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與唐老師電話聯系兩天后,他專門開車到重慶來接我和父親,讓我們可以先去學校參觀,參觀過后,有意再報名都行。那天,我和父親來到這里,看到了有不少學生,還有不少老師。再看教室,每個教室里都有投影,老師介紹說學校都是多媒體教學。反正,當時給我的感覺就是,成才學校與我們當地中校的設施不同。我當時認為,這里就是大學。參觀那天,父親就為我報了名,交了一萬八。因為唐老師說學費是一年一收,盡管學費很貴。但我和父親當時也不清楚真正的大學生的學費到底要多少,也許,正規大學的學費也同這里的學費一樣,半學期就收九千學費。我父母都在家務農,父親偶爾會去建筑工地當一段時間小工,那近兩萬元的學費對我們家來說,是一筆非常大的數目。但當時父親和我都沉浸在可以上大學的喜悅中。報了名回家后,母親想辦升學酒宴,父親不同意。父親還是認為,沒有讀高中就上大學,還是像走的后門一樣,不好對外宣揚。之后在家沒呆幾天,我就到學校報到了。我是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的。因為,在我上學前兩天,母親就病了,母親一下子就失去了勞動力。在這里上學上了一個月吧,我就發現不對勁了。因為,我看到,來這里上學的學生幾乎都是拿父母的錢來玩的。就連一些老師,上課就像是敷衍了事。一個班級,有的學生才十五六歲,有的學生都已經三十幾歲了。學的課程幾乎都是電腦課程。我曾以為會有語文,數學,或者其他很多科目。全不是,這就是一個電腦培訓場所。你們知道成都“五月花計算機學校”嗎?這里還遠遠不如五月花。至于說拿大專文憑,純粹就是拿時間和錢來買。我給我爸說我要退學,我把我在學校里見到的情況給他說了,他聽后心也涼了。特別是我母親聽到了這個情況后,她的病也更嚴重了。雖然他們沒有責怪我不成器,但是,我內疚得不得了,也沒有心情學習了。現在只想能夠退學。但學校說要退學的話,就不會退任何費用了。聽說,前年也有一個學生因為想退學,學校也是說不退任何費用了,后來,他從宿舍樓的三樓跳下來,摔殘了。這個春節我一點心情都沒有,也不想回家,只想在這冷清清的學校里冷靜一下。
警察叔叔,我這個事情,你們可以幫我嗎?
郭隊長看了看同來的雙流縣公安局的同志,又看了看那個學生,說,同學,你這個事情我們管不了。不過,你可以把你的情況向相關部門反映反映。
雙流縣公安局的同志的臉色有些尷尬,不過,他們還是接過郭隊長的話說,同學,你的這個情況我們一定會向相關部門反映的。
那個學生聽到郭隊長他們這么說,心里有了不少失望。這時,他像是撇開話題一樣,說,你們來找唐老師,找他有什么事嗎?
郭隊長覺得,不宜把唐明遇害的事告訴他,于是便說,沒什么。只是了解一些情況。那個學生又問,你們是調查他詐騙的事嗎?
郭隊長心想,現在,他們學校的學生居然把唐明的招生工作方式視為詐騙,這說明,唐明的工作方式的確是出了嚴重問題的。
在成都的調查沒有什么非常有用的收獲,郭隊長打算回響灘后再從響灘中學這十年的高三畢業落旁生查一查。在回響灘的路上,郭隊長的手機響了,居然是宋明國打來的。
宋明國在電話里說,他還有一個情況想給郭隊長他們說。郭隊長說他們在出差,讓他等兩個小時,馬上就響灘了。
回到響灘后,郭隊長直接駕車就去了宋明國家。到他家后,發現他只有一個人在家。郭隊長還沒有問,宋明國就說,我爸媽都走親戚家去了。有件事,我猶豫了這幾天,決定還是給你們說一下。
郭隊長問,是什么情況?
宋明國抿了抿嘴唇,說,我看到了。
郭隊長問,你看到什么了?
十四
宋明國說,那天晚上散席后,原計劃大家一起去K歌的,包廂都訂好了。可是,唐老師說他還有事,不能一起去K歌了。后來,宋明湖和宋明卿還有其他幾位同去了。我給他們說我家里還有事,不去K歌了。他們也沒有勉強。其實,我說我家里有事只是一個借口。說實話,當晚在席上見到唐老師的舉止,實在與師表不合,他口頭禪就是一句非常難聽的臟話。聽他說話,感覺是嘴里跑火車。他說,他與中央民族大學的校長是親戚。我知道中央民族大學的校長是黃泰巖,人家是山東招遠人,跟他八桿子打不著的。所以,當晚我做了一個決定,偷偷地觀察一下唐老師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于是,當晚,我有跟蹤他。新街有路燈,我不敢跟近了,只是遠遠地跟著,但我可以看清他正在給誰打電話。他喝多了,走得并不快,甚至,他在連接新街和老街的那座橋上停下來打了十幾個電話。當時我猜可能是對方不愿意接他的電話吧。之后,他又往老街走去。我之前聽宋明卿說過唐老師的老家就在老街。老街沒有路燈,街面很昏暗,所以,我跟得有些近。走進老街沒一會兒,他居然停了下來,坐在了一戶人家門前的臺階上,他抽著煙,他居然坐在那里抽了很多支煙。我也在遠遠地偷偷地觀察著他。可沒想到,他居然在那里坐了快一個小時。期間,他又打了好幾個電話,后來,電話打通了。我隱約聽到他說,別猶豫了,現在很多學生都已向我報名了,你到底考慮好了嗎?你剛才讓我等你回復,你現在也沒有回復我。如果電話里說不清的話,你出來,我給你詳細說明一下。我現在就在老街等著呢。打完電話,他還是在那里坐著。我心想,也許還有其他高三的學生托他辦上大學的事吧。后來,我看到他終于起身向前走了。我又跟著他。他沒走幾步,可怕的事就發生了。他突然不見了。我以為是他發現了我,悄悄地躲了起來。正當我猜想時,卻又聽到一個男子說話的聲音了。我知道他剛才消失的那個位置處有一個巷子,兩邊都是木樓閣舊房子,一邊沒有人住,一邊是一個獨居七旬老人住。那條巷子兩頭都是街,都屬于老街的一部分。
當時聽到那個男子說話時,我以為唐老師是遇到搶劫了。可是,我聽清楚了一兩句話,好像有人對唐老師說,十年了,我等今天等了好久。十年前你把我騙了,把我的人生都毀了。
我又聽到嗚嗚的聲音,好像是唐老師發出來的。出于好奇,我悄悄地朝那個巷子里望去,巷子里沒有光線,只隱隱約約地看到兩個人影。突然,我聽到唐老師痛苦地叫了起來,不一會兒后,我看到那個人就從巷子的另一頭跑了。再之后,我聽到唐老師在喊救命,但是聲音很微弱。聽到他喊救命,我嚇怕了。我怕惹上事,于是就轉身跑了。第二天聽說唐老師死了,我更害怕了。所以,這幾天我都不敢出門。我怕兇手會找我,殺我滅口。
聽完宋明國的這一情況,郭隊長有點興奮,因為,照宋明國所反映的情況來推斷的話,那個人十年被唐明騙過,而且還幾乎毀了他的人生。如果那個人是女人而說那兩句話的話,可能是十年前唐明欺騙了對方的感情。而現在恰恰是一個男人說唐明當年欺騙了他并毀了他的人生,這種情況就兩種,一種是唐明性取向同性。另一種毫無疑問就是當年唐明騙對方上大學詐錢一事了。郭隊長他們覺得極有可能是后一種情況。如此一來,這個范圍就縮小很多了。
郭隊長查了十年前響灘中學全部高三畢業生的資料后,再結合當年那些高三畢業生現在的情況來看,有兩個人有嫌疑。他們分別是宋世道,宋世會。
郭隊長調查得知,十年前,宋世道,宋世會,李秀,茍雪,李世鏡,宋世捷他們都向唐明給了一萬元的活動費用,說可以上想上的大學。后來,宋世道他們離開響灘后,好幾年都沒有回來,甚至,李秀,茍雪,李世鏡他們三人到目前都沒有回響灘,已經整整十年了。幾天前的同學會,宋世道和宋世會都參加了。他們肯定知道唐明回響灘了。
宋世會和宋世道都住在鄉下,同村。郭隊長先去見的宋世道。宋世道家里正在招待客人,宋世道先前被郭隊長他們就唐明遇害一事問過話,所以,他認識他們。
郭隊長把宋世道叫到了他家屋后面的田埂上,郭隊長說,對不起,不知道你家在待客。不過,現在,關于唐明遇害的事我們還得向你問幾個問題。
宋世道說,沒關系,反正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郭隊長笑了笑說,你把我們當成“小鬼”了。
宋世道連忙解釋,說,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郭隊長,我不太會說話,你們別放心上。
郭隊長說,我也只是給你開個玩笑。不過,言歸正傳。希望你再給我們說一下案發當晚你的行蹤。
宋世道說,那晚宴席結束后,有些同學要去唱K?,因為我小孩子在家,他體弱多病,我不放心,于是就回家了。
郭隊長說,聽說春節前你是一個人從外地回來的。
宋世道說,沒錯,因為我們的船老大要拖我們幾天的工資,我就讓我老婆帶小孩子先回來,不然越往后就越不好買車票。
郭隊長說,聽說你的小孩子一直在生病。
宋世道的表情有點苦悶,說,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小孩子身體太單薄了,常常生病吃藥。
郭隊長說,其實,我們這次來,是想知道你和唐明十年前的事。
宋世道一聽郭隊長這句話,表情由方才的苦悶變得有些復雜了。他說,十年前年少無知,被他騙了。我想,你們肯定會問起那件事的。那件事這十年來我從不想提起。現在已經過去十年了,唐明也死了,既然你們問起,我也就說說。
十五
十年前,我的學習一般,但想考上理想的大學還是挺沒機會的。后來,我們認識了唐明。唐明當時比我們高兩個年級,我們讀高三時,他已經讀大二了。唐明當時說,他可以托關系,讓我們上想上的大學。當時,我,宋世鏡,宋世會,茍雪,李秀,宋世捷,每個人都給了他一萬元,他當時說那錢不是他得,是活動經費。我們信了。當時,也像幾天前那天晚上的德全樓305房間里的那些學生一樣請唐明大吃了一頓。我們當時每個人還都恭恭敬敬地向唐明敬了酒。呵呵,當時的我們真的很傻,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后來,我們去了唐明所介紹的大學,才發現那就是一些電腦培訓場所。我們質疑時,唐明拍著胸脯說,放心,在這里學兩年后,保證能拿到大專文憑。然而再進修兩年,就可以拿本科文憑。當時,我們已無退路了,在上成都之前,唐明就收走了大家為他準備的活動經費。
在那所謂的學校里呆了一周,我們幾個同學都崩潰了。我們都想著退學。可是,學校不同意,當初報名時是學校要求一次性繳齊兩年的學費,現在學校不同意你退學,學費也不同意退一分錢。兩年的學費是兩萬。十年前的兩萬,可敵現在的四五萬了。我們都發現被坑了。但卻無法了。只有硬著頭皮在學校里“學習”,可是,我們幾個誰也沒有心情。甚至可以這么說,全校百分之九十的新生都沒有心情學習。學校里的所謂的軍訓教官整人,用腳亂踢亂踹,甚至連女生都踢踹。當時新生們準備造反,有人建議,大家一起抗議,要求退學。后來不知怎么走漏了風聲,新生抗議計劃破產了。學校就像監獄,進校容易,出校難。校園圍墻很高,墻沿有很多玻璃片。要想翻出去,還真得有越獄的心理準備。后來,我們麻木了,居然在那樣的學校里呆了兩年。節假日回家后,從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我們上的那個學校,任何人問到我們學校時,我們是打死也不說的。我們心里都清楚,如果要讓我們提起那個學校,就像讓一個少女向人家提起自己被別人強暴時的情景。自從唐明把我們帶著那個學校后,他就再也沒在我們面前出現過了。
兩年后,我們都去了浙江打工,在那種學校根本學不到東西。況且現在社會上本科生一抓就是一大把。去浙江后的第一年,我是高不成低不就,兩天打魚,三天曬網。差一點就成為了流浪乞討人員。后來,只好進廠,或者當服務生,從事簡單的手工勞動。漸漸地,又把自己變麻木了,曾經的遠大志向終究只是成了一個夢。這十年來,我盡量不去想那些事,只有麻木,才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命,如果稍微有一點清醒的話,我是很不甘心這樣的命運的。對于唐明,我實在沒什么可以說的了。如果人類沒有法律的話,我想我的報復手段也會和那個殺死他的兇手行使手法的一樣。只是,現在我也有些看開了,雖然我從事的只是一些麻木的工作,雖然我的小孩子體弱多病,但是,人生有老婆孩子熱坑頭,我也知足了。像我這樣的人,人欺天不欺。對于唐明那樣的人就算人不收天也會收的。
聽宋世道說完后,郭隊長便帶著小張告辭了。小張在路上問,隊長,你怎么不再問問他?
郭隊長說,看得出來,兇手不是他。
小張說,就憑他的一面之詞嗎?
郭隊長說,憑我的感覺。
小張有些發怵了,問,什么意思?
郭隊長說,走,去見見宋世會。
宋世會的家庭情況有點特殊,村里的情況一般都是年輕人出去打工,老年人守在村里,而宋世會家呢,他父母出去打工了,他留在家里。
在郭隊長向一位年老鄉人打聽宋世會家在什么位置時,老人就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老人問,你們找他做什么?郭隊長說,找他有點事。大叔,請告訴我們他家怎么走?
老人向一個山頭指去,說,就在那里,他們單家獨戶。宋世會這小子,幾年前好像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說什么也不出去打工了。別人的同齡人都成家立業了,他卻在家里刨地刨田。他父母急他的親事,家里又沒有什么錢,他也不出去打工,沒辦法,他父母就出去打工了。在村里他也不愿意給誰來往。我們看他好像有點精神不太正常了似的。往往大半夜的,他把他家里的音響放得滿山都聽得到。
郭隊長他們見到宋世會時,他正在鋤他房子旁的一塊地。郭隊長叫了一聲宋世會的名字,宋世會抬頭看著郭隊長他們,仿佛看入了神似的,一動不動地站著。
郭隊長走到他跟前,說,關于唐明遇害的事,我們還要問你幾個問題。
宋世會把手里的鋤頭扔在地里,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春天到了,要翻地播種了。說完,他朝家里走去。郭隊長跟著宋世會進了他的屋里,他家的房子還是瓦房,光線不好,房里時有點昏暗。宋世會搬了一條長凳子走到屋外,說,同志,房間里很黑,到外面坐吧。
郭隊長和小張打量了一下房間里的擺設,東西放得太凌亂了。正當郭隊長轉身向屋外走去時,他看到了一堆臟衣服里有一件衣服有淡紅色的臟漬。郭隊長敏銳地感覺到,那件衣服有問題,他把那件衣服拿起來,發現,那衣服是洗過的,只是沒有洗干凈,那塊淡紅斑漬還看得清。
郭隊長叫住宋世會,問,這衣服上是什么?
宋世會說,過年時,我殺了一只雞,濺了雞血到衣服上。但郭隊長心里十分清楚,雞血根本沒有那么大的噴濺量。
郭隊長說,你確定這是雞血嗎?
郭隊長一直看著宋世會,他沉默著。突然,他手里的長凳落在了地上,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僵,隨之,他坐在了另個凳子上,頭埋著,癡癡的盯著地板。
郭隊長說,據我們調查,案發當晚,宴席散后,你和宋寧他們一起去過KTV唱歌,但是,你沒有呆多久就離開了。
郭隊長的話還沒有說完,宋世會突然說,他該死,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想必你們已經知道十年前他騙我們的事了。從那該死的學校出去后,我們去了浙江,進入社會,我們才發現啥也不會。也許你們會認為,就算我們不去上那個學校,高中畢業就出去打工的話也是啥也不會的。可是,我們接受不了,他騙了我們的錢,把我們當傻子一樣。呵呵,其實,我們真的就是傻瓜。到浙江后,我們幾個在一起呆了幾天,一起找工作,找了好幾天,根本就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我們幾個身上的錢也快花光了,于是大家就化整為零,各自“奮斗”了。
不過,宋世捷和茍雪在一起,宋世鏡和李秀在一起,他們是兩對情侶。我先在一家小飯店里當了一段時間跑堂的。后來,不做了,游閑了幾天后,噩夢就開始了,我居然被騙進了一個黑磚廠里,在那里,我被當奴隸關了大半年,我差點死在了那里。后來黑磚廠管事的見我可能隨時會死掉,就趁天黑悄悄地把我扔到了一條偏僻的馬路邊上,后來,我居然沒有死掉。經過那件事后,我真的是想見到一個騙子就宰一個騙子。當我再次見到茍雪時,她居然已經在做“皮肉生意”了。我問她,宋世捷呢?她回答說,死了。我以為她開玩笑,可是她又說,他換了好幾個工作,都做不下來。我養了他半年的時間,有一次和他吵架,罵了他一句窩囊廢。沒隔幾個小時,他就上吊了。呵呵,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沒有面包,哪來的愛情呢?
十六
后來,我回家了,這幾年,我是不想再出去了,我就想在家務農,我也打算好了,不婚不娶。平靜地過完這一輩子。
可是,初三那天,我居然又見著他了,他居然還那么油光滿面,當我看到他正在和幾個高三學生吃飯喝酒時,我就一下子想起了當年我們幾個做的白癡的事來。當時,我真的就想立即殺了他。你們知道他有多壞嗎?他不僅以上大學的名義欺騙學生,而且,響灘鎮一直有一個傳言,就是說,十年前,他強暴了一個高三女生,但是,那個高三女生卻沒有報警,那件事也不了了之了。盡管這只是傳言,但是,我是相信他肯定做了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關于那個傳言中的被他強暴的那個高三女生,聽說姓賀。至于傳言的源頭,聽說是他喝醉酒后吐露的半截兒話。不過,后來,我懷疑那個被唐明強暴的女生應該是茍雪。當時,茍雪正在追求宋司南,而唐明只知道宋司南的女朋友姓賀。所以他把人名搞混掉了。我猜,茍雪應該也不是被唐明強暴的,我猜,茍雪是想用上床的方式來抵那一萬元的活動資金。當初可能是當著我們的面收了茍雪的錢,私下又退回給她了。之所以我這樣猜測,是因為在那破學校上學時,茍雪為我們幾個同學做了大半年的東。而唐明之所以酒后說他強暴高三女生一事,大概只是想炫耀一下他“法外通天”的本事吧。同志,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呢?
郭隊長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得由法律說了算,你我都說了不算。說說那天晚上你殺害唐明的經過吧。
宋世會卻笑了笑,說,有什么好說的呢。那天晚上在德全樓見到他后,心情就一直壞著。可是,當著老同學們的面,又不敢表現出來。后來,跟著一些老同學進了KTV包廂里,也沒有心情唱歌,沒呆一會兒,我借口身體不舒服,就先離開了。走在老街的時候,內急,就到那個巷子里小解,突然,我看到了巷子另一頭有一個人,好像喝多,扶著墻,好像在嘔吐。我走進一看,用手機燈光照了一下那個人的臉,我認識他來了。我幾乎沒有考慮,就把他拽進了巷子里。那時我心想,真是得償所望,讓他栽到了我手里。積壓了十幾年的火,再次爆發了。我訓斥著他,可是,他好像壓根就記不起我來了。也許他騙的人實在太多了吧。天賜良機,我也沒有給他多廢話,抽出刀來朝他捅了幾刀。捅了他之后,我突然害怕了,畢竟這是在殺人,于是,就跑了。
郭隊長問,你哪里來的刀?
宋世會說,自己帶的。自從那年在外地被騙進黑磚廠后,我就一直帶著刀防身了。
郭隊長說,刀呢?現在哪里?
宋世會有點驚訝,說,不是還在他身上嗎?我當時跑得急,也給嚇到了,跑到半路了才想起刀還捅在他身上。
郭隊長說,你確定刀還留在他身上?
宋世會說,我確實沒有拔刀。
郭隊長說,你還記得你當時捅的是他什么部位嗎?
宋世會想了想,說,捅了他大腿幾刀,還有捅了幾刀在他的肚子上。具體幾刀,我也想不起來了。
郭隊長說,你還捅他幾它部位了嗎?
宋世會說,沒有。當是,我怕他叫出聲,一只手捂著他的手,一只手捅他。
郭隊長聽到這里,他的腦海里就浮現出了一個最不愿去想的人,如果宋世會現在說的是真話的話,那么,真正致唐明死亡的人就是“他”了。郭隊長甚至假設,當晚宋世會捅了唐明后,因為害怕,忘記拔刀就跑了,而他捅唐明的那幾刀都不致命。后來,唐明慢慢地向巷外移動,移出巷口時,正好倒在了正要回家的那個人的面前,那個人當時肯定認出了唐明,于是,“借刀殺人”,捅了唐明胸部致命的三刀。然后再發第一報警人的身份出現在警方面前。
小張好像也想到了這點,他對郭隊長說,我們繞了這么大的一個彎子,居然還是繞不過他。
郭隊長說,他現在的嫌疑雖然非常重大,但是,我想不到他的動機。
小張說,的確。十年前他和唐明根本就沒有交集。
郭隊長說,也許什么地方我們漏掉了。
宋世會被帶到了響灘派出所里再次作了供述,他依然供述,只捅刺了唐明的腿部和腹部,捅完之后,刀還插在唐明身上沒有拔掉。
另外,同事宋昊給消息說,通過尸檢,死者腿部,腹部的刀口與胸部的刀口有很明顯的不同,死者腿部和腹部的刀口從專業角度來看,都沒有傷及要害,傷口淺,幾乎是只傷到肌肉,沒有傷到致命的血管。說得難聽一點,就像凌遲處死的頭幾刀,只是很痛,要不了命,真正要命的是胸部的三刀,其中兩刀刺破心臟。根據心臟器官被刺破的傷口來看,作案兇器短小,如果不用力的話,刀尖刺破不了心臟器官的。再根據胸部外面的皮膚傷口處來看,傷口處有銜接刀刃的刀柄的印痕,這種印痕是嫌疑行兇時用很大力度時產生的。這說明,嫌疑人也明白兇器的刀刃短小,擔心刺不穿其心臟,所以下了很大的力氣。由此看來,嫌疑人與死者不是有新仇就是有舊怨。
郭隊長他們重新梳理案情后,心情有些沉重,他們感覺到了,馬上就會水落石出了,可是,水底那塊石頭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呢?
而恰在此時,宋世明打來電話,說,郭隊長,明天一過,我就要返京了。郭隊長說,宋記者,我答應你的事就會做到。宋世明說,如此說來,郭隊長已經快破案了。郭隊長說,現在還不方便對外公布。請原諒。宋世明說,理解理解。
郭隊長再次找到宋明國,問,當晚你在暗中觀察唐明時,還發現有什么人嗎?
宋明國想了想,說,唐老師當時坐在臺階抽煙期間,老街上有走過幾個老街居民,我沒發現異常的人,他們有的會瞟一眼抽煙的唐老師,但都沒有停下來。后來…后來…在聽到唐老師用微弱的聲音喊救命時,因為害怕,我就跑回了家。后來的事就不知道了。
郭隊長向宋明國問起了宋司南,宋明國說,我不熟悉宋老師,我不在他手上讀,肯定是認識的。不過,他的情況我知道得很少,只知道他是一個非常嚴厲的老師。
宋明國沒有明白過來郭隊長向他問起宋司南的原因。他現在還對當晚看到唐明遇害一事還心有余悸。
十七
郭隊長再次向宋司南的老同學們了解關于他的情況。
宋世道說,當年,宋司南是我們班的學霸,也是學習委員,當時我是學渣,跟他近距離接觸的次數少,不過,宋司南他為人挺好的,樂于助人,不像其他一些學霸恃才傲物,看不起學習不好的同學。以前隔壁班有個姓林的矮個子,學習好得不得了,人品就差得不得了。大家就給取了個林矮子的外號。說遠了,要說宋司南和誰走得近的話,我想大家都會說他與賀小清吧。當年的他們真的是男才女貌,哦,不,男才女貌還形容得不全面,因為他們的學習都好,物以類聚,哦,也不對,哦,人以群居吧。反正,我們看他們倆非常般配,天生一對。雖然他們都扭捏,從來都不承認他們的關系,但是,他們經常一起晨跑,一起學習,假日一起散步,現在,我覺得他們當年的感情,就是凈得像天山冰水一樣純潔的愛情。
可是,高中畢業后,他們倆就斷了聯系,不是這次畢業十周年的同學會,我們都還不知道賀小清出國留學多年。挺遺憾的,他們倆沒有走到一起。聽說,宋司南一直等著賀小清,可是,后來,宋司南的父親得了什么病,需要人照顧,家里人也勸他成家,所以,他就和小學韓雪老師結了婚。也許,這就是天意吧,天意弄人。
郭隊長問,十年前,宋司南與唐明認識嗎?
宋世道說,當年學校學生會剛成立,唐明是內命的學生會副主席,當年學生會的成立,是個新鮮事兒,全校師生都挺關注。作為副主席,唐明露臉的機會挺多的,每周一的校會,學生會主席茍彪和副主席唐明都會上臺發言的。所以說,宋司南是認識唐明的,唐明好像也認識宋司南,當年宋司南是學霸,露臉的機會也不少。不過,他們倆好像沒有說過話。
郭隊長說,他們在校外有過矛盾嗎?
宋世道說,你是說宋司南和唐明嗎?怎么可能?宋司南是一個不生事端的人。聽說他唯一一次打架就是他和賀小清一次晨跑時被龍中華那幫小混混挑釁,為了保護賀小清,他才動了手,那次他受了不輕的傷。不過,對于他和龍中華那次恩怨,很快就沒了下文,因為龍中華后來騎車墜崖摔死了。而他和唐明在校外幾乎就沒有碰面過。
偵訊過好幾個宋司南的老同學,其他人和宋世道說的情況幾乎一樣。郭隊長心里有些急,口里自言自語嘮叨著,動機呢?動機呢?
再次審問宋世會時,問他當晚在老街有沒有看到宋司南時,宋世會也給了否定的回答。
郭隊長給已在北京的賀小清打去了電話,問起了宋司南的情況。前期調查,賀小清被排除了作案的嫌疑,但是,賀小清幾天前回北京時,郭隊長也跟她說過,案子沒結之前,如果調查需要,她是必須回響灘來配合調查的。
當郭隊長把宋司南和這個案子的關系簡單地說了一遍后,北京那邊的賀小清非常直接地說了一句,我馬上回來。
掛掉電話后,郭隊長可以感受得到,賀小清對宋司南的感情依然還是那么濃。
關于對宋司南的調查,老同學們都知道了。宋司南本人也知道了,關于宋司南當年和賀小清的事,以前不知情的韓雪現在也全都知道了。宋司南和韓雪靜靜地坐在客廳里,倆人都沉默著,空氣里全是緊張而沉郁的因子和離子。
其實,關于宋司南當年的舊情史,韓雪不上心了,她現在不是在吃醋,她是在恐懼。
終于,韓雪盯著他問,那件事真的是你做的嗎?
宋司南說,沒有。
韓雪說,現在全鎮的人都在傳言,宋世會只捅了唐明的腿部和腹部,他胸口上的三刀到底是不是你捅的?
宋司南突然像吼起來一樣地回答,我沒有。
韓雪看著他,許久都不說話,只是,眼淚不停地流了出來。
宋司南依然沉默地坐著,韓雪低聲哭了好久好久。看著媽媽哭了,旁邊的小禹撲到媽媽的跟前,也哭了。
宋司南不敢看到這一幕,他起身打開門,離開了家。宋司南滿大街的亂逛,他知道,身后一直跟著兩個人,他開始被監視起來了。
宋司南停在了那座連接新舊街的橋上,佇立著,不抽煙的他方才居然買來了煙來抽。
一輛紅色的奧迪汽車在橋上停了下來,賀小清打開車門,朝宋司南走了過去,對于賀小清此時的到來,他不悲不喜。
賀小清說,你什么時候學會抽煙了?
宋司南說,記不起來了。
賀小清說,十年前,我們也是這樣,站在這座橋上,一起看河面上的船只,一起聊天。現在想想,當初真的好美。
宋司南說,幾年前,這河面上就沒有船了。每個村里都已通了公路,大家都不坐船了。
賀小清說,看來,很多人都在試著改變自己。
宋司南說,有些事情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
賀小清說,是呀,有些事情是一輩子都無法改變,就像我們之間的感情,這些年來,我也無法改變對你的思念。
宋司南沉默了一會兒,問,小清,可不可以告訴我?當年你要與我斷了聯系的原因嗎?
賀小清說,對不起,當年我做錯了,高三最后那段時間,我看到你與茍雪經常在一起,所以,吃了天下女人都愛吃的醋。所以,我就放手了。
宋司南說,小清,你知道嗎?這十年來,響灘一直有一個傳言,說十年前唐明強暴了一個高三女生。傳言說那事是唐明酒后親口說的,但是只是說了一段半截兒話,當時,唐明酒后只是說,那個女生姓賀。小清,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這才是你不愿意聯系我的理由。
賀小清聲音有些顫抖,悲切地說,你怎么這么傻呢?你怎么這么傻呢?
宋司南輕輕地笑了笑,說,比起宋世會他們來,我是更恨唐明的。
賀小清說,司南,你錯了,你怎么就憑一個傳言就去做那樣的事呢?
宋司南說,關于你的一切,我都會用生命去呵護的。
賀小清說,可是,司南,你誤會了,那個傳言我沒有聽到過,我也不是那個傳言中的那個女生。司南,你真是好糊涂呀。
宋司南這才轉過臉來,看著賀小清說,小清,你說的是真的嗎?
賀小清雨帶梨花地點了點頭,無語噎咽。
此時,宋司南手中的半截煙落了地。他趴在橋梁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