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
陽光燦爛的一天,生命也跟著燦爛了起來。
中午暖暖的陽光照耀下,“咔”,輕輕的一聲,蛋殼裂出了一絲縫隙,這一絲縫隙緩慢的向四周伸展著,就在一雙雙眼睛一絲不茍注視著那道裂縫時,“咔”!殼碎了一個洞,里面傳出一聲清亮卻又綿綿的啼聲,一只茸茸的腦袋出來了,它費勁的向外撞擊,挪動著,費了很大些力氣,終于整個身體鉆了出來,第一件事便是四處張望,它餓了,在找吃的。
天倏然“黑”了下來,猛地看到一個個眼睛很大,還有著四只“爪子”,能直立行走,比自己身體巨大很多的“動物”圍了過來,它茫然地發呆地看著“他們”,。
圍觀的孩子看到小鳥孵化成功,一個個驚喜不已,開心的互相拍掌,歡笑聲傳遍了整個院子,驚動了這座屋子里的大人。一個女人出來到院里,看見一堆孩子在圍觀著什么,她也比較好奇,這是個什么東西,竟逗得孩子們如此樂呵。走上前去,看見一只剛出生的雛鳥在地上來回,她有些意外,不過再看眼這群頑皮搗蛋的孩子們便釋然了。他們肯定又去掏了鳥窩了,這次倒好,掏出一只真鳥來,看他們怎么辦。她眼睛里滿滿的笑意,看著這群快樂的孩子們成長,已十多個年頭,他們差不多都已經十歲多了啊。沒有再管,轉身去了屋里,不一會兒屋里也傳出了陣陣笑聲。
這里是秦嶺腳下一個較為偏僻的村莊,有些“與世隔絕”的味道,道路頗不好走,也是近些年路修的通暢,才漸漸與外界交流多了起來。然雖與外界接觸不斷,但這里的村長明顯是位很不錯的人物,將一切看得很透徹,在與現代文明接壤的同時,并沒有選擇丟掉古老的傳統生活方式,村民們雖不經常走出大山,生活方面還是較為不錯,民心淳樸,并未受到外界太多干擾。早起,上山,種茶,采山藥,下山,簡單勞作,簡單生活。漫山野的茶樹是一道風景線。
女人,是這里村長的女兒,有三個孩子,兩個已經十歲,是雙胞胎,另一個也九歲了,是個女孩。他們家院子有一棵老槐樹,生長了上百年,并不很常見,孩子們總喜歡在樹下玩泥巴。中午臨近吃飯,小伙伴們商量著掏鳥蛋來玩,于是便有了剛才滑稽好笑的一幕,四五個孩子一起,圍著一只鳥蛋轉悠半天,終于等到了小鳥破殼而出的那一瞬間,他們耐不住的欣喜起來,跳躍著,等半晌的功夫總是沒有白費。
小鳥好奇地看著這些有些看著有些“呆頭呆腦”的“動物”,它想從旁處繞過去,找些吃的東西,它真的餓了,前面的這些“東西”擋住了路,它有些害怕,最終還是饑餓感戰勝了恐懼,它邁步向前走了去,他們自然地讓開了路,它歡喜的向前跑去,猛不防一個趔趄絆倒在地,腳爪太不利索。小腿費力地支撐起身體,它繼續向前走著,它本能地想張開翅膀飛,可是自己的翅膀還是初生的狀態,飛不起來。那個九歲的小女孩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她喊到,
“將它放到窩里去吧,它好像是想媽媽了?!?/p>
“得給它喂點吃的,再送它走,它剛出來,肯定是餓了?!迸赃呉粋€伙伴補充道。
“它肯定很餓,你們看,它都飛不起來了,我們去找媽媽吧,讓媽媽給他做點吃的。”雙胞胎哥哥說,他似乎是里面最大也最有信服力的一個。話剛說完便五六個一齊“媽媽!媽媽!”“媽媽!它餓了!你得給它弄點吃的!”你一言我一語地涌進了屋子里,女人聽到后,從廚房拿了些碎谷子粒,放在了鳥兒身前,靜靜看著它吃。因為是剛出生,還不太適應,小鳥吃的過程比較費勁,吃了一半多便停住了嘴,扭頭不再看那些食物了,母親遵循孩子們的意見將其小心放回了巢穴里,它的母親已在焦急的等待著,看著母鳥急急飛過來,又小心翼翼落在小鳥身邊,一聲聲清脆,不顯尖銳的啼叫聲喚著小鳥。回到窩里小鳥看起來很開心,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母鳥,它終于感覺到了溫暖,也累了,躺在母親的懷里,小鳥沉沉睡去。
再醒來便看見了“媽媽”帶來的肉食,它有些餓了,上前貪婪地吃著,不過沒吃多少便飽了,它的“媽媽”也不允許它再吃。
媽媽將它帶到了巢穴邊上,自己輕輕一躍到了“高臺”。它看見媽媽“呼”地一下飛了起來,它也想飛起來,但再努力撲閃翅膀,也只能離地一點點,它沮喪著。媽媽回來了,她溫柔的用翅膀拍打著它,它聽懂了她的意思,開始一絲不茍練習了起來。就這樣,媽媽經常出去一段時間,等回來的時候便會有或多或少的食物,它是吃得飽的,只是媽媽有時候吃的并不多,它只覺得有吃的就好。
幾天過去了,終于它覺得自己可以了,媽媽在一旁看著,它第一次站在“高臺”上,眼神向下望了望,突然覺得這里好高,不由自主的想后退,這時候媽媽立在了后面,嚴厲的目光讓它不能再往后一步。它緩緩地一步步移向邊緣,輕輕啼叫了一聲,咬咬牙縱身一躍,身體在快速下落,它拼命地煽動翅膀,終于慢慢穩住了身體,這時候它突然覺得自己可以控制方向了,它可以飛了,眼前一切突然變得那么的廣闊,美妙。它肆意的飛著,肆意的啼叫著,忽高忽低,再打個彎,一個側身躲過了前方的大樹,它高興地飛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快筋疲力盡為止。拖著身體它飛回到了巢穴,媽媽正微笑的看著自己,它開心的撲到了媽媽的懷里,這一天里它過的很開心,一有力氣便飛出去,自由的飛,累了再飛回來,稍有些力氣便又轉身出去,不見蹤影,不知疲倦,這個晚上它睡得很踏實。
就這樣,飛過了茶樹林,飛過了座座房屋,它看到了那些曾經熟悉的“大東西”,“他們”看見了它,跟它招著手,它也慢慢知道了他們的來由,“他們”被統稱為“人”。它飛過去和他們一起玩,他們也并不傷害,它也沒有任何的防備。不知覺間它快快地成長了起來,身體較之前大了一點,媽媽也慢慢教會了它如何出去找食,它依舊經常去和那些“大東西”玩,餓了便自己找些吃食,或者是孩童們給它準備的食物,累了便回到巢中歇息,和媽媽待在一起,它成長著。
風雨
成長總是很快,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它有些留戀這里,但媽媽要求著,它只能跟著媽媽離開,這里確實有些冷了,它如此想著。
離開之前,它又去了一次老地方,只是這一次它沒再走近,停立在遠處的樹枝上尖聲啼叫了幾句,便回頭離開,算作是和“他們”間的告別。它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次回來和他們一起。
南遷的路很遠,媽媽讓它跟緊,路上盡量堅持,實在飛不動了,再停下歇息。這條路并不好走,媽媽一反溫柔的常態,對它嚴格要求,并不因為它的委婉請求而改變態度。
媽媽飛得很快,它必須近乎全力地飛才能趕上,也只有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媽媽才會停下來允許它休息一小會兒。離開溫暖的巢穴,一切都變的無比艱難起來。餓了只能自己找食,媽媽只是旁觀,并不幫忙,它只有拖著疲乏的身體仔細尋找;風來了,只能自己干受著,難尋遮掩的地方,停在樹上,爪子緊緊抓著樹枝,讓自己不滑落下去,抓不穩了便走兩步,或者迅速飛到另一棵樹上再找一根更利于藏身的樹枝來抓沿;遇到大雨,若有房屋在前面,它便跟著媽媽繼續向前飛,駐足在檐下,但大多數情況是被淋為落湯雞,很冷,但還能撐住。
飛過森林,飛過湖泊,飛過山川,飛過沼澤,飛過山谷,飛過村莊,也飛過城市,痛苦過,無助過,也興奮過,快樂過,它經歷著,成長著。一次次的逃跑中,它漸漸學會如何避過大鳥的追蹤,如何躲開毒蛇猛禽的獵捕。一次次的糟糕環境里,它漸漸學會如何在風雨中找尋最佳的藏匿地點,讓自己更舒服些,學會了如何在飛行中節省力氣,讓自己飛的更長久,更輕松。一次次的死里逃生,讓它快速的認清了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弱肉強食,這就是真理。
在這其中,它飛進城市的次數并不多,里面它遇見了數也數不清的人,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很友好,會有人給它喂食,而且不會傷害它。反而在建筑之外的荒野山林里,卻是偶有見到一些不懷好意的“人”存在,但它很謹慎,并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在距離他們很遠的時候便調轉方向,它的眼睛可以看的很遠。
它曾經也因受過一次傷,被一位牧民撿去,給它包扎,養傷,之前也受過兩次小傷,但都是自然結痂,便不再管,從未有過如此體驗。它很舒服,但也有些想念媽媽,媽媽本在它身旁,因為牧民的到來,只能退到遠處,它想離開了。它傷在小腿,經過幾天的休養,已經可以自由走動了,試著飛了下,在這家院子周圍飛了幾圈又回來了,停在院子中央,過了會兒,它鳴叫了兩聲,飛了起來,再次轉身正對院子鳴叫了兩聲,它離開了。牧民其實一直在屋里注意著,這是它頭一次飛出院子,他知道它要離開了,但只是靜靜看著,微笑著,看著它離開,走遠。
出來的第一眼它便看見了它的媽媽,媽媽一直在不遠處守候著,等待著它的歸來??匆娝纳碛?,媽媽也放下了心,她分明能感覺到牧民的善意,所以在牧民走近的時候并沒有過多阻攔,而是在遠處停留等候。團聚之后沒多久,便再次向南方飛去,前方的路還長,它還得和母親繼續飛。
路過一座湖,母親停了下來,她掩不住的哀傷神色讓它看明白了一些東西,它也跟著哀傷起來,從一出生開始它的朋友們便都有父母,只有它是母親獨自養大,它也問過母親,但母親的意思,時間到了便會知曉,它便將此深深埋藏在心。這座湖竟是父親的埋葬地,它不由得悲傷起來,母親靜靜的站立它身旁,向他陳述著父親是如何被獵人所傷,又如何逃到了這里,最終因逃生無望,葬在了湖邊,而當時她就在遠處看著,卻沒有任何辦法,獵人還在附近,她只能匆匆離開,而今他的尸體早已腐爛成泥,消失不見了啊。
它朝天啼叫著,母親也悲鳴不止,這是個殘忍的世界。它們暫停在了這里,留了一夜,為自己的親人。
悲傷過后還得上路,冬天馬上來了,它們得趕在寒冷之前到達一個足夠溫暖的地方,足夠自己生存。
終于它們看見了目的地,母親也看來輕松了許多,它很新奇的望著這個“新家”。這是座山谷,四季如春,溫度很適宜,母親說這是父親找到的,在之前他和她便一直停在這里,它猜到也是這樣,不過真正確定了之后,心里總會有一種異樣感覺,這是父親住過的地方,它也將要住在這里,它有些懷念父親了,雖然沒有親眼見過父親,但它感覺強烈。
出去覓到了一些食物,拿來給母親吃,這就是自己今后的家了,自己已經長大,以后覓食的任務就得自己來負責了,母親需要好好歇歇了,它如此想著。
生活很艱難,它唯有小心謹慎,不僅是毒蛇猛獸,還有所謂的“人類”,每個族群都有好有壞,它見到過充滿善意的,那位牧民讓它感動,但它只能離開,那不是它的世界;它也遇見過狠毒的,它有好幾次差點死在所謂“獵手”的陷阱和捕殺中,所幸它活到了現在。生活艱難,但它還活著,它珍惜著這真實艱難的生活。
消失的白色
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只是天空有些靜了。
已過去了幾個春夏秋冬,這只小鳥也變成了大鳥的存在,仿若他的父親一般,比較幸運,它和母親兩人活到了現在。近些時間攻擊它們的蛇類,以及其他獸敵明顯變少了許多,動物們好像都稀少了起來,但生存的難度反而愈加大,越來越多的“獵人”開始將目光轉向它們,捉活的,以便賣到鳥禽市場,大部分會被擺上餐桌,或哪只運氣好被有些買主挑走成為“觀賞物”,“玩”鳥的人還是挺多的。
當初溫柔綿綿的小鳥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眼神銳利,反應迅速的壯年大鳥。它的身形矯健,鳥群里它儼然已是領頭,只是較之以往鳥群規模小了很多,除它的母親外,便只有七八只還跟隨在它的身后。并非它的領導能力不行,而是同族的鳥或死亡或流失了太多,在這片家鄉已湊不出幾只完好的鳥了。這讓它很難過,但難過之后還得堅強,它現在是這支隊伍的領隊,它得帶著他它們。
突然間一聲槍響,隊伍中間的一只鳥被打落下去,沒有立即死亡,但傷的很重,無暇顧及其他,所有的鳥已加快速度,四散奔逃開來。它和母親在一起,飛逃向遠處的叢林。前方又是一聲槍響,所幸,它受傷了,所幸打中的只是小腿,還能飛行。它堅持著和母親飛離,逃脫這張隱秘無比卻又無處不在的大網,這張網它們熟悉,這就是他們這幾天不斷在逃離的那張網,它的伙伴皆是因此被殺被捕?!八麄儭辈蹲剿耐?,販賣,宰殺,肆意的作為,它們卻無法反抗,只能躲避,遠離這座陌生城市,遠離這個變得陌生的世界。
它不解,它們和“人類”明明兩不相犯才對,為何“他們”非要傷害,抓捕?
它很討厭也很怕那些“玩樂”它們的人,在那些人這也許是一種友好,一種施舍,這給予了它們安全,這給予了它們溫飽?;\中的生活雖好,但那是“人類”的世界,并非它們的世界,它們不是“玩物”。安全固然重要,但若是因為懼怕風雨,便要以自由意志為換取的代價,它們寧愿死去。
它有些累了,它懷念起了從前。它們自由,它們會偶爾藏在陌生房檐下,屋子里,躲避敵人,或躲避風雨,這畢竟已是從前了。
它還得打起精神,去找尋其他落單的伙伴,它們還在等待著自己。用力拍打了下翅膀,還有力氣,腿傷影響不大,還能活動起來。只是母親又該如何?將她留在這里嗎?還是一起去?它忽然看見了母親堅定的眼神,下定決心,它們將一起去尋找,尋找同族中還能動的,還能飛的,鳥是沒有治傷這一概念的,只有像它小時候那次碰到了好心的牧民,才有被治好的可能,只是那種情況萬中無一,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它對救治同伴沒有任何辦法。若無法離開,就只能忍痛放棄,等待其的不是死亡,便是失去“自由”,成為“籠中鳥”這一被賞玩的物品。但此種情況比較稀少,因為大多幸運的“它們”會在被關入那一方鳥籠后選擇“死亡”。當一個人選擇死亡的時候,沒有人能攔?。划斠恢圾B選擇死亡,依舊沒有誰能攔住。
它們生來就不是要屈居在這籠子里的動物。
它堅定的前行著,一路沉默,一路尋覓。不遠前方它看見了一抹白,再看,是它的隊友,它找到了一位伙伴。只是和母親來到近處看到的是這只鳥即將死亡時的奄奄一息,絕望,它用翅膀輕輕拍打了眼前伙伴的身體,互相懂得對方的意思,于是它和母親平靜堅定地離開,受傷的那只鳥平靜地看著它們離開,不再發出一絲聲音。
它的好運氣似乎到了頭,尋找下一位隊友的路上,它便再次受傷,這次被打中了翅膀,沒辦法飛起來了,這次無法逃了。看到遠處正在奔來的獵人,它很干脆放棄了抵抗,它知道翅膀是它的一切,翅膀沒了一切也就沒了。知道自己距離死亡已經不遠,它反而冷靜了下來,它希望自己的母親遠離這里,去到那個不曾回去過的“家鄉”,或者去到其他地方,它只希望母親能盡快離開這里。
母親懂它的意思,退逃到了很遠處,停了下來,望向這邊,卻不曾離開。
它受傷了,但它并未死去,幾經輾轉它到了一位中年人手中,傷口被包扎了起來,他將它掛在了陽臺,作觀賞。它已不抱任何的希望了。它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死亡。
平日里這美麗的天空中它們是多么自由,多么暢快,此刻望著寂靜的天空,它知道它已被隔絕在了那個世界之外。它看到過許許多多的其他所謂“同類”,享受著“籠子里的生活”,它只是沉默,它不是它們,它們不一樣。和同伴一樣,它是白的,它們都是白色的,它們的族群是白的,它們不會被染黑,不會被禁錮,即便消亡,它也有白的自由,白的真實,那才是它。它們生來就不是屈居在籠子里的動物,它們生來自由。
沉默中它絕食死去,靜靜躺在了籠中。與它一同的還有它的母親,它的母親一直在遠處跟隨著,跟到了這里,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吃不喝,她已明白它的選擇。她選擇了離開,去到了那一方平靜的湖泊,她靜靜的落在那里,一動也不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