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水利局職工吳建,這樣講局長“何光頭”——像行走的冰箱,表情僵硬,語言冰冷,渾身冒冷氣。他的內心,已結冰。你無法融化他,他卻能凍僵你。
我第一次上班時,二十三歲,喜歡穿著皮鞋,鞋底釘鎩子,步伐大,速度快。那天上午,我走在走廊里,咚咚咚咚,聲音又大又響。忽然,一個“幽靈”飄過來,又黑又輕,死死盯著我,又飄過去了。嚇得我一身冷汗,渾身打顫。雖是白天,不見一個人影,沒有一點聲音。燈光朦朦朧朧,走廊又長,望不到盡頭,我毛骨悚然。后來,知道那人是何局長。
我呆呆地站著,平靜心情。這時,又過來一個人,一襲黑衣,悄無聲息飄過去。竟穿著布鞋。接著,來了第三個人,同樣的黑衣,同樣幽靈般飄來飄去。
我定定神,去接待室報到。張主任告訴我,何局長要求,上班時間不許竄辦公室,不許大聲喧嘩,一律穿棉布鞋,降低走路的聲音,減輕對別人的干擾。穿黑衣,既顯得莊重嚴肅,又像機關工作人員的樣子。
何局長以身作則,一身黑,一年四季不變。他老婆不懂,“為什么這樣穿?”他鐵青著臉說:“神秘、恐怖、威嚴,讓人一見就吃驚、害怕,特別是在昏暗的走廊遇到。”
局里的奔馳,是他的專寵,其他人的禁臠。每天早晨七點半,司機準時在他家樓下三米遠等,然后去小酒樓過早,定時半小時。八點半,到局里。路上,不許耽誤一分鐘,內急也不行。
不許任何人打車的主意,副局長也不行。得了急病,也必須自己叫車,“叫不到車,等死。”許多水利站“三不通”(不通人煙,不通車,不通船),防汛抗旱期間,副局長們要在下面駐扎幾十天。
不許任何單位染指,無論多么貴的禮(回十倍的禮也不眨眼),說好話或狠話,“要車?免談!”一句話,人在車在,人亡車亡。車子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誰膽敢說一句與車子相關的話,比如“大修用錢太多了”,“公車私用”,“屁股坐著一棟樓”,輕則停職,重則開除。他說:“當官的騎馬,當兵的步行。自古皆然。”有一次,秘書黃志勇把“關于禁止公車私用的通告”誤放在他的辦公桌上,觸犯他的忌諱,被趕到一個偏遠、荒涼、無人的水利站,“自生自滅去吧!”雖然黃秘書是他的心腹。“上級說話下級聽,上級放屁下級吞。別問為什么!”
車子的一切開銷,不容任何人置疑,何光頭說:“報銷,不講條件。有問題,問上級。”有一次,黨員民主生活會上,望著一個準備“提意見”的手下,他撂下這句話,然后沉默不語。光光的頭皮,泛著青光;渾濁的眼睛,如利箭,掃視在座的人。目光所到之處,大家紛紛低下頭,移開目光。其他人噤若寒蟬,馬上換話題。他說:“這問題不討論,我說了算,出了問題我負責!”
“我的權威,不許任何人挑釁,包括你!”他多次跟老婆講。
給他開車的司機,有一套程序:先微笑鞠躬“局長好”,然后拉開車門,身體90°地說“局長請!”做“請”的手勢。擦好座位,再喊:“何局長,早上好”。然后說:“您坐好,開車了!”如果違反程序,“就提你的舵,下你的課!”
一天,司機周平安違反程序,忘記說“請”。何光頭盯著他的臉,足足五分鐘。為此,周司機不寒而栗了幾天。向老婆提起時,仍說:“嚇死我了,差點完蛋了!”因為司機是隱性的二把手,老板的代言人,福利多得很,肥差!
無情無義的何光頭,人人敬畏。他開除了四個職工,趕走了兩個副手,撤掉了三個中層干部,被稱為“下級殺手”,地位卻穩如泰山。他從不關心職工,從沒笑容,但官職越升越高。據說,馬上升副市長,成了本市官員學習和模仿的榜樣。他告訴表弟——一個官場不得志的人,“做官的秘訣是,聽上級的話,跟上級走。”
二
官運亨通,當然還有其它妙招。他教兒子,“寧可騙父母,也不能騙上級。因為騙父母,一定原諒你;騙上級,一定撤掉你。”他告訴弟弟(組織部干部科何科長),“在父母面前,你是小祖宗;在上級面前,你是龜孫子。爺爺是孫子變來的。要想成功,先練忍功,厚著臉皮向前沖!”
逢年過節,對上級領導,除了例行的“貢品”,他總有“特別的東西孝敬。”省水利廳張廳長,喜歡野生鯰魚的胡子,滋陰壯陽,大補。他挖空心思到處尋,花了一大筆錢,費盡心機,搞到五斤送去,讓張廳長歡度“佳節”。
地區水利局鄭局長,喜歡喝野生蓮心茶,降“三高: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他親自到沒開發的野湖,采摘野蓮,找人加工,得到十斤蓮心,讓鄭局長喜得合不攏嘴。那天,在鄭家,他的手上、臉上,滿是荷梗劃破的痕跡。鄭局看了十分感動。
“如果領導叫他舔屁股,我敢說,他也會做的。”吳建說。有一年發大水,地委趙書記下基層視察災情。他走在前邊探路。書記身子一歪,他鞋襪未脫,就跳進漫過膝蓋的淤泥里,扶住書記。了解到書記不喝飲料,只喝茶,他備好普洱茶,叫工作人員提著開水瓶,隨時沖泡。曉得書記有潔癖,他預備純凈水、香肥皂和新毛巾,以便書記隨時洗手洗臉。他還帶小板凳,以便書記累了坐一坐。真的是關心備至,心細如發,像歌中唱的,“準備著,時刻準備著。”趙書記不好意思地說,“小何,別太累了,歇一歇。這樣的小事,交給下面的人辦。”
“他們辦事,我不放心!”
因此,手下的人都叫他“上級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