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再也沒有人提醒我要少玩手機，再也沒有人一遍一遍撥通視頻后又掛斷。
2017年11月11日? 星期六? 晴
文|深海夢影
-1-
窗外，陰沉的空中漫著鵝毛大雪，零零落落，呈現出一片冷冰冰的世界。
雪花沸沸揚揚飄灑著，白得圣潔。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一群黑色的紙蝴蝶，在空中搖曳，飛舞。最后，被一陣風，吹向天邊，化作一縷青煙。
2015年11月20日，姥爺走了，也是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時節。
還沒有來得及給他一個擁抱，還沒有來得及好好道別，他就安靜地離開了，抵達另一個世界。
好遠，好遠。
微信頭像永遠留在了我列表的最底端，剩下的，只是一片死寂。
三年了，聊天記錄一條未減。只是，再也不敢輕易去觸碰。
有的人走了，他還活著。如果還能追憶，就讓他，在我的筆下永生。
-2-
初中那年，我半個月去探姥爺一次。
每到那天，他都會起個大早，拎著布兜，去往瓜果市場，買我最愛吃的水果和蛋糕。
回到家，長時間守候在門口，只為我一摁門鈴，就能投進他的懷抱。
然后，笑臉盈盈地俯下身子，彎下腰，用胡茬扎我，我趕緊逃掉。坐在沙發一角，"真無趣"，掏出手機。
那年，我瘋狂迷戀電子小說，抱著我那掉了漆的二手非智能手機，無法自拔。
余光中看到姥爺默默地拿起遙控器，看著電視，目光有些呆滯，臉上的歡快已是蕩然無存。
似乎半個月的熱情，僅僅留給一上午。即便這樣，他每次見到我，都格外開心。
偶爾扭過頭來，盯著我，囑咐一句，"少看手機，對眼睛不好。"
而我，總是漫不經心地說上一句，"知道。"然后，又被男女主的糾纏不休吸引了眼球。
一次囑咐，兩次囑咐，好多次囑咐。
我把屏幕調到很暗，很暗，悄悄藏在抱枕下，偷偷看。
直到姥爺終于忍不住，走過來，一把搶走我的手機，摔在桌上，臉瞬間怒成紫青色。
他一時沖動，沒站穩，打了個趔趄。
我既生氣，又歡喜。
平時看電視那么專注，姥姥叫他都不應，這個時候，反倒開始針對我了？又有什么跟我過不去的呢？
看著他的背影，沒站穩，趕快抓住沙發扶手，感覺很好笑。之后，我聽到一聲長嘆。
下一次相見，半個月后。依然滿心歡喜迎接我，用長長了的胡茬扎我。
慢慢悠悠把手伸進兜里，半天遲遲不肯掏出。看著姥爺這個樣子，像個老頑童。
我以為他會塞給我一把糖果，沒想到是一張泛黃的奇形怪狀的紙，寫滿歲月痕跡的那種，慢慢悠悠塞給我，自己轉身走開。
我一看，"王女士因長期使用手機患上青光眼…警惕青少年少使用手機。"一看標題，又是這些。
"什么鬼玩意兒，你就給我看這個？"我又回想起上次他的表現，氣不打一處來，內心戲上演。"這件事，要說多少遍，才肯罷休？"
我當著姥爺的面，將其揉皺，一個小小的紙團，"嘭"地一聲撞在垃圾桶壁。
他看見后，沒說什么，緩緩背過身去。
"唉，你姥爺找這張報紙找了大半天，不找到不吃飯，都好幾年前的了。"姥姥說完那一刻，我突然紅了眼眶。可是又一想，還是生氣。
現在想起那時的我，怎么那么傻，姥爺只是想讓我多陪他說說話啊。
-3-
高中，我住校，一個月回一次家，每次都會去探望姥爺。
那時候，我已經有了第一部智能手機。
一個月放一次假的我，有很多微博沒刷，有很多空間動態沒來得及看。
后來，忘了從哪天起，姥爺不再耍兒戲用胡茬扎我。只是依舊在門口等候著，聽到我的步子，立馬給我開門，依舊笑得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
寒暄問候幾句，我就安安靜靜地看手機。忽然意識到，姥爺已經很久沒有提醒我，要少玩手機了。
順著思緒的長線，又爬到了初中。想起當初自己的小性子，突然覺得心懷愧疚。
即便這樣，手機好像與自己之間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深深在召喚我，讓我活在別人的動態里，卻忘了關心身邊的親人是否安康。
"夢影，最近學習累不累，照顧好身體啊，高三太費腦子。"還是他，打破了沉默。
"啊，姥爺，我不累。"我沒有抬頭，看到張杰昨夜又發了條微博。
"你現在看啥呢？還有時間看小說沒？"
"嗯，我現在在統計班里同學的數學成績。" 這句話，剛說出來，我就覺得愧疚不已。
他不再說話，屏幕上的字，我卻一句話也看不進去。心在隱隱作痛，在懲罰自己。
我放下了手機，問姥爺身體近況如何。他沒有回答我，避開了這個問題，"夢影很負責，態度認真，課代表沒白當，還是要保護視力。"
突然間，鼻子一酸，就差眼淚奪眶而出。
以至于以后，我低頭玩手機時，姥姥跟我說話，余光中瞥見姥爺都做出個"噓"的手勢，"她在忙學習。"
后來，我在姥爺面前，戒掉了手機。
我以為時間還長，長到能夠聽盡他的陳年舊事。
卻忘了關心，那個時候，姥爺的腿腳，越來越麻木。醫生說，有心肌梗塞的風險。
而他，央求親人對我隱瞞一切真相，只為讓我安心學習。
-4-
高考畢業，我成功近視，不敢戴著眼鏡，出現在姥爺面前，也不再對著他玩手機。
有天，我媽跟我說，"我給你姥爺買了個老人機，帶你過去看看。"
我笑了笑，"這么一大把年紀，還真是個老頑童啊。"
聽說，姥爺不僅換了手機，家里還裝上了wifi。"夢影，這手機，得用網，不用網會跑錢的。"
我幫他下載了微信，教他如何操作，如何發消息，如何撥視頻。
他不會打字，顫抖的雙手也不易書寫。只是給我碎碎地敲上一堆亂碼，摁好幾遍發送鍵。
他問我，視頻撥出去后，怎么掛斷。
我坐在他面前，看著那張刻滿生命印跡的臉，心里五味雜陳。
我知道，姥爺只是為了跟上我的腳步。讓我在念大學之前，多陪他幾天。
他知道，我上大學意味著很久回一次家。這樣就能跟我說說話，隔著千里之遙見見面。
那一刻，真的想哭。
恨自己以前的不懂事，也恨自己為什么不能多給他留點時間。
可他從未抱怨，只是一個勁地提醒自己，少玩手機。
這句話的背后，又藏滿多少無言。
-5-
上了大學，上課的時候，經常接到已掛斷的微信視頻請求，經常收到看不懂的亂碼。
我知道，姥爺想我了，很想很想，每條消息都是那么短暫，每次發來的信息又總是那么頻繁。
"夢影，上大學玩手機的時間多了吧？"
偶爾空閑時，我會看看他的臉，聽聽他的聲音。
每次都很難過，我不忍心他看到我留存在眼角的淚滴，總覺得隔著一個屏幕就如同隔著一個世界。
那天，2015年11月18日，他打來視頻，我沒有遲疑，直接接到。
難道這是注定的天意嗎？第一次這樣果斷。
他在屏幕那邊，笑得很燦爛，提醒我，"要吃飽穿暖。" 我囑咐他，"多保重，元旦回家見。"
而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默默地看著我，如同那年偷偷瞄我玩手機一般，我的心里夾雜著一份說不出的無力感。
那天外面很冷很冷，我的心也急速被冷卻。
兩天后，上著高數課，我內心莫名惶惶不安，也不知道為什么而煩，有種不好的預感。
突然我媽發來信息說，"寶貝回電，很急。"
我知道，姥爺走了，第一次面對生死離別，竟然是這般。
他走在一個冰冷的大雪天，走得那么悄無聲息，走得那么遙遠無邊，從此陰陽兩隔。
我媽說，"那天姥爺攢了很久的力氣，只為再看你最后一眼。"
我蹲在冰天雪地里，對著半尺厚的白雪，瑟瑟發抖著，哭得泣不成聲。冰霜凝結了我的淚滴，霧霾模糊了我的視線。
深深地對著蒼穹呼喚。
可是，姥爺，你還能聽見嗎？
-7-
后來，我無意中打開姥爺留下的手機。
屏保是我的照片。唯一一個微信置頂，是我的頭像。一堆一堆未得到回復的亂碼，也是給我留下的。
當然，還有未發出的亂碼，是不是在最后一刻，再也無力按下發送鍵？
我的淚，是流不盡的。
子欲養而親不待，真的痛。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