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12點,打掃病房的阿姨準時提著拖把桶從病房門口走過,桶一搖一搖發出低低規律的聲響,小桔疲憊地睜開眼,看向標有12號的病床。
阿峰在床上靜靜地睡著,臉色白得發青,沒有一絲生氣,吊瓶里還剩二分之一液體,距離換瓶至少還要一個小時,然后再過兩個小時,要服兩粒白色藥片,小桔起身,幫阿峰掖了一下被角。
三伏天,即使是夜里,也如蒸籠一般,天花板上有一個吊扇,慢悠悠地轉得沒氣力,怕是用了很多年,運轉得不大平穩,總在一個固定的點上卡一下,然后再繼續劃下一個圓。
消毒水、酒精棉還有病房對面的洗手間,所有的味道混合以后,最終形成了一種醫院重癥病房獨有的氣息。
患者們大多已經陷入沉睡,除了隔壁不知哪位疼痛患者,間歇發出一聲壓抑了很久的哎呦聲,家屬們也大多在犯瞌睡,偶爾有人去衛生間,抽水馬桶的聲音遠遠地似有似無。
小桔從床頭的小柜子上取了自己的玻璃水杯,輕輕離開病房,她已經連續好幾個月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通道左邊是重癥病房的入口,此刻門關著,靠墻的角落是電熱水器,小桔把杯子放在龍頭下,旋轉開關。
從門上方有玻璃的地方望出去,能看見腫瘤醫院的大廳,遠不如白天那人滿為患的“壯觀”,一切都靜謐著,白天排長隊、成捆人民幣遞進去的收費口黑著燈,并從里面放下了百葉簾。大廳里只余幾盞應急燈,發出藍瑩瑩的光,把墻壁照的格外慘白。
重癥病房的通道走到剛好一半的地方就是值班室,此刻門緊閉著,門縫里有燈光,里面有說話的聲音,但聽不清楚,家屬們去喊他們的時候,一定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了……
前半夜阿峰昏迷的那次,渾身抽搐,口里流出白沫,監視器發出報警聲,并有個紅燈快速閃爍……小桔就敲過那扇門。
右邊也就是通道的盡頭是一扇平時不會開的門,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扇門通往一個沒人愿意提及的地方——太平間。
回到病房的時候,阿峰睜開了眼睛,像是看著小桔,又像是看著別的地方。昨晚醫生的話又一次在小桔的耳邊想起,你丈夫的時間不多了。
小桔用勺子喂了他幾口水,又幫他翻了個身,久病的人最怕長褥瘡。
正在檢查導尿管是否正常的時候,隔壁病房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打破了沉靜,伴著醫生護士來來往往急切的腳步聲。喧鬧持續了七八分鐘,然后有人推著一輛平推車從通道最后的那道門離開了,再以后,一切歸于死一樣的寂靜。
和小桔估計的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液體輸完了,在最后一滴藥液滴入導管的同時,小桔按響了墻上的按鈴,當吊瓶的液體正好流盡的時候,護士來了,核對患者姓名后,及時地換上了下一瓶,這瓶是淡淡的黃色。
喂阿峰吃完白色藥片,小桔累極了,坐回木椅子上,打算瞇上一會兒。
通道里有一臺售賣機,有咖啡、紅牛、可樂和寶礦力水特……有餅干、曲奇、威化餅、和速食面……
售賣機的右側白墻上嵌著一個很小的機器,常常被人忽視,又或者故意視而不見,小桔在那里走過無數次,有一次,她隱約看見有個一中年男子曾經操作過這臺機器。
機器最上面刻有紅色字的提示,生命一旦轉出無法撤銷。
第一步:輸入自己的二代身份證號碼,屏幕提示要拍照;
第二步:看上方鏡頭,拍照;
第三步:照片比對成功,進入正式生命轉賬界面;
第四步:輸入擬轉出的生命時長和轉給何人(姓名和二代身份證號碼);
第五步:確認并轉出。(聽到滴的一聲,轉賬成功。)
每次回去父母家看孩子,孩子都巴巴地問,爸爸什么時候能回家?媽媽:我想回家!
小桔頭昏沉沉的,是不是低血糖了?她想起來,昨天晚飯就吃了兩塊餅干……
小桔掙扎著扶了一下墻,盡量認真核對了機器屏幕上的內容,手指按在確認轉出的鍵上,用力……
突然有人拍了小桔的肩膀。
坐在木椅子上的小桔抬起頭,面前是穿白衣戴口罩的護士:12床家屬,醒醒,病人該換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