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我四歲前的記憶里,除了姥姥,沒有別人。在姥姥家的日子,是我童年里最快樂的時光。
姥姥的村子在西山腳下,山上有很多松樹,處處散發著松香的味道。還有一些野果,最著名的是叫“拖拉盤”的野果,紅紅的,酸酸的。山上還有一座廟,經常有香客。
姥姥的村子很古老,很多老人居住在一個區域,很多墻和門都是籬笆做的。
姥姥的院子里有一種樹,結一種紅紅的果子,像楊梅。大人說這種果子不能吃,我偷偷吃過幾次,很甜,也沒什么事。
姥姥廚房的門,是用草編的,乳白色,很好看。她經常在小鍋里燉我最喜歡吃的“勾勾肉”――雞肉。廚房里布滿了老母雞肉的香味。
姥姥的臥室里有一口棺材,棺材頭上放著一雙小腳布鞋。那時候的老人,很多會提前為自己準備一口棺材。我那時候不到四歲,還不知道死亡的概念,所以那時候也不知道害怕。但是我最害怕的,是姥姥的小腳。
有一次,姥姥打開了一層又一層的白色裹腳布,我看到了變形的腳,很丑很嚇人。
姥姥長的很高,看起來很硬實。梳著整齊的發髻,兩鬢斑白。穿著大襟褂,棉襠褲,小腳鞋。就像《紅高粱》里九兒的裝束。姥姥有七個女兒,兩個兒子,姥爺去世的早,真不知道她一個小腳女人帶著一堆孩子怎么過來的。
聽媽媽說,戰爭時期,部隊經過,有兄弟兩個分別暫住姥姥家和她鄰居家。弟弟肚子疼的厲害,鄰居還不讓呻吟。哥哥著急的找到了姥姥,姥姥讓他把弟弟背到姥姥家,給做稀有的雞蛋給他吃。那個弟弟后來好了,雞蛋也沒舍得吃,走的時候,買了一包針線,送給姥姥,作為感謝。
姥姥沒有幾個牙了,我就經常說,等我長大了,帶你去安鹽(牙,我那時還吐字不清),她就笑得滿臉菊花。可是我還沒掙錢,她就走了。這個愿望也沒有機會實現了。
姥姥的旁邊,住著一戶人家,有兩個孩子,慶香和香軍,長的白白凈凈的。除了記得這些,關于他們的事情,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后來姥姥得了偏癱,搬到了同村的二舅家。二舅,二舅媽,二姨細心耐心的照顧著她。
二舅家的壓井邊,有一棵無花果樹。每到無花果成熟的日子,我們都會大飽口福。
再后來,姥姥就去世了,聽說去世的時候,面容安詳。姥姥去世后,我們也不大去了。
前幾年我去的時候,姥姥住的那片區域,都是斷壁殘垣,老樹昏鴉。
夜里夢見她,她在燒火做飯,看起來很孤獨。
今年五月份,我弟弟結婚的時候,我帶女兒和妹妹一起去西山接四姨,四姨在西山養山雞。西山依然秀麗,只是多了很多田地。姥姥的村落,變化很大,我幾乎認不出來了。
我那時候才不到四歲,如今,我女兒都三歲多了。
很多人走了,很多人來了。
生命,從有到無,又從無到有。
而姥姥,去了彼岸。此岸,再也不能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