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才,當我從牙科診所回來,遠遠看見家門口放著個袋子。這棟樓住了好幾家人,興許是誰放在門口打算一會兒帶走或去扔掉的吧,我尋思著。
待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袋子上貼了好大一張紙,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幾個中法混雜的字:Pour 晴晏(給晴晏)。下面還有三個更丑的字:慢慢吃。
袋子里裝了滿滿的栗子,整個畫面長這樣:
我哈哈大笑,不必說,這定是我最近新認識的那位比利時朋友C干的好事兒。只因我前天跟他路過一排大樹時忽然想到吃栗子的季節(jié)又到了。
為什么那么確定?拜托,中國人能把字兒寫成這樣么?
比利時很多栗子樹,他們似乎不知道這玩意兒有多美味,任由它熟透了落在地上,再腐爛了化為春泥。反而是中國人的朋友圈,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就開始舉辦“栗子烹飪大賽”。
C是個虔誠的藏傳佛教徒加嚴格的素食主義者,我故意逗他:中國有道名菜叫板栗燒雞,非常美味,我們要不要周末找個樹林去撿一堆板栗然后我燒一鍋給你嘗嘗?他的表情糾結(jié)了半天,最終憋出一句:好吧……
然而他一定是害怕我真的燒一鍋雞給他吃了,所以才會自己跑去撿了一大袋子板栗趁我不在扔到我家門口就走了,哈哈~想象下那畫面真是有趣極了。
坊間一直傳言,比利時人很保守,很冷冰,認識再多年,也很難走進他的內(nèi)心。我在魯汶的時候住在一家打印店樓上,每回下樓打印東西,那個荷蘭老板都要跟我哀嘆:你別以為弗拉芒人跟荷蘭人同源,我們之間的差別不要太大啊。我在這兒住了二十幾年了,一個真正的比利時朋友都沒有!
而每回我們這些“外國人”聚在一起,也總有個保留節(jié)目是吐槽比利時及其國人。這里糟糕的天氣,混亂的政府,慢吞吞的辦事速度,以及那個“你永遠走不進TA心里”的比利時人,回回都會引發(fā)一個小高潮:大家似乎真的都有說不完的故事來佐證這一點。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我想起初到魯汶時,某日下樓看到我樓下的房間入住了一位新房客,是個比利時女孩兒,她的爸爸媽媽妹妹都一起來給她布置新家來了。我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正打算離開,他們叫住我:你是中國人?我說是。他們頓時都變得很雀躍,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要告訴我他們的故事。我被他們的熱情沖擊得有點懵,好不容易理清頭緒。所以他們家在上海住了九年,兩個女兒都會說中文,他們現(xiàn)在回到比利時了但還是很想念中國,姐姐剛考進魯汶大學的經(jīng)濟系,想要畢業(yè)后回中國工作……等等等等。
聊了半天那位母親問我,你剛來是吧?缺什么告訴我,我家有很多閑置的可以送給你。我還沒來得及思考我到底缺些什么東西,她就大手一揮:走,我們?nèi)ツ惴块g看看。然后她站在我當時僅有床衣柜和寫字臺的房間門口,如將軍視察戰(zhàn)場般掃視了一番,說我知道了,明天給你送東西過來。
第二天,他們一家人又浩浩蕩蕩地來了,這回滿車拉的都是給我的東西:書架,落地燈,地毯,毛巾,床單,筆筒……還有那位母親親手畫的兩幅畫,一幅很抽象,看不懂,但很美;另一幅很寫實,是一個扎著兩個小辮兒的中國小姑娘。
于是那位在公司做著高管職位的父親,就在我房間里叮叮當當?shù)貛臀已b完了各種家具,最后我們把兩幅畫分別掛在了兩面墻上,那位母親十分滿意地再次巡視了我的房間,跟我說還缺什么一定要告訴他們,然后一家人又浩浩蕩蕩地回去了。
在此之后我們時常見面,時常問候。雖然沒有親如一家,但他們給予我的關心已經(jīng)足夠我這個南方人抵御在比第一年的寒冬。
我又想到R,也是一個典型的弗拉芒人,年紀很大了,有著三個碩士學位。早在我還在上海時,因為朋友的介紹,我們就已經(jīng)開始郵件聯(lián)系了。他每次回信都非常及時而詳盡,告訴我關于魯汶的一切。他已經(jīng)從魯汶大學畢業(yè)幾十年了,住在魯汶郊區(qū),對魯汶大學已經(jīng)有些陌生了。可是為了我,一個當時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他四處打探消息,自己上網(wǎng)查找資料,只為了可以讓我盡快對魯汶這個地方熟悉起來。他甚至還去注冊了魯汶大學的Buddy programme,為了做我的buddy來帶領我適應魯汶,然而因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這并未如愿。
后來當我到達魯汶之后,我們很快就見了面,而且?guī)缀醣3种吭乱娨淮蔚念l率。我們每一次見面都是在餐廳,每一次我都想答謝他的幫助請他吃飯,而他每一次都以我是學生為由拒絕了我的提議,連AA都不允許。后來我只好改在家里自己做中餐請他吃飯,以聊表謝意。
我也詢問過他對于移民的看法,他說:我們并不反移民啊,我們只是不喜歡某些移民。你看,大部分像你這樣的中國人,日本人,安安靜靜,勤勤懇懇,一直努力地在學習我們的語言和文化,我們都很喜歡的。而某些移民,來了就一直靠社保為生,不但不努力適應我們的文化,還一直想要把他們的規(guī)則強加在這片土地上,這樣的人我們當然不歡迎。
細想起來,我還有很多這樣的比利時朋友,他們都很普通,我們的交情并沒有很深。這算是“沒有走進他們的內(nèi)心”嗎?我對比一下自己在國內(nèi)的朋友,其實不也是這樣子嗎?真正的密友,在哪里都屈指可數(shù)。大部分人不都是普通朋友嗎?可是人家能夠在你需要的時候幫助你,在閑暇的時候想到你,這不就夠了嗎?我并不奢求自己能走進那么多人的“內(nèi)心”,因為我的“內(nèi)心”恐怕也住不下那么多人啊。
而對于比利時人尤為保守這樣的說法,我也是保持懷疑態(tài)度的。以前在上海時,大家也都說上海人特別排外,然而我也有很多可愛的上海朋友呢。“保守”真的有可能是一種地域差異么?這未免有些荒謬。如果一定要說哪一種人更可能保守一點,我倒是覺得與見識有關吧。像我剛才說的那些比利時朋友和上海朋友,他們也都是走南闖北過的人,都有著跨文化交流的經(jīng)歷。你跨出過自己的comfort zone,在別人的地盤上感受過驚奇與障礙,才會理解“非我族類”其實并非“其心必異”,才會在自己的土地上給予外來者更多的寬容和支持。
說了這么久,鍋里的栗子也熟了,我打開一個嘗嘗,一口吐了出來。
竟然是苦的!
這可怕的比利時人啊,連怎么分辨Marronnier d'inde和chataigne都不知道。罷罷罷,還好我知道他是佛教徒,不然要懷疑這人恨外來移民恨得幾乎要毒死我了呢。
知道大家看完肯定都迫不及待想要去撿板栗,友情附贈一張辯識圖,可千萬別吃Marron哦,有毒的。至于我家這一大袋子么,我還是留作紀念吧,反正我家現(xiàn)在空空如也,急需裝飾,容我想想怎么設計個藝術品,嘿嘿~
這兩者的區(qū)別其實在大自然界很常見,植物需要保護自己的種子以延續(xù)后代,如果種子有毒就罷了,如果無毒還美味的話就會用堅硬或帶刺的外殼將其包裹起來以防被動物和人類吃掉。世間法則皆如此,容易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真正的寶貝,是花費點兒力氣才能得到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