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親經常到我屋里來,大多是在晚上。
一天夜里,我剛睡下,父親打開電燈,走到我床頭。
我睜開雙眼,看到是父親,便疑惑地問:“爸,弄啥嘞?還不睡!”
“一會兒就睡!”父親往屋里胡亂看了一眼,從兜里掏出一把刀,打開又合上,接著說“給!把這把刀放枕頭下邊!”
燈光照向刀刃,閃閃發光,使我睜不開眼睛。我吃驚地問父親:“放這干啥?!不硌得慌嘛?”
父親嘴一抿,一臉嚴肅的表情。馬上俯下身,湊到我耳邊小聲地說:“你不知道,村里面有些人惡著呢!咱不害人,但要防人!睡不著的時候聽著點周圍的動靜。”
說完,父親又檢查一下我的被褥是否掖好,然后熄燈,回自己屋里了。
父親走后,我屏息細聽,只聽得樹葉砸向地面的最后一聲嘆息。我嫌硌得慌,就把它挪到了被褥下。
當時的我還小,不懂大人的世界。那晚只覺得父親好奇怪。
一直到上了大學,一次和母親的聊天中,我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當年父親的良苦用心,以及感受到父親心中的那分不安和擔憂。
有一次放假回家,我正坐在沙發里看電視劇,母親坐對面縫紐扣。母親是一個地道的農村婦女,對左鄰右舍的雞毛蒜皮多有耳聞。她喜歡和我嘮嘮家常,我也總是耐心地聽著。
母親說,上個月的一天夜里,她已經睡下,突然手機來電,原來是向南。
向南家并不富裕,爸媽常年在外打工,供養他兄妹二人念書。向南正在省城念大學,妹妹靈芝在家念初中。家里沒人做飯,靈芝就在街上順便買點吃的,從不鋪張浪費。晚上回家睡覺。
那一晚,向南告訴母親,他家里剛剛有人翻進去過。妹妹靈芝一個人害怕極了,還在大哭。他正在省城,不能立即回來,就拜托母親去她家看看靈芝。
母親雖然也不是個膽大的人,但還是答應了向南。當時父親不在家,父親和向南爸媽一樣,在外為全家生計打拼著。掛了電話,母親匆匆起床。
母親又喊上其他幾個鄰居,一塊去向南家了解情況。走到向南家門前,聽到靈芝還在哭泣,屋里亮著燈。
靈芝說她自己睡覺前正在看電視,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但電視機還在播放著節目。突然,電視機的聲音沒有了。還沒睡太深的靈芝,覺察到了這種變化。
“電視機是誰關掉的?”腦海中閃現這樣一個念頭的靈芝,立刻睜開雙眼,發現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有一個如豆般大小的紅點。又聞到了濃濃的煙味……
“有人在自己屋里吸煙!!!”
霎時間,“啊——啊——”地一聲,靈芝嚎啕大哭起來。
黑暗中的那個人發現靈芝已經醒來,又這般哭鬧,就立即逃了出去。
但可憐的靈芝并不知道,那個人是否還在家里躲著,繼續哭,繼續喊。期間,打電話給大哥向南。
大家一起安撫靈芝,陪了她很久。母親把靈芝領到家中,和自己一起睡。母親說,那晚她握著靈芝的手,靈芝才算睡著。
第二天,沒來得及看看家里有沒有少東西,靈芝就去了大姨家,再沒回來。
“那晚,我們在靈芝屋里發現了四五個煙頭,那個人是呆了多久啊!”母親感嘆道,說話間好像自己就是那個弱小的靈芝。
我默默地念著“四五個煙頭——”,仿佛還能看到那若隱若現如豆大小的火光,而這火光又讓我想起父親給我的那把刀,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照耀著每一個人。
從那以后,我漸漸開始明白,當年父親給我那把刀的用意,以及父親對我說的那番話。
多年過去,父親給我的那把刀,早已不知去向。
但我知道,那把刀沒有丟。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著。因為那把刀,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如今,父親離開快四年了,我也將為人父。真想對父親說,雖然生活險惡,但我并不想要這把刀。一把讓人望而生畏、懷疑一切的刀。
相比刀,我更想要一粒種子,它可以在我心里生根發芽,開出一朵漂亮的小花,讓我相信世間所有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