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雀臺
閑夢遠
蘇晚秋第一次見到林深是在銅陵老火車站的雨夜。他攥著褪色的帆布包站在臺階上,雨水順著帽檐滴落,在肩頭暈開深色痕跡。這個從東海小城來打工的年輕人,皮膚被曬得黝黑,眉眼卻比銅陵的楓葉還要清透。
"要住店嗎?"她歪頭笑,發梢的水珠墜在鎖骨處。林深怔住,直到她轉身走向巷子深處,才慌忙追上去。
那時的蘇晚秋還不叫蘇晚秋。她叫蘇晚晴,父母都是銅陵鋼鐵廠的退休工人,獨女。高中時她總拿年級第一,卻在高考前遭遇變故——母親突發腦溢血,手術費掏空了家底。她攥著助學貸款申請表站在父親面前,看見他布滿老繭的手在顫抖。
"去吧。"父親的聲音像浸了冰碴,"錢的事別擔心。"
后來她總夢見手術室的紅燈,醒來的時候枕頭總是濕透。打工的第一年,她在火鍋店洗盤子,手指被滾油燙得皮開肉綻。直到某個暴雨夜,遇見了林深。
林深比她大三歲,在北京送了五年快遞。每月八千塊工資,雷打不動地轉給她。起初她會在轉賬備注里寫"辛苦了",后來漸漸變成"盡快買房"、"孩子奶粉錢"。直到某天她站在新開業的網紅烘焙店前,看著櫥窗里金燦燦的泡芙,突然意識到這些錢早已超出生活所需。
"晚晴,"林深在視頻里局促地搓著衣角,"我打算回來。"
她正在直播帶貨,鏡頭前的她永遠妝容精致,"這款碎花裙特別顯瘦!"話音未落,瞥見彈幕突然炸開:"主播老公是送快遞的?""這婚房首付多少?"
蘇晚秋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頓了頓,輕笑一聲:"快遞小哥能有什么出息?"關掉直播前,她對著鏡子練習了二十分鐘微笑。
離婚訴訟那天,銅陵中院的玻璃幕墻倒映著她的紅裙。她踩著七厘米高跟鞋走進法庭,發間的珍珠搖曳生姿。法官示意她陳述,她便開始了長達七分鐘的控訴:
"孩子三歲高燒那次,他在北京吃著泡面加班;"
"房貸車貸都是我刷信用卡還的;"
"就連結婚戒指都是我媽的嫁妝。"
旁聽席上的母親突然劇烈咳嗽,她攥緊了手包里那張泛黃的匯款單。林深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哭腔:"那五年,我每個月都給你轉八千。"
空氣凝滯了三秒,蘇晚秋的珍珠耳墜撞在法徽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她想起某個雪夜,林深在視頻里說"晚晴你多吃點",而她正把保溫桶里的雞湯倒進下水道。
"這些錢都用來養孩子了。"她突然笑起來,眼尾的淚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法官您看看,這店里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用那四十萬買的貨。"
判決結果出來的那天,蘇晚秋在微博發了九宮格。穿婚紗的孕婦照、林深在快遞站搬貨的背影、還有新買的車鑰匙。評論區瞬間炸開:
"當代潘金蓮!"
"北漂五年白干?"
"這笑比金蓮還毒。"
銅陵的雨季又來了,她站在新買的別墅陽臺上,看著渾濁的江水。手機突然震動,是林深發來的短信:"孩子想你了。"
她望著手機屏幕發怔,突然聽見身后傳來開門聲。穿黑色制服的男人出示了搜查令:"蘇女士,關于您名下三家空殼公司的調查......"
暮色中,別墅的燈光次第亮起,像極了她直播間常掛的那句標語:"女人要活成自己的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