著落不外兩種,不是他賴著索性占為己有,就是被同伴傳閱弄丟了。出外打工的人住宿行頭簡陋,哪有電影電視可看,又舍不得花錢買書。可他們多多少少都有點文化,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空閑時間里,陡然見到我那兩本書,還不視若喜從天降,個個欣喜若狂,搶瘋了?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你爭我搶,說不定早已經支離破碎了。小伙子不敢面對我,所以沒來找我。
我猜想后一種情況比較有可能。無論如何,這兩本書是回不來了,我自認倒霉,感到可惜。
可我轉念一想,如果兩本書能給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背井離鄉的外來工們帶來一點愉悅和消遣的話,我那惦念埋怨的心情也就釋然開朗。
如果現在碰到他,我寧愿把后兩集書再送給他,也比放在書架上落灰塵強。 遺憾的是,我從此都沒見到他。
江西不知名的那位小伙子,你如果有到閩清小城來,請一定到我家來,把后面兩集書帶走,好嗎?謝謝!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4,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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