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妲己。這千百年來,只要一提起我,繞不開我霍霍紂王滅國的那些事兒。所以我 便是“紅顏禍水”、“狐貍精”的代表人物。書中曾如此形容我的美貌:“烏云疊鬢,杏臉桃腮,淺淡春山,嬌柔柳腰,直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闭且驗檫@份美貌,才會被后世人抓住不放,成了魅惑了紂王,讓他迷了心竅,失了心智,干出那許許多多有悖天道法則的事情的罪魁禍首。
曾幾何時,人們將我和狐合二為一,我成了女媧娘娘派去敗亡商天下的九尾妖狐。看似行得是天道,實則干得都不是人事兒。那些被世人虛構出的各種荒誕的行為,直接導致了我的風評一落千丈,直到今天的你們,一提起我,也只記得了我是那個妖狐。已經無人在意我真實的經歷,人人只盯著我這個女人的惡毒和殘忍。然而,拋去這些子虛烏有的身份疊加,回到商末,我也只不過是一介被歷史洪流裹挾著無奈前行的弱女子罷了。
身世:僅僅只是戰(zhàn)利品
早在晉武帝太康二年,有盜墓人在戰(zhàn)國魏襄王的墓冢中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十車竹簡。經過學者們的整理和解讀,一本春秋戰(zhàn)國時期編纂的史書《竹書紀年》得以重現(xiàn)人間。這其中,就記載了關于我的身世。
竹簡中寫道:九年(指的是帝辛九年),王師伐有蘇,獲妲己以歸,作瓊室立玉門。
這上面的記載說明了我的來歷,我其實是當做戰(zhàn)利品被王上帶回王宮罷了。我的家族名為“有蘇”,是夏代中葉祝融昆吾氏之子受封的方國,以“己”為姓。所以,我是姓己,字妲的有蘇氏女。
彼時正是帝辛征伐四方的時候,有蘇氏在紂王強大的軍事力量面前,只能降服,俯首稱臣。而我,正是有蘇氏降服的一份獻禮。
被迫跟隨紂王來到王宮,本不是我的本意。那高聳而立的宮殿,富麗堂皇的磚瓦,圍墻圈住的何止是四方的天地,更是女人一生跳脫不了的禁錮。
即使如此,我還是被貫上了惡名,為何是我擔上了這千古罪名呢?
第一宗罪:參政議政
參政議政是我被口誅筆伐最多的一項罪名。最早提出這項罪名的便是周武王?!渡袝酚涊d中,武王在伐商決戰(zhàn)開始時,組織了一場動員大會,名為《牧誓》,在諸侯聯(lián)軍面前,羅列了商紂王的種種罪狀。這其中,就有一條關于我的,他說: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有晨,惟家之索。
這話的意思就是說,母雞的任務就是下蛋,沒事兒非得搶公雞的活兒,去報鳴。允許這種違背常理的做法,家怎么會安寧?紂王“唯婦言是用”,這就是牝雞報曉的做法,不可饒恕。周武王口中的“牝雞”、“婦言”指得就是我,的確,自打我入宮以來,紂王的確專寵我一人。沒辦法,誰叫我長得那么美呢。
可是,你姬發(fā)話說一半,就有點兒不地道。只說帝辛什么都聽我的,你倒是說說,他都聽我啥?我參與政事,這在我們商朝,其實是非常平常的一件事。你們周人是父系社會發(fā)展,宗法和禮制上的各個方面都指向男尊女卑的觀念。可這種觀念,關商朝什么事兒?
《左傳.成公十三年》中:“國家大事,在祀與戎”??梢?,祭祀與軍事是被視為國家最重要的兩件大事。早在三千多年前,在我們商朝,這兩件大事均有女性參與的影子。想必,你們從殷商出土的甲骨卜辭中,也可以略知一二,有關于女性參與祭祀的就有19位。這些王婦以及臣子之婦參與了侑祭、往祭、宜祭、賓祭,正祭、告祭、力祭等祭祀活動,其中,后妃婦婐還為武丁主持了正祭。不僅如此,婦好、婦妌甚至由王直接下令主持祭祀活動。
有時候,商王為了表示對貴婦的關懷,還會為我們舉行祭祀,祈求神明賜予我們福佑??梢姡覀儖D女在當時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可是非常高的。
1976年,在河南安陽小屯村的考古發(fā)現(xiàn),商朝時期,世人對女性參與政治的態(tài)度,是非常開明的。出土的一張甲骨卜辭中,記錄了商王武丁的后妃,婦好。卜辭中記錄了她曾經南征北戰(zhàn),攻打“羌”、“土方”、“夷”與“巴”時,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在婦好的墓中,還出土了兩件大型銅鉞,鉞是軍權的象征,這也證實了婦好軍事統(tǒng)帥的身份。因為軍功,婦好還擁有自己的封地和奴隸。
這些方面,也足以說明商朝時期,從王君到諸侯對女性的重視,可以說,我們是商朝時期舉足輕重的階層。那么,我參政建言,完全是在履行我作為后妃的職責。
寫到這里,我一把黃土淚,直流得黃河之水往海里奔,心里多少頗有不忿:周武王,你丫也太不要臉了。為了能讓你討伐王君更加名正言順,你做到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至此,我本是履行職責的一件事兒,變成了后世人口誅筆伐的一宗罪。
畫外音:
女性在周以后的各個朝代,都被視作是男權的附屬品。不論是宗法制度還是社會地位上,對女性都是各種約束限制。在《周易.彖卦》中: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這一說法,一直被沿用到今天,也就是“女主內,男主外”。即使是一家之內,女性也算不得一家之主,她們依然被排除在公共事務之外,更不要說參與國家大事。
周人對待女性的防范思想,被荀子構建成為“三代”一以貫之的思想觀念,也就是治理國家的大法制應該遵循周朝的禮制,治國之法如果不遵從周禮就是錯誤的??梢姡Ъ簠⒄且患嗝磭乐氐氖虑?,荀子也曾如此對妲己定罪:紂敝于妲己、飛廉而不知微子啟,以惑其心而亂其行。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妲己魅惑了紂王,紂王才疏遠了忠臣。紂王寵愛妲己到什么程度呢?據(jù)《史記·殷本紀》記載:紂王愛妲己,妲己之言是從……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以酒為池,縣肉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間,為長夜之飲。翻譯過來就是說,妲己的美貌和身材,直勾引得紂王如癡如醉,甚至為她加重百姓的賦稅,收集天下寶藏修建奢華的鹿臺,又建造酒池肉林,讓人在池子里跳裸舞,日夜歡飲。
但是,這段記載是存疑的,紂王征討有蘇氏的時候,正是公元前1047年,帝辛忙著喝酒吃肉調戲小媳婦的時候,周國的姬發(fā)正忙著拉幫結派準備群毆帝辛。公元前1046年,牧野之戰(zhàn)就打了起來。滿打滿算一年的時間,妲己就算手掌能翻出花來,這一年不到的時間,連個娃都未必生得出來。再說,帝辛此時已經是一個快到六十歲的老頭了,曾經的英武雄壯架不住連年酗酒傷身,六十歲的酒鬼身體能好到哪兒去?晚年的寵妃,頂多陪著喝個酒,跳個舞,指望吹枕邊風,老年人也得經得住熬夜。
所以,說妲己干政使商朝滅亡,純粹是扯淡!
第二宗罪:發(fā)明酷刑
我曾經一度被定義為發(fā)明家,不過我發(fā)明的都是酷刑。什么炮烙、剖孕婦、酒肉、池林,這全是我慫恿帝辛干得。我仔細想想,我的本事怎么就這么大呢,一個邊陲小國出來的小女子,仿佛一生下來就沒學別的,盡是挖空心思探索人體構造去了。
這份發(fā)明家的功勞,離不了西漢后期的儒學家劉向撰寫的《列女傳》,我被歸到了《孽嬖傳》中。一想到兒這,我心中被怨憤填滿,我就這么不被你們儒家子弟待見,我是斷了你們的財路還是仕途?
(此時劉向上場,清一清嗓子,說道:“不是不待見你,你是誰,從哪里來,具體干了些什么事兒,這些都不重要。我不要你認為,我只要我認為,我覺得。”
請恕我吐槽一句:“去你大爺?shù)?!”?/p>
《列女傳》中關于我的形象塑造,那可是“具體而生動”。
妲己者,殷紂之妃也。嬖幸于紂。紂.......好酒淫樂,不離妲己,妲己之所譽貴之,妲己之所憎誅之。作新淫之聲、北鄙之舞、靡靡之樂,收珍物,積之于后宮,諛臣群女咸獲所欲,積糟為邱,流酒為池,懸肉為林,使人裸形相逐其閑,為長夜之飲,妲己好之。百姓怨望,諸侯有畔者,紂乃為炮烙之法,膏銅柱,加之炭,令有罪者行其上,輒墮炭中,妲己乃笑。比干諫曰:“不修先王之典法,而用婦言,禍至無日。”紂怒,以為妖言。妲己曰:“吾聞圣人之心有七竅?!庇谑瞧市亩^之。
嘖嘖嘖,我的這個超凡的能力連我自己看著都怕,我的一顰一笑是站在他人的累累白骨之上,不知道是我夠強大,還是帝辛嗅覺、味覺、視覺夠遲鈍,天天看著活人受刑,不嫌腥得慌?
以下為劉向的獨白:我生活的年代,據(jù)商朝近千年,妲己具體在當時干了些啥,其實我也不知道。之所以把妲己放在我心中惡女的行列中,其實也是因為當時我所處的朝堂風氣實在是不像話,從上到下一股子奢靡之風嘩嘩地吹,尤其是“起微賤,逾禮制”的趙氏姐妹,生生把漢成帝掰直,這二人得寵的十年可是把前朝后宮攪和地烏煙瘴氣。身為朝廷一員,理應為國效力,所以我才編纂一本《列女傳》,希望以此來勸導君王及宮妃,達到肅清朝堂不正之風,端正后宮不良風氣的作用。在收錄了105位正面形象的女子故事后,我還得再添加幾個反面教材,這其中,當然少不了妲己。書中關于妲己“助紂為虐”的種種故事,我也僅僅只是道聽途說,畢竟我又沒有通古的能力,就算知道了,我還是要這么做。為得是警示作用,雖然收效甚微。為了起到以古諷今的作用,犧牲一個死了千年的亡國女,這也算不得什么。
妲己上線:呸!
第三宗罪狐妖作祟
以上兩點,我的形象還是不夠豐滿,雖然我夠美,夠惡,可畢竟還是個人。人行起來的惡不夠千變萬化,所以,我需要那么點兒妖魔的媚勁兒和法術,這才足夠吸引人。
我被狐妖化的形象,你們學術界爭論頗多(你們怎么不打一架?)魯迅說起源于唐,袁珂說起源于六朝。爭論歸爭論,而真正讓我狐妖的形象深入人心,便是那部《封神演義》,這部小說中我狐妖的形象來源于元代的《武王伐紂平話》和明代的《春秋五霸七雄列國志傳》,這兩部作品中,我都是被九尾狐殺了魂魄,附身后施展魔法,將紂王刷的團團轉。
后起之秀《封神演義》不僅繼承了前人的成果,還繼續(xù)拓寬了思路,我不僅是九尾狐妖,我還是帶著任務來魅惑紂王,不僅如此,我那一群狐友下界來我寢殿聚眾就餐的時候,被比干發(fā)現(xiàn)發(fā)了一把火,我的朋友皆被焚燒而死。
《封神演義》為我亡國的罪責添設了很多合理而莫須有的理由。要么是為了完成女媧娘娘的旨意,要么是為了報我同族被焚的仇,總之,惡事皆是事出有因。
關于我的結局:
商王朝滅亡之后,我以禍國罪被斬首示眾,這是姬發(fā)作為“亡紂”的一種警示,也成為了他們將女性踢出政治權利中心的理由。
初始,我被當做戰(zhàn)利品,最后,我被當做犧牲品。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是我能夠選擇和左右的。生時的榮耀或許不是我所求,死后的種種歪解,或許也不是我所求。即使如此,這一切,皆不是我能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