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相思》王維
又是陰雨綿綿的天氣,于揚照例撐著他那把珊瑚紅的油紙傘出門。在街上,他一眼就看見了首飾鋪上那只中心一點珊瑚紅的發簪。
剛拿起,就聽到老板娘說:“客官好眼力,這是紅豆簪子,廣東來的新樣式。”
“原來是紅豆啊。”于揚嘆道
那時的于揚才多大呢?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母親在做飯,他得了一顆紅豆。忽然想起,這不就是今天課堂上講的,王維《相思》里的紅豆嗎?于是,立刻就想拿去給六娘看。那天的天氣和現在一樣,天空中飄著蒙蒙細雨,他手里拿著的也是一把珊瑚色的油紙傘。
看他急急忙忙往外走,母親問道:“桐兒,你去哪兒?外面正下著雨呢!”
于揚答:“娘,我去看六娘。”
母親在身后叮囑:“早點回來。”
于揚一路踏著水花來到陳府找六娘。
他敲門喊道:“六娘,六娘。”
六娘開門道:“小秀才,汝來這里作甚?”
他拽緊手里的紅豆,眼神閃爍:“給,給你看個好東西。”
六娘道:“何等好物,且呈上來。”
看著于揚站在門外呆呆的樣子,六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呆呆的,衣服都濕了,快上來吧。”說著便一把把他拉到了屋檐下。
兩個小人兒并排坐在門檻上。
于揚輕輕把手打開,讓六娘看他手心的紅豆。
六娘湊近一看道:“我當是什么寶貝呢,這不是紅豆么?有什么好稀奇的。”說完轉身就要進府里。
于揚連忙道:“這可不是一般的紅豆,這是王維詩里的紅豆。你沒聽過王維的《相思》嗎?”
六娘俯身看著于揚道:“小秀才,那你背的出嗎?”
于揚立馬起身道:“哼,怎的不能?”
六娘說:“那你背一個給我聽,背不出,打手心。”
于揚說:“好。”清清嗓子,便開始搖頭晃腦的背了起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支,愿君多采擷,此物......”于揚用余光掃了了六娘一眼,六娘正望著他。可是此物后面是什么呢?“此,此物,此物.......”于揚連說了一串“此物”。可是“最相思”這三個字,在他舌尖打了好幾個轉也沒能說出口。
突然,六娘走近他。他一驚,差點掉下去。六娘拉住他,嚴肅的說:“伸出手來。”
這時,母親來找于揚:“桐兒,桐兒,飯熟了,快回家來。”
于是,他趁機掙脫開說:“娘叫我了,再見。”把紅豆放在六娘手心,拿起油紙傘便跑開了。
六娘在他身后想喊他,可于揚已經跑遠了。
“哼,還沒告訴我此物怎么樣呢?”六娘看著手中的紅豆喃呢道。
次日,夫子上課的時候,讓大家朗誦昨日上課講的王維的《相思》。大家都搖頭晃腦的開始朗誦“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支,愿君多采擷.......”念到“此物最相思”的時候,不知怎的,于揚腦海里浮現的卻是,昨天六娘的那句“伸出手來”。
一回神,夫子已在自己課桌前,向他伸出手。嚴厲道:“伸出手來。”
小伙伴們都偷笑不已。
夫子拿戒尺狠狠的打了他的手心,并嚴厲的批評了他。
放學后,于揚看著自己紅通通的手心,沮喪的往家走。
殊不知,這邊六娘早就熬好了紅豆粥等著他。
于揚經過六娘家門口時,六娘喊住他:“小秀才,你過來!”
于揚回過頭,看到六娘,立馬轉身把手藏在身后。
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六娘問道:“怎么了?被先生罵了?別難過了,給你看個好東西,算是昨天的回禮。”說完便端出一碗熱騰騰的紅豆粥。
于揚一看興奮的立馬伸手去接,全然忘了自己被打紅的手。結果,一碰到熱乎乎的碗,手更疼了。忍不住“唉呦!”一聲慘叫,差點把碗打翻。
六娘接住碗,柔聲道:“先生打你啦?”
于揚立馬邊把手往身后藏,邊搖頭。
見他這樣,六娘無奈道:“張嘴。”說著便拿勺子舀了一勺粥往于揚嘴里送。粥大概有些燙,看到于揚齜牙咧嘴,燙的淚花都要冒出來了,拿手在嘴邊直扇,卻還一臉無比滿足的樣子。六娘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于揚抬頭看了一眼這綿綿的細雨,忽然胸口有些發悶。后來,他喝過好多紅豆粥,各式各樣的都有,可都不及當年六娘的那碗溫暖。
你問我后來?
后來,六娘和于揚都長大了。
六娘出落的越發美麗,每每上街,總能引無數人為之傾倒,上到八十老朽,下到三歲孩提,無不為之驚嘆。
于揚呢,自然也是一表人才。依舊每日刻苦學習,等待有朝一日金榜題名,衣錦還鄉。
那日,于揚下課回來,在街上正好遇到出來逛街的六娘,兩人相視一笑,然后擦肩而過。自從六娘及笄之后,于揚便鮮少見到六娘了。聽聞,她日日在家學習女紅,現在女紅已經非常好了。
于揚每每經過六娘家門口,總是習慣性的往六娘家望去,期盼哪天能再見到六娘。六娘也時常會在家門口張望,希望哪天能遇見于揚。可是事與愿違,他們一次也沒遇上。
直到那天,于揚正在閣樓學習。忽然聽見窗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一望卻是六娘家的方向,他丟下書立馬往外跑。擠開人群,站在陳府門口,他赫然看見,府門上那大紅的燈籠和喜字。忽然就蒙了,恍惚間聽到大家說“這可真是大喜事啊。”“對對對,真是門當戶對啊!”.......
于揚發了瘋的往陳府后院跑,他想問問六娘,能等等他嗎?
到了陳府后院,他卻沒有了敲門的勇氣?六娘是大家閨秀,嫁的是豪門貴族。就算她能等自己,可自己能給她幸福嗎?思及此,于揚放下了正要敲門的手,哭得不能自已。忽然,聽到門后一聲嘆息。再細聽,卻又什么都沒有了。罷罷罷,自己終究給不了六娘幸福。
殊不知,六娘有多希望他能敲開這扇門,帶自己離開。可六娘也知道,這不只是一扇普通的門。
所以,她不怨他。
六娘還是坐上了花轎,成為了漂亮的新娘,只可惜新郎不是于揚。
忽的,六娘就想起那時于揚給自己看的紅豆,為自己背的《相思》。想起,自己給他喂粥,他齜牙咧嘴,燙的淚花都要冒出來了,拿手在嘴邊直扇,卻還一臉無比滿足的樣子。忽然就笑了,笑著笑著,淚花就出來了。心中苦得發澀。
后來,六娘還是知道了于揚沒有背完的那首《相思》最后那句是“此物最相思”。
原來是相思啊!
一年后,于揚高中。北上受皇上召試,列二等,入四庫館謄錄。
他帶走的只有六娘留給他的那方紅豆手帕。
“客官,客官,這個戴在頭上肯定好看,您來一支吧。”老板娘說道
“不用了,謝謝。”于揚答道。
因為,最適合這簪子的人,已不在身旁。
王初桐(1730—1821)字于揚,號竹所,又號紅豆癡儂。 ?嘉定方泰人,諸生。幼家貧,性恬淡,后為乾隆帝召試,列二等,入四庫館謄錄。歷任山東新城、淄川等地知縣。天才藻陌,尤工倚聲,著有《嘉定縣志》、《貓乘》、《奩史》等。《奩史》云:“紅豆色勝珊瑚,粵中閨閣多雜珠翠以飾首”。紅豆,相思之謂也。
注:本文改編自“中國唱詩班”系列短篇動畫
之《相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