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觀影——聊齋志異(0731-0739)

0731.楊疤眼

短篇故事,講狐貍界也有黑白無常。

一位獵人,夜里埋伏在山中,看見一個小矮人,有二尺多高,在山澗底孤獨地行走。一會兒,又來了一個人,高矮和他差不多。兩人相遇了,互相問訊到哪里去。前一個小矮人說:“我要去看望楊疤眼,前些天見他氣色不好,多半要碰到不吉利的事。”后來的那個人說:“我也為了這事,你說得不錯。”獵人知道他們不是人類,厲聲大喊,兩個小矮人就不見了。當天夜里獵人捕獲一只狐貍,狐貍的左眼上有塊兒疤痕,像銅錢那么大。

0732.小翠

這篇寫的是狐貍報恩的故事。由于王御史幼年時曾經無意中保護過避雷劫的狐貍,狐貍便把女兒小翠嫁給王御史的傻兒子。小翠不僅以惡作劇的方式巧妙地讓王御史避免了政敵的陷害,去除了隱患,而且治好了王御史兒子的傻病,幫助王家延續了子嗣。

太常寺的王侍御史是越地人。他小的時候,有一天白天躺在床上,忽然天氣陰沉,天空雷聲大作,一個比貓大一些的動物,跑來趴在他的身下,總不離開他的身體。過了一會兒天晴了,這個動物才出來。他一看,不是貓,這才感到害怕,隔著墻叫他哥哥。哥哥聽了此事高興地說:“弟弟將來必定能當大官,這是狐貍來躲避雷擊的劫難啊。”后來果然很年輕就考中了進士,當了縣令又調入朝廷當了御史。王御史生了個兒子,取名元豐,特別傻,十六歲了還不分男女,因而沒有人家愿意和他家結親。王御史很發愁。碰巧有個婦人領著一位少女來到王家,主動請求和他家結親。王御史看了看少女,少女嫣然一笑,真像仙女一樣。他高興地問這婦人姓什么,婦人自言姓虞,女兒小翠,十六歲了。王御史和她商量要多少聘金,虞氏說:“這孩子跟著我吃糠都吃不飽,一旦來到您家,住上高樓大廈,使喚丫環仆人,飽食細糧肥肉,她滿意了,我就放心了,難道能像賣菜那樣講價錢嗎!”王御史的夫人也很高興,熱情地招待她們。虞氏就讓小翠給王御史和夫人叩頭行禮,囑咐說:“這是你的公公、婆婆,要小心侍奉。我太忙了,先回去,過三五天再來。”王御史命仆人備馬送她,虞氏說:“家離這里不遠,不必麻煩了。”于是出門走了。小翠見媽媽走了一點兒也不悲傷留戀,就在梳妝匣中翻取繡花樣子。王夫人也挺喜歡她。

過了幾天,小翠媽媽也沒來。問小翠家在哪里,她也傻乎乎地說不清道路。于是收拾了另外一所房子,為小兩口舉行婚禮。親戚們聽說他家揀了個窮人家的女兒做媳婦,都笑話他們。等他們見到小翠,都驚嘆她的美貌,不再說閑話了。小翠很聰明,會看公婆臉色行事。王御史夫婦寵愛兒媳超過了常情,然而心中還是惴惴不安,恐怕小翠嫌棄傻兒子,但是小翠每天都樂呵呵的,一點兒也不嫌棄。但是小翠喜歡逗元豐玩,她用布縫了一個球,踢球逗元豐笑。她穿著小皮靴,把球踢出去幾十步遠,讓元豐跑過去撿,累得元豐和丫環們大汗淋漓。一天,王御史偶然經過兒子房前,球突然飛過來,正打在他的臉上。小翠和丫環們都嚇得躲走了,只有元豐還奔跳著去追這個布球。王御史大怒,撿起石塊向兒子投去,這時元豐才趴在地上哭起來。王御史把這事告訴了夫人,夫人去責備小翠,小翠只是低著頭微笑,用手指摳著床。夫人走后,小翠依然憨態可掬地蹦蹦跳跳,把脂粉涂在元豐的臉上,涂成了花鬼臉。夫人看見了,更加生氣,把小翠喊來大罵。小翠靠在幾案邊玩弄著衣服上的帶子,不害怕也不說話。夫人無可奈何,就只好拿起棍子打元豐。元豐大哭,小翠這才嚇得變了臉色,跪在地上求饒。夫人怒氣頓消,扔下棍子走了。小翠笑著拉著元豐進屋,給他拍去衣服上的塵土,擦干眼淚,按揉棍子打痛的地方,拿棗和栗子給他吃,元豐才不再涕哭而露出了笑容。小翠關上院門,一會把元豐打扮成霸王,一會又打扮成沙漠人,而自己穿上艷麗的服裝,把腰束得細細的,在帳下翩翩起舞,扮虞姬;又在發髻上插上野雞尾,扮王昭君彈著琵琶,“叮叮咚咚”地響,引起滿屋歡聲笑語,幾乎每天都是這樣。王御史因為兒子呆癡不忍過分責備兒媳,即使聽說了這些事,也不再過問。

和王御史同巷住著一位王給諫,與他家相隔著十幾戶人家,但兩家人向來不和。這時正當朝廷三年一次考核官吏,王給諫忌妒王御史掌管河南道的監察大權,想中傷他。王御史得知王給諫的陰謀,心中很發愁,想不出對付的辦法。一天晚上,王御史睡得很早,小翠穿上了官服,打扮成宰相的樣子,剪了一些白絲粘在下巴上當成胡須,又讓兩個丫環穿上黑色衣服打扮成隨從,偷偷騎上馬廄里的馬出去了,開玩笑說:“我要去拜訪王大人。”騎馬跑到王給諫門口,就用鞭子抽打兩個隨從,大聲說:“我要去拜訪侍御史王大人,哪里是拜訪王給諫大人呀!”調轉馬頭就回來了。到了家門口,守門人還誤以為真的宰相來了,趕快跑去報告王御史。王御史急忙從床上起來,出門迎接,一看原來是兒媳婦在鬧著玩。王御史氣壞了,對夫人說:“人家正在找我的毛病,反而把家中的丑事登門去告訴人家,我的禍事不遠了。”夫人也特別生氣,跑到兒媳屋里,把小翠大罵一通。小翠只是憨笑,一句話也不分辯。夫人想打她吧,又不忍心;休了吧,她又沒有家。王御史夫婦二人懊惱抱怨,一夜也沒有睡著。當時,那位宰相正是顯赫的時候,他的儀容、服飾、隨從,和小翠偽裝的沒什么分別,王給諫也誤以為真是宰相來了。他多次派人到王御史門前探聽,直到半夜也沒見客人出來,懷疑宰相和王御史在暗中商量什么事情。第二天早晨上朝,見到王御史就問:“昨夜宰相到您府上來了嗎?”王御史以為他是故意諷刺,不好意思地應答了兩聲,聲音也不大。王給諫愈發懷疑,就打消了中傷王御史的念頭,從此還主動和王御史往來結交。王御史知道了真情,暗暗高興,私下囑咐夫人,勸兒媳改一改以往的行為,小翠笑著答應了。

過了一年,宰相被免了官,他有一封私人信件要交給王御史,但被誤送給了王給諫。王給諫高興萬分,先托一位和王御史關系好的人到王御史家中借一萬兩銀子,王御史拒絕了。王給諫便親自來到王御史家。王御史找禮服,好穿著去迎接,可是找不著,王給諫等候時間長了,生氣王御史的怠慢,就要轉身回去。忽然看到元豐穿著龍袍,戴著皇冠,被一個女子從門內推了出來,他嚇了一跳。接著便笑著撫摸,脫下他的龍袍、皇冠拿走了。王御史急忙出來,但客人已經走遠了。他聽到剛才發生的事,嚇得面如土色,大哭著說:“這是禍水啊!我們全家被殺頭為期不遠了啊!”王御史和夫人一起拿棍子到兒子這邊來,小翠已知他們要來,關上屋門任憑他們大罵。王御史氣極了,拿來斧頭砍他們的屋門。小翠在屋里含笑對公婆說:“公公不要發怒!有兒媳在,刀鋸斧砍,由兒媳來承當,決不會連累雙親。公公這樣做,是想殺死兒媳來滅口嗎?”王御史這才住了手。王給諫回家后,果然向皇帝上了奏章,揭發王御史圖謀不軌,并說有龍袍、皇冠為證。皇帝吃了一驚,一查罪證,皇冠原來是高粱稈做的,龍袍是一個破黃布包袱皮。皇帝對王給諫的誣告非常生氣。又宣元豐上殿,一看他傻乎乎的樣子,笑著說:“這個樣子還能當天子嗎?”就把王給諫交給法司去審問。王給諫又告發王御史家中有妖人,法司嚴厲訊問王御史家的仆人丫環,都說沒有其事,只有一個瘋媳婦和一個傻兒子,成天嬉笑玩耍,鄰居也沒說出其他情況。案子審定了,王給諫被判充軍云南。王御史從此感到小翠不是一般的女子。又因她的母親一直沒來,猜想她不是人類,讓夫人去盤問小翠,小翠只是笑,不說一句話。再一追問,小翠則捂著嘴說:“孩兒是玉皇大帝的女兒,婆婆不知道嗎?”

不久,王御史升為太常寺卿。五十多歲了,時常為沒有孫子發愁。小翠來王家三年了,夜夜和元豐分開睡,好像沒有發生過關系。夫人讓人抬走了元豐的床,囑咐元豐和小翠同睡。過了幾天,元豐告訴母親說:“借走床,怎么還不還!小翠夜夜把腿放在我的肚子上,壓得我喘不上氣來,還老掐我的大腿。”丫環仆婦聽了無不大笑。夫人呵斥拍打著他,讓他走了。一天,小翠在屋里洗澡,元豐見了,要和她一起洗,小翠笑著制止他,讓他先等一會兒。小翠洗完以后,又在洗澡的盆里添了熱水,把元豐的衣服褲子脫掉,同丫環一起把元豐扶入盆里。元豐覺得又悶又熱,大聲叫著要出來。小翠不讓,用被子把盆蒙上。不一會兒,沒聲音了,打開一看,元豐已經沒氣了。小翠坦然地笑著,一點兒也不驚慌,把元豐拖到床上,擦干身上的水,又用被子蓋上。夫人聽說這事,哭著來了,罵道:“瘋丫頭為什么殺我的兒子!”小翠微微笑著說:“這樣的傻兒子,不如沒有。”夫人更生氣了,用頭去撞小翠,丫環們又勸又拉。正在吵鬧時,一個丫環來報告說:“公子哼哼了。”夫人停止哭泣,撫摸兒子,只見他氣喘吁吁,渾身大汗淋漓,沾濕了被褥。過了一頓飯工夫,元豐汗止了,忽然睜開眼環顧四周,把家中人都看了一遍,好像不認識似的,說:“我現在回憶以往的事,好像做夢,這是怎么回事呀?”夫人看他說的不再像傻話,特別驚異。領著他去見父親,多次試驗,果然不傻了。全家大喜,如獲至寶一般。到了晚上,夫人把床又放回原來的地方,還放好被褥枕頭來觀察他。元豐進了內室以后,把丫環們都打發走了。早晨一看,那張床空在那兒,如同虛設。從此以后,兒子媳婦的瘋病傻病全沒有了,小兩口感情特別好,形影不離。

過了一年多,王御史因受到王給諫同黨的彈劾被免了官,還受到了小處分。家中原有廣西中丞贈送的一只玉瓶,價值千金,準備送給當權的大官。小翠很喜愛這只玉瓶,捧在手中欣賞,失手掉在地上摔碎了,心中很愧疚,趕快告訴了公婆。公婆正因為丟了官心中不快,聽到此事大怒,二人交口大罵。小翠氣得跑出來了,回去對元豐說:“我在你家,保全你家不止一個玉瓶,為什么就不給我多少留點兒面子?實話對你說吧:我不是人類,因為我母親遭到雷擊的劫難,得到你父親的庇護,又因為我們兩人有五年的緣分,所以我來你家報答以前的恩情,完成我們的夙愿。我受到的斥罵,比頭發還要多,我所以不離你而去,是因為五年的恩愛還未期滿,現在我怎能再呆下去呢!”小翠賭氣出門,元豐去追,已不見蹤影。王御史心中若有所失,后悔也來不及了。元豐回到屋內,看到小翠用過的粉,穿過的鞋,痛哭欲死,寢不能眠,食不甘味,一天比一天消瘦。王御史非常憂慮,急著想為兒子續娶一房妻室,以解除元豐的煩惱,但元豐不愿意。他只請技藝高超的畫家畫了一幅小翠的像,日夜在像前祭祀禱告,這樣的生活持續了近二年。

一天,元豐偶然從別處回來。這時天空明月皎潔,村外有王御史家的一座亭園,元豐騎馬從墻外路過,聽到里面有笑語聲,他勒住馬,讓馬夫拉住韁繩,站在馬鞍上向里張望,只見兩位女子在里邊游戲,因月亮被云彩遮住,看不太清楚。只聽穿綠衣服的女子說:“應該把你這丫頭趕出門去!”一個紅衣女子說:“你在我家的亭園里,反而攆誰啊?”綠衣女子說:“丫頭不知害羞!沒有當好媳婦,被人趕了出來,還要冒認是自家的產業嗎?”紅衣女子又說:“那也比你老大個丫頭還沒有婆家的強!”元豐聽說話的聲音酷似小翠,急忙呼叫。綠衣女子一邊離去一邊說:“先不和你爭了,你的漢子來了。”不一會兒,紅衣女子來了,果然是小翠。元豐高興極了。小翠讓他登上墻頭,然后把他接下來,說:“兩年不見,你瘦成一把骨頭了。”元豐拉著小翠的手不由流下淚來,詳述了相思之情。小翠說:“我也知道,但我無顏見家中的人。今天與大姐游戲,又和你相遇,足見我們的緣分是天定的。”元豐請求小翠一起回家,小翠不答應;請求在園中住下,小翠同意了。元豐讓仆人趕快跑回去報告夫人。夫人吃驚地站起來,坐上轎子就到花園來,開鎖進入園中,小翠趕快跑過來迎接,下拜行禮。夫人抓住她的胳膊,流著淚說以前都是自己的過錯,幾乎無地自容,夫人說:“如果你能稍微不再記恨前嫌,請和我一起回去,對我的晚年也是個安慰。”小翠堅決不回去。夫人考慮村外的園子荒涼冷清,想多派幾個人來服侍。小翠說:“別的人我都不愿見,只有以前在我身邊的兩個丫環朝夕服侍我,我忘不了她們,另外再來一個老仆人看看門,其他的都不需要了。”夫人全照小翠的話做了。對別人只說元豐在園中養病,每天供給一些吃用的東西。

小翠經常勸元豐另娶一個媳婦,元豐不同意。過了一年多,小翠的聲音容貌漸漸變得和原來不一樣了,拿出原來的畫像一對比,簡直判若兩人。元豐很奇怪。小翠說:“看看現在的我,比以前漂亮嗎?”元豐說:“現在還是很漂亮,然而比以前好像不如。”小翠說:“我想我是老了!”元豐說:“二十多歲,怎么就老得那么快。”小翠笑著燒毀了畫像,元豐來搶救,已經晚了。一天,小翠對元豐說:“從前在家的時候,老爸說我至死也不能生兒育女。現在公婆已經年老,只你一個兒子,我確實不能生育,恐怕耽誤你家傳宗接代。請你在家娶個媳婦,早晚侍奉公婆,你可以在我和她那里兩邊往來,也沒什么不便。”元豐覺得小翠講得也有道理,就和鍾太史的女兒定了親。婚期將近,小翠為新媳婦做新衣新鞋,讓人送到婆婆那里。等新娘子過了門,相貌言談舉止,都和小翠分毫不差,元豐大為驚奇。到亭園去看,小翠已不知去向。問丫環,丫環拿出一塊紅手帕說:“娘子暫時回娘家去了,留下這個給公子。”展開手帕一看,里面有玉玦一塊,元豐知道小翠不會回來了,于是帶著丫環回到家中。元豐雖然一刻也不能忘記小翠,幸而看著新媳婦就如同看到小翠一樣。元豐這時才明白和鍾家結親,小翠預先就知道,所以才先變成鍾家姑娘的容貌,以此來慰藉以后的相思之情。

異氏史說:一個狐貍,對于王家無意之中施于的恩德,還想著報答;而王家受到小翠再生之福,卻因為打破一個花瓶而失聲痛罵,品格是何等低下啊!和元豐分手而又破鏡重圓,找好替身又從容離去,以此可知仙人的情義,比世俗之人更加深厚啊!

電影《驚變》拍了這個故事,忠于原著,唐僧扮演者徐少華也在這部電影里展現了巔峰顏值和演技。

0733.阿繡

本篇講狐貍精撮合婚姻的故事。海州,古代行政區劃,是江蘇省連云港市古稱。蓋縣,屬于遼寧省營口市。廣寧,隸屬于廣東省肇慶市,位于廣東省中部偏西。復州,位于遼寧省瓦房店市西部。蹇修,傳說中伏羲氏之臣,古賢者,后指媒人。

海州人劉子固,十五歲時,到蓋縣去探望舅舅。見一個雜貨店里有一位姑娘,嬌艷無比,心里很愛慕。他悄悄來到店里,假裝要買扇子。姑娘便喊她的父親。其父出來了,劉子固很掃興,故意壓低價錢,沒買就走了。遠遠看著姑娘的父親到別處去了,就又來到店中。姑娘要去找父親,劉子固攔住說:“不必去找,你只管說個價錢,我不會計較價錢的。”姑娘依他說的,故意抬高價錢。劉子固不忍心與姑娘討價還價,當即付了錢就走了。第二天劉子固又去了,又像昨天那樣。他剛離開店幾步,姑娘追著喊道:“回來!剛才我說的不是真話,價錢要得太高了。”于是把錢退還了一半。劉子固被姑娘的誠實所感動,乘她父親不在就到雜貨店去,因此二人一天天熟悉了。姑娘問:“你住在什么地方啊?”劉子固以實相告。又反問姑娘的姓氏,姑娘說姓姚。劉子固離開店時,他買的東西,姑娘都用紙替他包好,然后用舌頭舐舐黏好。劉子固把紙包拿回家后不敢打開,惟恐弄亂了姑娘的舌痕。過了半個多月,劉子固的行蹤被仆人發現了,暗中告訴了劉子固的舅舅,逼著劉子固回家。劉子固對姑娘眷念不忘。他把買來的手帕脂粉等東西秘密地放在一個小竹箱里,沒人時,就關起門來翻看一遍,觸物凝想。

第二年,他又來到蓋縣,剛放下行李,就急忙奔向姑娘的雜貨店,到了一看,店門緊閉,只好失望而回。心想可能姚家的人偶爾出門還未回來,第二天又早早去了,門仍然緊緊關著。向鄰居一問,才知姚家原來是廣寧縣人,因做這買賣賺錢不多,所以暫時回去了,何時回來就不清楚了。劉子固聽了這些,情緒低落,魂不守舍。住了幾天,就怏怏不樂地回家了。母親讓人給他提親,每次他都反對,母親又奇怪又生氣。仆人私下里把蓋縣的事告訴了劉母,母親對他看管得更嚴了,蓋縣也去不成了。劉子固每天悶悶不樂,覺也睡不著,飯也吃不下。劉母愁得沒有辦法,心想不如滿足兒子的心愿。于是選好日子,整理行裝,讓他到蓋縣去,轉告舅舅,讓舅舅請媒人去提親。舅舅按照劉母的囑托請媒人到姚家去了。過了一些時候回來了,對劉子固說:“事情不成了!阿繡已許給廣寧人了。”劉子固聽了低頭喪氣,心灰望絕。回到家以后,捧著裝東西的小箱子啜泣,且思且想,希望天下能有一個長得像阿繡的姑娘。

正好有媒人來,極力夸贊復州黃家的女兒長得漂亮。劉子固怕媒人的話不真實,自己坐車到復州去看。進了縣城西門,見向北的一戶人家,兩扇門半開著,院內有個姑娘,特別像阿繡,再定睛細看,那姑娘也邊走邊回頭看,進屋去了,真的是阿繡。劉子固心中激動不已,便在這家的東鄰租了屋子住下來,仔細打聽,知道這家姓李。劉子固翻來覆去地想:天下難道有長得這樣相似的人嗎?住了幾天,找不到親近的機會,只好每天盯著她家的大門張望,希望那姑娘會走出門來。一天,太陽剛偏西,姑娘果然出來了。忽然看到劉子固,馬上返身往回走,用手指指后面,又把手掌放在額上,就進去了。劉子固高興極了,但不明白姑娘動作的意思。沉思了好半天,信步來到屋后,見一個長滿荒草的空闊園子,西邊有道短墻,約有肩高。他心中豁然明白了,就蹲伏在草叢中。過了好一會兒,有人從墻上露出頭來,小聲問:“來了嗎?”劉子固答應著站起來。仔細一看,真是阿繡。他痛苦萬分,淚落如雨。姑娘隔墻探過身來,用手帕給他擦淚,不停地安慰他。劉子固說:“想盡了辦法也不能如愿,還以為今生見不到了,怎想到還有今天啊?但是你怎么到這兒來的呢?”姑娘說:“李家是我的表叔。”劉子固請她跳過墻來。姑娘說:“你先回去,讓仆人們到別處去睡,我會去找你。”劉子固按照她說的,回去坐著等候。一小會兒,姑娘悄悄進來了,穿著打扮不太華麗,仍然穿著昔日的褲褂。劉子固拉著她的手坐下,仔細說了尋找她的艱辛,接著問道:“你已許配人家了,為何還沒過門?”姑娘說:“說我受聘那是假話。我父親因兩家距離遠,不愿意答應你的親事,這或許是托你舅舅說個假話,來打消你的念頭罷了。”說著兩人上床休息,情意綿綿,極盡歡娛,非言語能夠形容。到四更天,姑娘馬上起床,翻墻回去。劉子固從此不再留意黃家的女兒。他住在這里忘了回家,一個月也沒有回去。

一天夜里,仆人起來喂馬,見劉子固屋中燈亮著,偷偷一看,看到了阿繡,大吃一驚。他沒敢和主人講,早晨起來,到街上查問了一番,才回來問劉子固:“夜里和您在一起的是什么人呀?”劉子固最初還不愿說。仆人說:“這座房子很冷清,正是鬼狐藏身的地方,公子要自己珍重。那姚家的姑娘,怎么會到這里來呢?”劉子固這才不好意思地說:“西邊的這家是她的表叔,有什么可懷疑的?”仆人說:“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東鄰只有一個孤老婆子,西邊這家有個兒子還小,再沒有親近的親戚。你所遇到的一定是鬼魅,不然的話,為什么數年前穿的衣裳,至今還未更換?況且她的面色太白,兩頰有點兒瘦,笑時也沒有酒窩,不如阿繡漂亮。”劉子固思來想去,十分害怕,說:“那該怎么辦啊?”仆人出主意,看到女子再來時,拿著武器一起進來打她。到了晚上,那姑娘來了,對劉子固說:“知道你產生了懷疑,但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不過了卻以前的緣分罷了。”話未說完,仆人推開門闖進來。女子呵斥說:“把武器扔掉!快拿酒來,這就與你家主人告別。”仆人立即扔下武器,好像有人從他手中奪去一樣。劉子固更加害怕,勉強擺好酒菜。姑娘談笑如平常一樣,舉手指著劉子固說:“我知道了你的心事,正想著如何盡力幫助你,為何設下伏兵?我雖然不是阿繡,自認為不比她差,你看看是不是往日的阿繡?”劉子固嚇得頭發都豎立起來,說不出一句話。姑娘聽見打三更了,把杯中的酒喝了一口,站起來說:“我暫時離開,等你洞房花燭夜時,再同新媳婦比比誰美。”一轉身就不見了。

劉子固相信狐怪的話,徑直來到蓋縣。他怨恨舅舅欺騙自己,沒住舅舅家,住在姚家附近,自己托媒人去提親,給了豐厚的禮金。阿繡的母親說:“我家小叔在廣寧給找了個女婿,她爹因此到廣寧去了,親事能不能成還不知道。須等些日子,才可商量。”劉子固聽后,惶惶不安,六神無主,只好耐心等待他們歸來。過了十多天,忽然聽說發生了戰事,開始還以為是謠傳,時間久了,消息更緊急了,于是趕緊收拾行裝回家。在途中遇到戰亂,主仆失散了,劉子固被巡邏的抓住了。因為他長得文弱,看守得不嚴,他乘機偷了匹馬逃走了。到了海州地界,看見一個姑娘,蓬頭垢面,一瘸一拐地走著,已經走不動了。劉子固騎馬從姑娘身邊馳過,姑娘突然喊道:“馬上的人莫非是劉郎嗎?”劉子固勒住馬仔細一看,原來是阿繡。心里仍然懷疑這是狐魅,說:“你真的是阿繡嗎?”姑娘說:“怎么說出這樣的話啊?”劉子固敘述了自己遇到的事情。姑娘說:“我是真的阿繡啊。父親帶我從廣寧回來,遇到兵被抓住了,給我一匹馬騎,我總是從馬上掉下來。忽然有一個姑娘,拉著我的手催我逃跑,我們在軍隊里東跑西竄,也沒有人盤問。那姑娘健步如飛,我苦于跟不上她,跑了百十來步鞋子掉了好幾次。過了好長時間,人喊馬叫聲漸漸遠了,姑娘才放開手說:‘我們在此分別吧!前面都是平坦大道,可以慢點走了,愛你的人就要來了,你可以和他一起回去。’”劉子固知道那姑娘就是狐魅,心中很感激。他又把自己在蓋縣逗留的原因說了說。阿繡說她叔叔給她找了個女婿姓方,還沒下聘禮就遇到了戰亂。劉子固這才知道舅舅并沒有欺騙他。他把阿繡抱上馬,兩人騎著馬一起回去了。進門看到母親身體很好,非常高興。他們把馬拴好,進屋,把事情的經過都講了。母親也很高興,給阿繡洗漱梳妝,打扮完了,容光煥發。母親拍著手說:“難怪這個傻小子夢魂里也放不下哩!”于是鋪好被褥,讓阿繡跟自己一起睡。又派人到蓋縣去,送信給姚家。不幾天,姚氏夫婦都來了,選了個吉日舉行了婚禮才回去。

劉子固拿出他藏東西的小箱子,紙包還原封沒動。有一包粉,打開一看,變成了紅土。劉子固很奇怪。阿繡捂著嘴笑著說:“幾年前的贓物,現在才發現。那時我見你任憑我包裹,也不看東西真假,所以包上紅土開個玩笑。”夫妻二人正在說笑時,一個人掀開簾子進來說:“這樣快活,不應當謝謝媒人嗎?”劉子固一看,又是一個阿繡。急忙喊母親,母親及家里人都來了;沒有人能分清誰是真的阿繡。劉子固一轉眼也迷惑了,專心看了半天,才向假阿繡作揖道謝。假阿繡要過鏡子一照,羞愧地跑了出去,再尋找也杳無蹤影。劉子固夫婦感激她的恩義,在屋內設下牌位祭祀。

一天夜里,劉子固喝醉回屋,屋內黑暗無人,自己剛要點燈,阿繡就來了。劉子固挽著她的手問:“到哪兒去了?”阿繡笑著說:“酒氣熏人,真叫人受不了!如此盤問,難道我跟別人幽會去了嗎?”劉子固笑著捧著阿繡的臉頰。阿繡說:“你看我和狐貍姐姐比誰更漂亮?”劉子固說:“你比她漂亮,但只看外表也分辨不出。”說完關上門親熱起來。不一會兒有人敲門,阿繡起來笑著說:“你也是個只看外表的人啊。”劉子固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趕快去開門,阿繡進來了,劉子固大為驚訝,這時才明白剛才和他說話的是狐貍。在黑暗中又聽到笑聲。夫妻二人望空行禮禱告,請求現現形。狐貍說:“我不愿見阿繡。”劉子固說:“為什么不另外變一個模樣?”狐貍說:“我不能。”又問:“為什么不能?”狐貍說:“阿繡是我的妹妹,前世不幸夭亡。活著時,我們跟著母親到天宮,看到西王母,心中暗自傾慕,回來后就刻意效仿。妹妹比我聰明,學了一個月就神似了,我學三個月才學成,但還是不如妹妹。如今已經隔世,我滿以為已超過妹妹,沒想到還和從前一樣。我被你們二人的誠意所感動,因此有時前來,現在我走了。”于是不再說話。

從此以后,她過三五天就來,凡遇到疑難的事都能幫助解決。遇到阿繡回娘家的時候,她就常常住幾天都不走,家里人都害怕躲開。每逢家中丟了東西,狐貍就身著盛裝端坐,頭上插著數寸長的玳瑁簪子,召集家中仆人丫環嚴肅地說:“你們所偷的東西,夜里要送到某處,不然要頭痛難忍,后悔也來不及。”天亮時,果然在某處找到了丟失的東西。三年之后,狐貍再不來了。偶然丟了貴重東西,阿繡仿效狐貍的裝束,嚇唬仆人丫環,也屢屢有效。

86版《聊齋》改編了這個故事,中規中矩。

0734.金和尚

講了一個不念經不讀書靠弄虛作假投機倒把成為富甲一方有錢有勢的金和尚的故事。明顯看得出,這金和尚很有頭腦,知道光有錢不行,還得有勢,有后。金和尚富貴過完后半生,連葬禮也是富貴沖天,這不是刺激那些讀書考試的老實人嗎?你看蒲松齡最后罵的難聽的,明顯嫉妒到發狂了,哈哈

金和尚是山東諸城人。父親是個無賴,幾百個大錢把他賣到五蓮山寺。金和尚小時頑皮愚鈍,不會誦經念佛,只干些放豬和上街買東西的雜活,就如同雇工傭人一樣。后來他的師傅死了,留下了一點兒錢,他就帶著這些錢離開了五蓮山寺,去做買賣。這人弄虛作假,投機倒把,最有心計。幾年就發了大財,在水坡里買了房屋土地,有很多徒弟,每天吃飯的有百十多人,圍繞水坡里的良田有上千畝。在里中蓋起了數十處宅院,住的都是和尚,沒有普通百姓,即使有也是貧苦無業之民,帶著妻子兒女,租屋種田的。每一座門內,四周屋子相連,都住著這些人。金和尚的房屋在中間,前有廳堂,雕梁畫棟,金碧輝煌,耀人眼目,堂上的桌案屏風,锃光明亮,可以照人。后面是臥室,繡花的門簾和帳子,氣味芳香撲鼻,檀木雕花的大床上鑲著用螺殼玳瑁磨刻的花鳥人物,床上鋪著錦緞褥子,有一尺多厚,墻上掛著名家畫的美人山水畫,幾乎掛滿了墻壁。一聲招呼,門外有數十人,應答的聲音猶如打雷。戴著小帽穿著皮靴的人都排成隊恭敬地站立著,伺候時都掩著嘴說話側著耳朵傾聽。如果有客人突然而至,不大工夫就可擺出十幾桌筵席,各種做法的佳肴,紛紛端上桌來,熱氣騰騰的。但是不敢公開留養歌妓,而是有十幾個漂亮少年,都聰明伶俐,討人喜歡,用黑紗纏頭,唱著色情的歌曲,聽著看著都還不錯。金和尚一出來,前呼后擁跟著數十個騎馬的人,他們腰上掛的弓箭相碰叮當作響。這些奴仆們都管金和尚叫爺,縣里的百姓,有的呼他為祖,有的呼他為伯、叔,不叫師父和上人,不叫和尚的法名。他的徒弟出行,威風勁兒比金和尚稍差些,但也是扈從擁促,也和貴族公子差不多。

金和尚又廣為結納各方人士,即使千里之外,也聯絡有親,仗著這些挾制官府,有人偶爾冒犯了他,都恐懼萬分。但金和尚的為人,粗鄙不通文字,從頭頂到腳跟沒有一點兒文雅的地方。一輩子沒念過一本經,沒念過一句咒,從不到寺院中去,屋里也不擺設金鐃皮鼓這些佛家法器,他的徒弟更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這些東西。凡是租住他的房屋的,婦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如同京城婦女一樣,擦臉的脂粉,都由金和尚出錢供給,他也毫不吝嗇,因此村中不種田的農民有一百多人。有時有些佃戶中的惡人把僧人殺了,將腦袋埋在床下,金和尚也不太追究,只是把這人趕走而已,他們歷來的習俗就是這樣。金和尚又買了一個異姓孩子,私下當做自己的兒子,為他請了老師,教他學習八股文。這孩子很聰明會寫文章,因此又讓他考上秀才進了縣學,很快又按照慣例捐納當上了監生。不久應試,中了舉。從此金和尚又被稱為“金太公”,名聲更大了。以前稱他為“爺”的改稱“太爺”,過去向他行平輩禮的現在都恭恭敬敬地行兒孫禮。

不久,金太公和尚死了。金舉人披麻戴孝跪在靈前,口稱孤兒;眾門人的哭喪棒擺滿了床榻;在靈幛后面小聲哭泣的,只有舉人夫人一個人而已。士大夫的夫人們都穿著盛裝前來吊唁,車馬轎子把道路都堵塞了。出殯那天,高大的靈棚一個接著一個,招魂靈幡遮住了日光。殉葬的紙人紙馬等都用金帛裝飾,車馬儀仗有數十件,紙馬千匹,紙人百個,全都像活的一樣。方弼、方相開道巨人,外面是紙制的殼,再戴上黑帽子,穿上金鎧甲,里邊是空的,橫架一個木架,活人鉆到里面扛著架子行走。紙人內部還設有轉動機關,連著臉上的胡子眉毛都在動,目光一閃一閃的,如要喊叫一樣。圍觀的人都很驚奇,有的小孩子遠遠看到,就嚇得哭著跑了。陰宅也修建得很壯麗,像宮殿一樣,樓閣房廊連接著,占地數十畝,里面千門萬戶,進去就會迷路,連出來都很困難。祭品供品很多,都難以叫出名稱。送葬的人摩肩接踵,上自官長,都低頭彎腰進來,叩頭下拜,如上朝一樣,下至衙門的小吏,都趴在地上叩頭前行,不敢有勞金公子和各位師叔。那時候,全城的人都來瞻仰,男男女女汗流浹背往來于道上,有的領著老婆背著孩子,有的呼兄喊妹,人聲鼎沸。再加上鼓樂喧天,上演各種戲劇的敲鑼打鼓,人們的說話聲都聽不到了。看熱鬧的人從肩膀以下都看不見,只見萬頭攢動而已。還有個孕婦肚子疼了要生產,女伴們只好圍成一圈張開裙子來遮擋,守候著,只聽見嬰兒啼哭,沒工夫問是男是女,扯下一塊裙子把孩子包上抱在懷中,有的扶著產婦,有的拽著,一扭一拐地回家去了。真是奇觀啊!下葬以后,把金和尚留下的資產分為兩份,他的兒子得一份,眾門人得一份。金舉人分得了一半,居住在住宅的南面,而北、東、西面,全是和尚,都以兄弟相稱,仍然痛癢相關,互相照應。

異史氏說:這是單獨的一派,禪宗的南北兩宗都沒有這派,六祖也沒有傳授給他們衣缽,可以說是獨辟法門。我聽說過,五蘊皆空,六塵不染,稱作“和尚”;口中說法,座上參禪,叫作“和樣”;腳踏楚地,頭頂吳天,四處云游,稱作“和撞”;鑼鼓喧天,笙管喧鬧,稱作“和唱”;狗茍蠅營,厚顏無恥,吃喝嫖賭,稱作“和幛”。金和尚這個人,是“尚”呢?“樣”呢?“撞”呢?“唱”呢?或者是地獄中的“幛”呢?

0735.龍戲蛛

講龍戲蛛的故事。

徐公任齊東縣令,他的衙門里有座樓,用來貯藏佳肴美食,往往被偷吃,灑得滿地都是。仆人因此屢次受到責罰,于是埋伏起來察看,看到一個蜘蛛,有斗那么大,仆人嚇得趕快跑去報告徐公。徐公覺得這事很奇異,每天派丫環給蜘蛛送吃的。蜘蛛更加溫馴了,餓了就出來找人要吃的,吃飽了就回去。過了一年多,徐公偶然批閱文件,蜘蛛忽然來了,趴在桌子上。徐公以為它餓了,正要叫仆人給它拿食物,只見兩條蛇臥在蜘蛛的兩邊,粗細像筷子,蜘蛛把爪子蜷起來縮在肚子下,好像非常害怕。轉眼間,蛇暴長,有雞蛋那么粗。徐公驚異極了,要跑開。這時雷聲大作,全家都被震死了。過了一段時間,徐公又蘇醒了,夫人和丫環仆人被雷擊死的共有七人。徐公病了一個多月,不久也死了。徐公為人廉正愛民,下葬那天,百姓們出錢給他送葬,哭聲滿野。

異史氏說:龍戲蛛,每以為是里巷流傳的謠言,還真有這樣的事嗎?聽說雷要打人,必打那些壞人,怎么這樣廉正愛民的好官卻遭到這樣的慘禍呢?天公昏聵的地方,也太多了吧?

0736.商婦

鬼故事,一個小偷,偶然撞見了吊死鬼找替死鬼的恐怖經歷。

天津衛有個商人,要出遠門做買賣,從一個富人那里借了幾百兩銀子作本錢。被小偷看見了,到了晚上,小偷預先藏在他屋里等他回來。但商人因為那天是個好日子,拿到錢就出發了。小偷藏了很長時間,只聽商人的妻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像是難以入睡。一會兒,墻上忽然開了個小門,整個屋里通亮。門里出來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手拉一條帶子,走近床邊遞給商人妻子,商人妻用手推開。年輕女子固執地再遞給她,她就接過去,起了床,將帶子拴在梁上,伸進脖子,上吊了。年輕女子也就走了,墻上小門也關上了。小偷大驚,推開門逃了。天亮后,家里仆人見主婦吊死,報了案。官府捉商人鄰居去,嚴刑拷打,鄰居忍受不了折磨,只得承認殺了人,幾天后就要被處決了。小偷為鄰居的冤枉不平,到官府自首,說了那夜親眼見到的事實。經過審訊確認他說的是真的,鄰居便免了罪。官府向其他鄰人調查,都說那宅子的舊主人家里曾經有年輕媳婦吊死過,年齡、相貌跟小偷說的完全符合,因而知道那是年輕媳婦的鬼魂。俗話說暴死的人必然找人做替身,真是這樣嗎?

0737.閻羅宴

閻王還挺講理。

靜海有一個姓邵的書生,家里很窮。在母親生日那天,他在庭院里準備了供品做壽,磕了頭起來,桌上的供品卻全沒有了。邵生大驚,就去告訴母親。母親懷疑他因為家里窮買不起供品,故意誆她。邵生無法為自己辯白,只好默默不語。不久,學使來到靜海考核,邵生苦于沒有路費,借了一點點錢去應試。在路上遇到一個人,恭敬地等候在道路邊,殷勤地邀請邵生去。邵生跟著他去了。只見殿閣樓臺相連,占滿了街的兩邊。進去以后,一個君王模樣的人坐在殿上,邵生跪下叩頭。君王和顏悅色地讓他坐下,立即擺下酒宴,并說:“前不久經過貴府,仆人們路途饑渴,打擾你吃了一頓美餐。”邵生愕然,不解其故。君王說:“我是十殿閻王啊。你不記得為你母親過生日備酒肉祭祀的事了嗎?”酒宴過后,閻王拿出一包銀子,說:“吃了你的供品,就以此相報吧。”邵生接過銀子走出門來,則宮殿、人物全都不見了,只有幾棵大樹,稀稀落落地挺立在路邊。看看所贈的銀子,則是真的,稱了稱有五兩重。考試完畢,只花掉了一半銀子,還能夠把其馀的帶回家去孝敬母親。

0738.役鬼

短篇,講一個名醫能讓鬼當他的奴隸。

山西的楊醫生,擅長針灸,又能使喚鬼。一出門,拉騾子趕牲口的全都是鬼。一天夜里,他從外地回來,與朋友同行。途中看見兩個人走過來,長得非常高大,朋友大驚。楊醫生便問:“什么人?”那兩個人回答:“長腳王、大頭李,敬迎主人。”楊醫生說:“給我在前邊開路。”二人轉身就在前邊走,楊醫生他們走得慢了,他們就停下來等候,就像奴仆一樣。

0739.細柳

這篇更多的意義是子女教育,別讓子女走邪路的故事。很好的故事。

細柳姑娘是中都一個讀書人家的女兒。有的人因為她的腰很細,身材窈窕可愛,開玩笑似地喊她細柳。細柳從小就很聰明,識文斷字,愛讀相面的書。但為人沉默寡言,從不說人長短,但是凡有登門求婚的,一定要親自偷看一下求婚的人。看過的人很多,都沒有看中,年齡已經十九了。父母生氣地說:“天下至今也沒有配得上你的,你準備當一個老姑娘嗎?”細柳說:“我實在想由自己做主而不信天由命,但是這么長時間也沒找到合適的,這也是我的命。從今以后,聽憑父母做主吧。”

當時有位姓高的書生,也是世家大族子弟,聽到細柳的名聲后,就送來了聘禮求親。成親以后,夫妻十分恩愛。高生的前妻死后留下一個兒子,小名叫長福,當時五歲,細柳撫養照顧得很周到。細柳有時回娘家,長福就大哭著要一起去,呵叱他也不行。過了一年多,細柳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長怙。高生問長怙的含義,細柳說:“沒別的意思,只希望他永遠在咱們身邊罷了。”細柳不擅長針線活,也不留心去學,但對于田地的位置,租稅的多少,都按賬本查問,惟恐知道得不詳細。時間長了,她對高生說:“家中的事情請你別管了,就交給我管吧,不知我能不能當好這個家?”高生按她說的辦了,半年之中,家里的事沒有一樣耽誤,高生認為細柳很能干。

有一天,高生到鄰村去吃酒,恰巧有催討租稅的人來了,一邊敲門一邊罵。細柳讓仆人好言勸慰,他們也不走,只好趕快派書童把高生叫回來。催租的人走后,高生笑著說:“細柳,今天才知道聰明的女人也不如傻男人吧?”細柳聽后,就低著頭哭了。高生嚇得連忙拉著手勸她,細柳仍是悶悶不樂。高生不忍心讓家務事勞累細柳,仍想自己主持,細柳不肯。細柳仍每天早起晚睡,勤勉經營。每每在頭一年就把第二年的租稅準備好,因此一年到頭沒見催租的人登過門,又用這個辦法來計劃衣食花費,因此用度更寬松了。于是高生特別高興,曾經和細柳開玩笑說:“細柳何細哉?眉細、腰細、凌波細,且喜心思更細。”細柳回答說:“高郎誠高矣!品高、志高、文字高,但愿壽數尤高。”村里有人賣一口很好的棺材,細柳不惜用高價來買,錢不夠,又多方向親戚鄰居借錢。高生認為這不是急需的東西,一再不讓她買,細柳始終也不聽。棺材存了一年多,有一家富戶家中死了人,要拿比原價高出一倍的價錢來買這口棺材。高生因有利可圖就和細柳商量,細柳不賣。問為什么,細柳也不說;再追問,細柳眼淚汪汪就要哭了。高生感到很奇怪,但也不忍心太違背細柳的意思,就沒賣。

又過了一年,高生二十五歲了,細柳不讓他出遠門,他回家稍晚一些,仆人一個接一個地出去找他。于是朋友們都取笑他。一天,高生到朋友家去吃酒,覺得身體不舒服就回家,中途從馬上跌下來,就死了。當時正是大熱天,幸虧衣服被褥棺材等東西都早有準備。鄰居們這才佩服細柳聰明。

長福十歲時,開始學習做文章。父親死了以后,他既嬌又懶,不肯讀書,經常跑出去和放牛羊的孩子玩耍。罵他他也不改,后來打他,他依然頑皮不聽話。細柳無可奈何,把他叫來告訴他說:“既然你不愿讀書,又怎能強迫你呢?但貧困的人家不能養閑人,你可以把衣服換下來,和仆人們一塊兒去干活,不然的話,用鞭子抽你,你可不要后悔!”于是給長福穿上破衣服,讓他去放豬,回來之后讓他自己拿個粗碗,和仆人們一塊兒吃飯喝粥。過了幾天,長福覺得這樣很苦,就哭著跪在院里,說仍愿意讀書。細柳轉身面向墻壁,不聽他說話。長福沒辦法,只好拿著放豬的鞭子哭著走了。秋天快過去了,長福身上沒有衣服,腳上沒有鞋子,冷雨打在他身上,他縮著頭如同乞丐一般。鄰里們看見后都很可憐他,娶后老婆的,都指著細柳,說要引以為戒,說了很多閑話。細柳也稍稍聽到了一些,但毫不在意。長福受不了苦,扔下豬逃走了,細柳也聽之任之,不去追問。

過了幾個月,長福無處去討飯,憔悴地自己回來了。他不敢立刻回家,哀求鄰居老太太告訴細柳。細柳說:“他如果能挨一百棍子,可以來見我,不然的話,就早點兒離開。”長福一聽這話,立即跑回家,痛哭著說,愿意挨棍子。細柳問:“今天知道后悔了嗎?”長福說:“后悔了。”細柳說:“既然后悔了,就不需要打了,你要安分守己地在家放豬,再犯就不饒了!”長福大哭著說:“甘愿挨一百棍子,請讓我還去讀書吧。”細柳不答應,鄰居老太太一個勁兒地勸說,才答應了。細柳讓長福洗了澡,給他換了衣服,讓他與弟弟長怙一起跟老師讀書。長福從此勤奮讀書,與以往大不相同,三年后考中了秀才。楊中丞看到他的文章很賞識,每月發給他廩銀,資助他讀書。長怙很笨,讀了幾年書還不會寫姓名,細柳讓他棄學務農。他卻游手好閑,害怕勞苦,細柳發怒說:“士農工商各有本身的職業,你既不能讀書又不能種田,哪有不餓死在道旁溝壑的呢?”立刻打了一頓。從此,讓他領著奴仆們種地,只要有一天起得晚了,細柳立刻就將他痛罵一頓,而衣服飲食,母親把好的都給了哥哥。長怙雖然不敢說,但心中暗暗不平。農活干完了,母親出錢讓長怙學做買賣。長怙又嫖又賭,錢到手就光,還撒謊說被強盜偷了,或怨運氣不好,來欺騙母親。細柳發覺了,幾乎把他打死。長福直直地跪著哀求,愿替弟弟挨打,細柳的怒氣才消。從此以后,只要他一出門,細柳就派人去探察。長怙的行為稍微有些收斂,但這不是他內心所愿意的。

一天,長怙向母親請求,想跟商人們到洛陽去。實際是想借此出門遠游,以便隨心所欲地歡樂,但心中惴惴不安,惟恐母親不答應。細柳聽后,一點兒沒有懷疑,立即拿出三十兩零碎銀子,并為他準備行裝,最后又交給他一整錠銀子,說:“這是你爺爺當官時留下的,不要花掉,可壓在箱底,以備急需。況且你初次出門學做買賣,也不敢希望獲得厚利,只要這三十兩銀子不賠進去就行了。”臨行前又一再囑咐。長怙連聲答應,離家上路,心滿意足,洋洋自得。到了洛陽,長怙沒有與同去的商人來往,而是住到了有名的妓女李姬家中。住了十幾個晚上,零碎銀子漸漸花光了。他自以為還有一大錠銀子在行李內,開始并不憂慮會沒錢花,到取來鑿開一看,原來是假的。長怙大驚失色。李家老鴇看到這種情況,冷言冷語地諷刺他。長怙心里很不安,但是囊內空空無處可去,還希望李姬能念舊情,不立即攆他出去。不久,有兩個人拿著繩子闖了進來,立即把他捆綁起來。長怙又驚又懼不知因為什么,低聲下氣地問是什么緣故,原來是李姬已將假銀偷走并去報告了官府。到了官府,長怙無法辯白,幾乎被拷打致死。后來收入牢內,沒有銀子打點,深受獄卒虐待,只好向其他囚犯乞食,茍延殘喘。

當初,長怙要出行時,細柳對長福說:“記住二十天以后,要打發你到洛陽去。我事情多,恐怕忘了。”長福問母親說這話是為了什么,細柳黯然神傷,長福不敢再問,就退了出來。過了二十天,長福去問母親,細柳嘆著氣說:“你弟弟現在這樣輕浮放蕩,就和你當年逃學是一個樣。我如果不冒惡名,你哪能有今天?人們都說我狠心,但是我每天淚濕枕席,人們是不知道的啊!”說著掉下淚來。長福侍立敬聽,不敢追問。細柳哭完了,才說:“你弟弟游蕩之心不死,所以給了他假銀子叫他遭受挫折,想來現在他已經關在監獄里了。楊中丞對你很好,你去求求他,可以把你弟弟從死難中救出來,使他愧悔。”長福立刻出發,到了洛陽,弟弟已被捕三天了。他馬上到獄中去探望,長怙氣息微弱面目如鬼,見了哥哥哭得抬不起頭來,長福也哭了。當時長福受到楊中丞的寵信,所以遠近都知道他的名字。縣令知道他是長怙的哥哥后,急忙釋放了長怙。長怙到了家,怕母親發怒,跪著來到母親面前。母親看了他一眼說:“你的愿望達到了吧?”長怙流著淚不敢出聲,長福也一同跪下,母親這才呵叱一聲叫他們起來。從此以后,長怙痛改前非,家中的各種事情,都勤勤懇懇地去做,即使偶爾有些怠惰,細柳也不再斥責追問。過了幾個月,細柳也不和他談做買賣的事,他想向母親請求仍去做買賣,但是不敢,只好把這想法告訴哥哥。細柳聽說后很高興,并盡力借款交給他,半年獲利一倍。

這一年,長福中了舉,又過了三年,考中了進士;長怙經商也賺了數萬。縣里有到洛陽去的人,說見到長福家老太太,年紀四十了,還像三十多歲的人,而衣著樸素,和普通人一樣。

異史氏說:專記繼母惡行的《黑心符》這本書一出來,后娘用蘆花給前房兒子做棉衣的事就流傳開了,繼母的可惡,古今相同,真讓人傷心啊!有的繼母為了避免別人誹謗,往往又做出矯枉過正的事,以致坐視兒女放縱也不去管教,這種人和虐待兒女的繼母又有什么區別呢?每日打自己親生的孩子,人們不認為兇暴;而要打前妻生的孩子,指責的話就有了。那細柳并非只對前妻的兒子狠心,然而如果她所生的兒子賢能的話,又怎能使自己的好心被天下人了解呢?但是她不怕嫌疑,不辭誹謗,最終讓兩個兒子一個當了官,一個發了財,特立于世。這不只在女子中,在男人當中也是位佼佼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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