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流氓

“老流氓”他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流氓,他是我四五年前在黑龍江齊齊哈爾結識的一個老木匠。老流氓那是工地的那些人給他起的綽號,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五十多了,只是他這人特別顯老,加上滿頭的頭發都白了,看上去好像70多。只是他這人到老了也沒個正形,整天嘻嘻哈哈的和誰都開玩笑,也不分年老的,還是剛接觸的年輕人。嘴特別能說,用口若懸河來形容也不過分,我在工地十年接觸到了形形色色的農民工,老流氓無疑是比較有特點的,也是我接觸的那些人之中最能說的。只是從老流氓嘴里說出的既不是什么國家大事,也不是眼前正在發生的事,老流氓談論最多的話題就是女人,他創造了各式各樣的葷段子,用網上比較時髦的話來說,那完全是一個段子手。在這方面讓那些年輕人都望塵莫及。

在齊齊哈爾是住在一所即將拆遷的民房里,那所房子已經有很多年頭了。屋里的墻壁還是用舊報紙糊的,只是由于年代久遠,顏色發黃,又加上煙熏火燎,看上去黑乎乎的。屋里的床鋪是用工地的模板和磚頭搭起的,我們睡在上面,夜里插上電褥子倒也不覺得冷。原來我和老流氓之間還有一個人,那個人也是一個50多歲的老木匠,在這里干了幾天腰疼病犯了,就卷行李卷回家了,就這樣我和老流氓成了鋪挨鋪的鄰居。我們在一起兩個多月,沒事的時候他就給我講他的那些故事。

老流氓這個人特別有趣,還幽默。我們干木匠活,衣服褲子被釘子劃破那是常事。老流氓褲子的一條褲腿被釘子劃了好幾條大口子,本來我們住的地方路對面就有一家超市,里面有一個女人就做針線活,扎個褲腳什么的,老流氓不去那里,自己也不補,反而用鋸將那條褲腿從膝蓋以下全鋸斷了。天天就穿著那條一條腿的褲子去干活。我們租住的民房離蓋樓的地方挺遠的,有好幾里地。其中經過一個學校,還有一個市場。誰看到老流氓那樣的裝束,誰都忍不住的笑。

后來我去對面的超市買日常用品,那家超市有一個九歲的小男孩,話不多。總是自己一個人擺著一盤象棋在那里下,像模像樣的。下的棋對于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已經頗為高明了。也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個小男孩的樣子,忽然想起了自己初上工地的時候,那時候的自己沒事也常常找人下棋。再后來這個超市去過幾次,和那個小男孩就熟悉了,我沒事就和那個小男孩下棋,我和他說好了,輸了不許哭。我也不讓他什么棋子,該怎么走就怎么走,真正的尊重,就是不輕視。那個小男孩話一直都不多,和我接觸很多次,幾乎都不說什么話。后來我去了幾次,小男孩的小姨說這個男孩患了自閉癥,和誰也不怎么說話,就是愛下棋,一個人也能下。那次離開超市的時候,那個小男孩的小姨給我拿了兩條舊褲子,其實也不是太舊,六七成新的樣子,說給那個穿著一條腿褲子的老頭干活穿,讓我給他捎回去。我知道她說的是老流氓。從此后老流氓就不再穿著那條讓人發笑的一條腿的褲子了。

老流氓愛喝酒,幾乎天天不拉,可是又喝不了多少,喝一點酒就迷迷糊糊的。常常喝了酒就不去工地干活了。有時候是他自己不想去,有時候是看他喝的臉紅撲撲的樣子,木匠包工頭不放心他就不讓他去。畢竟萬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誰也承擔不起。

老流氓干活那也是個大滑頭,從來不會比哪個木匠多干一丁點。其實他的手法還是可以的,常常和我們吹噓,他的口頭語是我當年在威海的時候如何如何。說話的口氣好像雄霸上海灘的許文強。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威海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老流氓也去過內蒙的霍林河,只是比我早,那時我還是一個伺候木匠的小工。木匠需要什么,我就去準備什么。老流氓當年在離我們鋁廠不遠的碳素廠,那里也是個大工程,我們當地好多的建筑工人都去過那里。只是老流氓并沒有在霍林河的工地干多久,原因是他從干活的跳板上掉下來了,不太高,其實他也沒摔得怎么樣。只是那天趕巧了,他們同一個工地有一個木匠從樓上掉下來,腿摔斷了。木匠包工頭陳學東嚇壞了,就忙著開車把那個摔斷腿的木匠送醫院去了。

老流氓回來聽說了這事,很不滿意。心里想著同樣都是一起干活的木匠,人家摔了包工頭就開車拉到醫院去看了。我自己摔了怎么沒說領我去醫院檢查下。老流氓第二天就和陳學東請假,說腿疼,在陳學東面前走路故意一瘸一拐的,看上去也挺嚴重的。其實他摔下來陳學東過后也聽說了,說是沒傷到骨頭,摔下來之后還干了兩個小時的活呢。

陳學東看老流氓走路的樣子,腿那是確實疼,不然也不會那樣走路。可是沒傷到骨頭還能怎么樣呢,那就歇著吧。陳學東給他買了點消炎藥和紫藥水,之后就忙著去醫院看那個摔斷腿的木匠去了。老流氓一瘸一拐的回來之后,工棚里所有人都去干活了,他一個人也自由了,就不用再裝了。夏天死熱荒天的在工地干活也確實遭罪,就是什么也不干在大太陽底下曬一天也夠受,何況還得出體力干活呢,工地的活又不輕松。老流氓想我正好可以歇兩天,老流氓躺在那里足足睡了一上午。中午那些工友又回來了,老流氓下地依舊是一瘸一拐的,看上去比昨天嚴重多了。等那些工友下午又走的時候,老流氓一個人在工棚里也沒事,就自己做了一副拐。出門去哪里就拄著,當然他的這副拐只在身邊有人的時候用,平時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根本用不著。還沒事拄著拐在包工頭陳學東面前晃,就這樣老流氓躺了三天,這下歇好了,也睡夠了。在這三天里他又聯系了另外的一份活,比在這里干日工強。可是來的時候,陳學東和他們說好了,得在這里干上三個月才能給報銷往返路費。老流氓才干了十多天,就這樣走了,包工頭一定不能給路費。

那天老流氓打算要走了,就拄著拐去找陳學東,說他腿這樣也干不了活,要回家養著,想讓陳學東把工錢給他算一下。陳學東一看他這樣整天拄拐的樣子看上去是挺嚴重的,就給他把那些天干活的工資都給結了,其實老流氓也沒干多少天,工資也沒有多少錢。工錢算完了,老流氓說我這腿是在工地摔的,得算工傷吧,別的醫藥費啥的我也不和你算了,我躺這三天你看咋辦。陳學東一看老流氓也干不了活了,在這里天天躺著也不是個事,老流氓也沒要求要多少醫藥費,就躺這三天。老流氓的要求還算合情合理,陳學東索性都按他正常出工給算了,老流氓又拿到了三天的工資,說我這是腿受傷了,干不了了。不是自己中途不干的,來回路費你得給我報銷了,不然說不過去。陳學東一想也是那么回事,陳學東在工地那么多年了,這些工地常見的事還知道怎么處理。多了都不差,也不差這往返200多的路費了,痛痛快快的就都給他算了。

老流氓拄著拐,回到了工棚里,將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拿了出來,那副拐也沒拿。陳學東看老流氓走路費勁。就開了車,送老流氓到了車站,下了車老流氓沒要陳學東幫他背行李。自己扛起了行李,大步流星的,走的是那個瀟灑。走了幾步又沖陳學東回頭一笑,說了聲謝謝啊。一下都把陳學東看愣了,陳學東愣眉愣眼的看著遠去的老流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天老流氓都是在他面前演戲。陳學東氣得大罵,可是也沒有辦法,給出的錢也不能在車站搶回來。老流氓心情倒是好,也不在乎陳學東的罵,還回頭一門沖陳學東嘿嘿地笑,把陳學東給氣得夠嗆。后來陳學東手下的木匠聽說老流氓玩了這么一手,都笑的不行。這些事我也聽那些在陳學東手下做事的木匠說起過,這個老流氓。

其實老流氓的忽悠那是有前科的,只是對于陳學東那是第一次而已。老流氓曾經在長春開往外地的大巴上,讓一個退休的科級干部尷尬得有些無地自容。那是老流氓和我的一些工友們去往另一個工地的路上所發生的事。

老流氓那天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他還是很在乎自己的形象的。戴了一頂黑色禮帽,西裝上衣口袋上別了一個也不知道在哪里撿來的鋼筆帽,只有我們這些工友知道那確確實實只是一個筆帽。只是不拔出來,看上去還蠻像那么回事的。老流氓的身邊坐著一個60左右歲的老頭,他原來是縣級單位物價局的一個科長,今年剛退休。這些都是他和老流氓聊天的時候自己說的,說自己退休了一個月還有3000多的工資,比普通工人加班加點還多。有病住院,看病吃藥那都是全額報銷。和老流氓說話那是滿滿的優越,一車的乘客聽了都很反感。

那個老頭看身邊坐著的老流氓穿著挺講究,續而又問老流氓原來在哪個單位上班,如今退休工資有多少。老流氓其實才50幾歲,就是看著老,滿頭的頭發都白了,自己不說倒真像70歲。他也看不慣這個破科長在那里炫耀,老流氓隨口就說自己原來是省委副秘書長,退休工資有5000多,還享受國務院津貼補助。那個老頭開始沒信,問他省委秘書長怎么也坐這個大巴,怎么不讓單位派個小車。

老流氓那是什么人啊,他的口才那是第一流的,雖然說的都不是正事。可是這種扯淡隨機應變的能力,倒真的讓人望塵莫及。老流氓說自己退休了,怎么好再麻煩原來的單位。再說自己這次出門是去看上大學的孫子,是私事怎么能讓原單位派公車給自己辦事呢。坐在后面的那些工友們就笑,老流氓看個屁的孫子,自己兒子還沒結婚呢,還看上大學的孫子,老流氓還真能扯。只是那個退休的科長信了,他絕對想不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已經滿頭白發還隨口說謊的人。可是今天就讓他遇上了,這個世界還真有這樣的人,老流氓就是。之后走這一路他再也不和人炫耀他的工資待遇的事了。這一路說話都和老流氓客客氣氣的,還有些拘謹。只是可惜的是這個退休的科長提前下車了,他沒看到老流氓下車時,背著沉重的行李穿行在城市中的樣子。

老流氓我接觸的時候,他還是那副樣子。在那里我還認識了老流氓的一個叔輩兄弟,那是個大胖子,黑黑的,肚子很大。也很能說,不過和老流氓沒法比。這個人一直以來我就很討厭他,不像老流氓那么隨和。開始他把兄弟介紹到這里的時候,說他們哥倆感情很深厚,就是很多年沒見面了。我們就問有多少年沒見了?老流氓說有三十多年了,開始我們都很納悶感情既然那么深厚,怎么三十多年沒見呢,想必是離得遠,或者有別的原因吧。一問,兩家相聚30多里,30多年沒見面,這感情真的深厚得可以了。再不就是車票真貴啊,誰也承擔不起。

老流氓的兄弟來的那天,是老流氓到車站去接的,那一天晚上請老流氓吃的飯。回來的時候他們哥倆說了很多的話,看上去感情倒真的挺深厚的。之后的很多天,工地下午一收工,老流氓的那個大胖兄弟,就早早的去飯店點菜等著。晚上都不怎么在工地的伙食點吃飯,開始幾天老流氓天天去。再之后那個大胖子常常給老流氓打電話催促,老流氓還找各種理由推脫。

開始我們都很納悶,既然兄弟感情深,天天請你上飯店,怎么還推脫呢。感情深,三十多年沒見面,不應該好好嘮嘮嗎?那天我們問起了,老流氓才說,他哪是天天請我上飯店吶,他天天在那里先點菜就喝上了,然后我來了吃完都要我結賬,后來我一看這個架勢就不去了。他就給我打電話叫我說這次他請,歸齊去了他一分錢沒帶,讓飯店老板給扣那里了,最后還是我買單。這么多天都是我請的,原來如此。

老流氓的那個大胖兄弟回去時是和我一起走的,他臨走把他大哥的鋸給順走了。說他大哥的鋸好用,自己的鋸不行了,不然還得花錢買。看他大哥平時用來裝煙灰的一個茶杯也不錯,其實那個茶杯也不是老流氓的,那是原來住在這里的房主的。人家根本就不要了,所以老流氓才拿來當煙灰缸用。沒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個不起眼的杯子也被大胖子當成了寶貝,那個大胖子說這個好像是個古董,被他大哥給糟踐了。那個大胖子把那個滿是煙灰的杯子當成寶貝一樣,洗了又洗,擦了又擦。最后用報紙包了好幾層,裝進行李的最中間,拿走了。

若說老流氓這個人,除了整天說葷段子、談論女人,其實流氓的事還真沒干過什么。老流氓也有媳婦孩子,兒女雙全。熟悉他的人都說他媳婦長得很漂亮,也很年輕,和他在一起,看著倒好像是他女兒。只是誰也不知道像他這樣活寶一樣的人,怎么也衰老得那么快。一晃和老流氓認識四五年了,自從齊齊哈爾一別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有時候反倒有些懷念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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