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丑番茄的世界沒有上帝
? ? ? ? 研三的時候，大伙兒開始忙論文，開始找工作，我當然也不例外。除此之外，我媽媽還在那一年生病了。
? ? ? ? 我曾經試過在醫院守了一整夜后坐公交車睡著而被不知載往何處，驚醒過來后，整個人都像踩在棉花上，頭重腳輕，暈頭轉向。
? ? ? ? 本來我就不是個心理素質很好的人，幾重壓力之下，那一年常常失眠，常常做噩夢，常常夢游。
? ? ? ? 那時文學院的女生會在宿舍外的小陽臺種許多花，我也種了一株小番茄。每當壓力很大的時候，我就會看著這株番茄發呆。它又瘦又弱，甚至因為一次狂風，剛躥高三寸的嫩梗也被折斷了。
? ? ? ? 我給它拍照，還在微博嘲笑它，“給你那么多肥料，一點也不見長，弱爆了。”好像嘲笑一下它，心情就會好點似的。
? ? ? ? 從炎炎夏日到秋高氣爽，我不知道番茄的生長期到底多長，反正只有零星幾塊葉的它似乎挨了好久才結果。
? ? ? ? 我又給它拍了照，在微博里忍不住流露出失望來，"竟然只結了兩個那么小的果啊！"
? ? ? ? 沒想到博士師姐在下面留言道，“師妹未免太苛刻了，天氣那么涼，結兩個果已經很不錯了。”當時我就震驚了，我苛刻了？我竟然對一棵植物苛刻了？從來沒有人會對一棵植物用“苛刻”這個詞吧？我要求它，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畢竟我供給它營養啊。
? ? ? ? 后來，太忙碌了，根本沒空搭理它，或者說是對它再也不抱希望，也就漸漸忘了耕耘。
? ? ? ? 然而，在入冬那天，它又結了兩個紅通通的果，令人想到張潔寫的那篇散文《揀麥穗》里那在隆冬高掛的火紅柿子。這生命竟然伶仃又飽滿。
? ? ? ? “它怎么還沒死？”我記得我好久不曾給它澆水了啊。
? ? ? ? “我每天刷牙時都順便給它一點水唄。”舍友奇怪，“它活著不好嗎？怎么？你想它死？”
? ? ? ? “沒有，我只是以為沒人搭理它，它就會死。沒想到啊，竟然還能結果。”
? ? ? ? “你是它的上帝啊，你不搭理人家，人家就不活啦？人家就不能結果啦？你真搞笑！”
? ? ? ? 被舍友堵得啞口無言。
? ? ? ? 是啊，我天天看著它，它也不會因我的期盼而長得更壯實。
? ? ? ? 我天天嘲笑它，它也不會因我的嘲笑而沮喪不前。
? ? ? ? 我天天責怪和埋怨它，它也不會因我的責怪而難過。
? ? ? 《逍遙游》里最高深的境界“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它輕而易舉就做到了。
? ? ? ? 它無知無覺，卻又始終向陽。
? ? ? ? 它無知無覺，卻又始終保有自己的生命節奏。
? ? ? ? 它無知無覺，卻又實現著生命的豐滿。
? ? ? ? 它的世界沒有上帝，只有它自己的節奏。
二、蘆薈中的普羅米修斯
? ? ? ? 從那以后，我開始留心我們文學院女生們種的植物。其中一株很大的被丟棄在角落的“歪蘆薈”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在眾多的花花草草中，唯獨它是無主的，唯獨它是最大的。豐厚的葉子上有白白的霜，它的每一片葉子都像普羅米修斯雕塑的肌肉，緊繃有力。
? ? ? ? 聽說它被遺棄了好幾屆，僅僅靠雨水和偶爾的施舍活了下來。可是所有的花草中，它似乎最得意，“沒有人管我，我也是要努力長的。我努力又不是為了你們欣賞的目光。”
? ? ? ? 奇怪，以后每次經過陽臺，我都會去看看它。它的葉子真的有血脈賁張的力量，而這種賁張很是迷人，尤其在它無人問津的情況下，像荒野孤雄。
? ? ? ? 愛漂亮的姑娘會打這蘆薈的主意，偶爾用小刀割一些葉子來做面膜。當小刀切開肥厚的蘆薈葉，飽滿的汁水可以扯出老長的銀絲。你很難想象，匱乏的它是如何收集到那么多的水分，貧瘠的它何以如此寬厚，一片長來不易的葉被切割，不過兩天時間，傷口就風干了。
? ? ? ? 于是，畢業那天，我為了它去敲開一位素不相識的師妹的門。我不忍心看到一株那么努力生長的植物被風霜陽光折磨至枯萎，哪怕現在它看起來很茁壯，很逍遙。我把它鄭重委托給了那位師妹，盡管我不是它的主人。
三、你種過“期待”嗎
? ? ? ? 小番茄死了以后，我試著在網上買了些薔薇，挑的是歐洲薔薇品種，名字奇特，“瑪格麗特公主”、“黑天鵝”等等，賣家秀里顯示的開花圖令人期待。
? ? ? ? 然而寄來的只是幾條“光棍”，于是我滿懷期待種下它們。看著它們長出第一片葉子，那種嫩葉，像一朵小綠煙，一口氣都能吹化。看著它們抽出第一桿新枝，從一個小凸點一毫米一毫米地積累成寸。看著它們碧翠滿枝，像古代婦人頭上的珠翠……
? ? ? ? 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我像著了魔，像一位母親，看著一個全新的生命在舒展它的手腳，它的每一次改變都令我歡欣鼓舞。滿懷期待的，滿懷喜悅的，我天天在幻想，它們將開出什么顏色的花。
? ? ? ? 過年的時候，它們不負期望，花苞滿枝。因為對它們傾注了太多目光，最后竟然生出了些可笑的擔憂，“唯恐夜深花睡去”。怕花開了，我來不及賞，它就謝了，恨不得晚上也守著它們。
? ? ? ? 可惜啊，花苞在枝頭掛了半個月都不見開花。不久，竟然一個個發黃枯萎了。有期待，當然會生出失落和不甘，甚至還有被欺騙的憤怒。我捻開一個個枯萎的花苞，企圖窺視里面的顏色，哪怕讓我知道它原本該是什么色彩的薔薇也好啊。然而，除了一副空殼，除了陽光的味道，里面什么也沒有。
? ? ? ? 那這小半年，我到底種了什么？我原本是想要一朵朵嬌艷的花，如今除了每片模樣都差不多的葉，我什么也沒收獲。我的肥料，我的等待，我的用心，全都付諸東流……
? ? ? ? 說不難過是假的。
? ? ? ? 說很難過，也并沒有。因為直到我反問自己第二次，“我這小半年到底種了什么？”我的心底其實是有答案的。
? ? ? ? “我種了期待，它使我每天歡欣。”
? ? ? ? 這也許是我種過的最好的花。你種過“期待”嗎？
四、番茄、蘆薈和薔薇都按大道活著
? ? ? ? 以前我讀不出王維“山中習靜觀朝槿”的意蘊，更不會明白陳子昂“坐觀云變化”的坐忘心齋的內涵。自研三那年觀花與種花后，我似乎讀懂了一點點。
? ? ? ? 一花一世界，一花千世界。
? ? ? ? 你在期待開花的過程中，花其實已經開了。
? ? ? ? 愿你活得像一株這樣的植物——向陽，永遠保有自己的生命節奏，以己之花豐潤他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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