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離奶奶離世已經(jīng)將近三年。三年,對我來說,是個不長也不短,恰到好處的日子,這三年里,沒有日日夜夜刻骨銘心的思念,也沒有幸福快樂的滿足,時間就像一味中藥,藥效淡化和抹掉了我所有最深刻的,深入觳觫,不可割舍的記憶。
? ? 每次回到家,看到空蕩蕩的屋子,心里沒有失落,卻總有一種熟悉感,一種深深的牽掛感,撲面而來。我急速想要尋找這牽掛感的源頭,卻始終一無所獲,奶奶的遺物隨著奶奶的離世而去了,不曾有一件東西留下,哪怕是她的氣息。回家的第一晚,便總是做夢,夢見奶奶一聲聲的喊我,來吃飯,來聽她說話,她怕是孤獨(dú)了,想念家人了,在那個陌生的世界里,有些可憐。那些關(guān)于奶奶的事情不停的沖檔著我的腦海。那些日子溫暖的小事一幕幕的變換著,為我做飯,為我趕走蚊蟲,為我準(zhǔn)備新衣新褲,為我梳頭,把我送到車站…………真實(shí)的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剛才發(fā)生,仿佛她就在我的身邊看著我。夢,突然醒來時,我總是淚流滿面,總是遺憾夢的短暫,呆呆著回想著那些夢,那些美好的感情,盡管它模糊的讓我再也想不起。即使我一個人在家,也沒有孤獨(dú)與害怕,我知道有一個人在一直陪著我,用靈魂在保護(hù)我,這就是親人之間無法割斷的情感,心脈相通,情感相連。當(dāng)我離家時,總會產(chǎn)生一種不安,一種牽掛,一種惦念與不舍,拉著我的那顆心,帶著滿滿的愛與靈魂的庇護(hù)告訴我,不要走。直到走出門外,走出那條村莊,關(guān)于奶奶的記憶便一點(diǎn)點(diǎn)的離開了
? ? 奶奶年輕時是個堅(jiān)強(qiáng)獨(dú)立的女子,是家族中的長女,聽從太奶的安排,嫁給了好吃懶做,家境富裕的爺爺,雖然當(dāng)時爺爺家也是地主層次般的等級,可奶奶卻很少依賴她的男人。爺爺在生下他的第一個第二個孩子時便外出做事了,從此少了音訊,幾年都未曾出現(xiàn)過,回家來看一看。而奶奶卻沒有半點(diǎn)擔(dān)心和抱怨,她或許早就知道靠不住他的男人,像那個年代的所有女人一樣,白天在生產(chǎn)大隊(duì)刺繡,做工,掙些工分,晚上回家,洗衣做飯喂孩子,打掃家務(wù),一直忙到深夜。奶奶沒有讀過一天書,沒上過一天學(xué),卻依靠她的雙手供大兒子讀了書,識了字,還蓋了新家。人人都夸她能干,有本事,卻很少有人知道奶奶背后的心酸與淚水。在奶奶的最小孩子出生時,爺爺突然回來了,那時奶奶已經(jīng)40歲了。爺爺帶滿身的傷,還有瘸了的腿,第一次在離家后回了家。奶奶在那一刻本是欣喜的,但卻變成了深深的絕望與害怕。果然,在爺爺回來的第二日,奶奶正在地里干活時,被鄰里急切的喊回了家,在跑回家門口的那一刻時,奶奶徹底被擊垮了,爺爺在喝醉酒時一把火燒了家,也燒光了奶奶壓在箱底存了好久的錢,我們所有人也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一個大家庭的生存變沒了希望,仿佛跌入了寒冷與漆黑的無底深淵。而從那日起,爺爺也變的半瘋半傻,每每半夜突然哭嚎著起來大喊,折磨著精神接近崩潰的奶奶,爸爸的童年也在那一刻偏離了正常的軌道,他早早撤了學(xué),跟著伯伯們外出做工,開始農(nóng)民工般的艱辛生活。
? ? 奶奶漸漸的積勞成疾,得了風(fēng)寒,可她還堅(jiān)持下地干活,為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家,奶奶付出了太多太多,直到70多歲后,她的腿再也走不了長路,外出坐公交車也沒一輛車敢拉她,我看在眼里卻是心痛,人老了,真的要失去很多,承受很多,面對很多。在奶奶72歲時,爺爺去世了,對的奶奶來說是個解脫,但也是個打擊雖說爺爺一直是個很大的負(fù)擔(dān),但畢竟是奶奶唯一的丈夫,唯一的男人,奶奶的頭發(fā)接近全白,沉默了一個多月后在全家人的說服下她才漸漸的擺脫了這種狀態(tài),開始有了更多的笑容,閑著沒事時就到鄰家去轉(zhuǎn)悠,去看看戲,去村的農(nóng)社摸摸牌,又回到了那個健談,爽朗的她。一個人,人可以倒下,但心卻不能倒,生活的希望不能破滅,經(jīng)歷過災(zāi)荒,經(jīng)歷過貧困,經(jīng)歷過種種的奶奶更是如此。但在晚年的奶奶卻更是辛苦,因?yàn)樗溃o了大兒子,二兒子,好的生活,好的依靠卻沒有給小兒子留下該留下的東西,還有缺失了的愛。她便用她的身體來償還。
? ? 很小的時候,爸爸便離開了我們?nèi)チ诉b遠(yuǎn)的南方務(wù)工,一去便直到今年。每逢過節(jié)時,我們幾個孩子才能見到朝思慕想中熟悉的臉,熟悉的聲音和身影。小時候的想念很簡單,只是單純的想念,長大后的思念已經(jīng)入了骨,化成了髓,伴隨著年齡的增長成了心底不可觸摸的痛。在我的記憶中只有奶奶與我朝夕相伴,走過數(shù)十個春秋,一年又一載。奶奶對我是嚴(yán)厲而苛刻的,每天天還沒有大亮,黑漆漆的天空陰冷而寂靜,就被奶奶怒嚨催促起床,要是偷懶一會兒便會被毫不留情的踹一腳。每個周六周末,當(dāng)別人還在睡夢中時,我卻穿著單薄的衣服被奶奶拽到田地里去干活,要是我有所不滿或干的慢,便會被狠狠的批評與說教,這一天奶奶都不會停下來嘮叨,這些日子對我來說是惡夢,我對奶奶深深的厭惡與疏離。小小的年紀(jì)便已會做飯,收拾家務(wù),干農(nóng)活,那時的我黝黑而粗糙的皮膚和那個年紀(jì)的嚴(yán)重的脫離。我一直以為奶奶不愛我們,愛一個人不應(yīng)該是這樣,她會為你什么都做,什么都替你扛,為你解決一切,而我卻無能無力,因?yàn)槟棠淌俏椅ㄒ坏囊揽俊?/p>
? 漸漸長大的我開始懂事了,離家越來越遠(yuǎn),也終于擺脫了那個折磨我的人,就算雙休放學(xué)回家時,看見奶奶一個人,在炎炎烈日下,拔院子里那無人處理的草,我也不會幫她,是的,我怕累怕曬黑,怕弄臟了我的衣服,我覺得是她應(yīng)該的,她喜歡干就讓她干。我拿走我需要的衣服,就匆匆離開了,盡管我還是不經(jīng)意間看見了,那發(fā)霉的黑饅頭,和冷掉的剩飯。臨走時奶奶還是喊我,在學(xué)校多吃飯,多穿衣服,我卻充耳不聞。家里只剩她一個人了,土地荒在那里,奶奶就自己耕種,自己做著一切。關(guān)于奶奶的消息終于離我越來越遠(yuǎn),我沒有任何感覺,從小我就是一個人過的,我覺得我沒有任何親人,我躲開了一切人對我的好,對身邊的人蒙蔽了自己的心。冷到了骨子里。
? ? 直到聽到奶奶病重那一刻,我也認(rèn)為,老人生病是正常的,生了病,看醫(yī)生,打針吃藥就會好,就會恢復(fù)如初,可是我錯了,我以為的那不過是依舊還有生命力的健康人,像正處于開放期的鮮花一樣,敗了還會在開,凋謝了明年還依舊存在,可是,奶奶卻在醫(yī)院里躺了2個月,2個月之后體力不支,離世了。后來,我才聽說,奶奶是得了肝癌,因?yàn)槟挲g大,做手術(shù)有極大的風(fēng)險(xiǎn),但不做手術(shù)的話,要承受極大的肉體疼痛,家人不忍看著年過半百的奶奶還要受病痛的折磨。所以就讓醫(yī)院給奶奶做了手術(shù),切除了那癌變的肝。去見奶奶時,是我第一年高考結(jié)束,來到醫(yī)院見奶奶時,她已經(jīng)虛弱不堪,面色慘白,聲音沙啞,我心露愧疚之感,聽奶奶囑咐我,就報(bào)一個離家近點(diǎn)的學(xué)校,女孩子學(xué)護(hù)理比較好。我心里漸漸不耐煩,成績還沒出來,況且她又沒讀過書怎么知道錯與對,離家近,又想來折磨我吧。我沒吭聲,大約一會兒,就與姑姑在旁邊談起來,姑姑讓奶奶睡會兒,別說話了,奶奶流露出一種失意之感,微微的嘆了口氣就不說話了,盯著醫(yī)院里的吊燈發(fā)呆。我走后,以成績不好為由,在家復(fù)習(xí),再也沒去看過奶奶,家里的人全都去陪她了,也沒有她的消息,奶奶漸漸遠(yuǎn)離了我的生活,我的記憶。
? ? 在準(zhǔn)備快開學(xué)的幾天,我一直都在家,那天早上我還留戀在夢中,就隱約感覺到爸爸坐到我的旁邊,他低著頭,有意或無意的說奶奶走了,耳后,姐姐叫醒了我,說奶奶走了,我還有絲絲睡意,以為在夢中,打算繼續(xù)睡,就聽見屋里刺耳的響聲,我立馬坐起來,腦袋一片空白,是真的,奶奶真的離我而去了,走的悄聲無息,仿佛不忍打擾一切人,安安靜靜的等待死亡。
? ? 我和姐姐快速的跑去大伯的家里,嬸嬸們正在給奶奶穿衣,奶奶,面色灰白,干癟凹陷,奶奶走了,世界上最疼我的人真的離我而去了,突然之間感覺心如刀割,也許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一個那樣來疼我了,爸爸媽媽長年在外,很久很久才回一次家,我從來不記得他們常穿什么衣服,愛吃什么菜,最怕什么東西,就像他們也不知道我愛吃什么,生日是什么時候,只是關(guān)心有沒有錢花,我只記得所有關(guān)于你的記憶,你的脾氣,你愛穿的衣服,你愛去的地方,你愛做的事。或許我們之間的親情,一不小心就會支離破碎,我從來不在意。我在想,還有誰能打我,罵我,讓我去嘗盡酸甜苦辣,或許這個人都不在會有了,我永永遠(yuǎn)遠(yuǎn)就要失去這個人了。
? ? ? 奶奶走了之后,我從來沒有夢見過她,也沒有想她,因?yàn)榛貞浤男┤兆樱遗挛視⒕蔚街舷ⅲ瑫腋5铰錅I。奶奶,其實(shí),我知道,你要懂事,要我堅(jiān)強(qiáng),要吃苦耐勞,要勤奮,要長大成人,不要過于固執(zhí),要珍惜身邊的一切,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在會再有。而我卻傻到今天才明白。 親愛的奶奶,我以為所有的轉(zhuǎn)身都只是離開,所有的回頭都只是惦記,可是,有些離開卻因?yàn)闀r間成了離別,有些回惦記因?yàn)榫嚯x成了思念,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每一個屬于我的日子,卻唯獨(dú)記不起屬于你的日子。有句話,一直存在所有最珍貴的東西往往只有失去時才懂的珍惜,我一直不愿意承認(rèn)的那個自己懦弱的深陷其中不愿意承認(rèn)我愛你的好。奶奶,如果你還在的話,在你最后的日子,請讓我陪你一起過,驅(qū)走你的孤單,把那些屬于你的幸福全部給你,在你手不能抓筷子吃飯時,我喂給你吃,在你雨天老寒腿病犯時,我給你揉腿,在你深夜睡不著時,我講我的故事給你聽,在你想爸爸時,會讓他回來看你,帶你,在你走不了遠(yuǎn)路時,我背著你。在你迷路時,我會第一時間來到你的身邊,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 ? 奶奶,下雨了,記得打傘;困了,記得多休息;天冷了,記得加衣;餓了,記得吃飯;想我了,記得,來找我。日落黃昏時,記得讓我?guī)慊丶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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