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醒了。
房間只有一扇小窗,年代久遠的窗欞已經(jīng)開始腐爛,清晨的亮光透過玻璃照進來,阿林慢慢睜開眼睛。
天花板上的墻皮剝落留下了一個個丑陋的疤痕,南方的梅雨天氣里,房間里潮濕陰冷,從墻角向上攀起顏色深淺不一的霉斑,隨意的拼湊出奇異的花紋。簡陋的衛(wèi)生間里有滴水聲--生銹的水龍頭總是擰不緊。除了這有節(jié)奏的滴答聲,獨自蝸居的宿舍更像是座毫無生氣的廢墟。
阿林起身下床,老舊的單人床發(fā)出吱呀聲。她蹲在床前,把垂到地面的床單輕輕拉平。那動作就像給熟睡的愛人蓋上被子一般溫柔。
床下發(fā)出簌簌聲。早安,阿林說。
盥洗臺前的鏡子里出現(xiàn)的臉龐蒼白的有些不健康。阿林隨意漱洗一陣就出門了。
剛走進宿舍前排的廠房車間,就聽到紅姐的大嗓門:誰不知道她一個人住著四人間呢,大晚上的不知道跟誰說話!
阿林低下頭快步走過去,眾人的眼光都停在她身上。紅姐斜著眼看她走過,從鼻腔里冷哼一聲:大學(xué)生怎么了,還不是和我們一樣上流水線做工。
那一聲冷哼就像一團黏稠的濃痰吐在她臉上。阿林捏緊拳頭,又無力的松開。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機器的轟隆聲響起,傳送帶上送來零件,眾人的雙手忙碌了,嘴里便安靜下來。阿林更喜歡這單調(diào)的機器轟隆聲。
午餐在工廠食堂吃,阿林獨自坐在角落,飯盒里的菜已經(jīng)煮的看不出食材本來的樣子,但她很認真的把它們吃完。綁繩子好費勁,要保持體力才行呢,阿林想著。
洗好飯盒,阿林又走到食堂窗口打了一小碗粥。午餐時間還有富余,她可以回宿舍休息一下。
身后紅姐的聲音又響起來:天天拎著粥喂貓,不要錢的食堂就是好吶。
她說在宿舍養(yǎng)了一只貓?
紅姐大口地嚼著蘿卜塊回答:可不是,那尿騷味兒,我住隔壁都聞得見。
男朋友跟別人跑了,養(yǎng)只貓就不寂寞了嘛。
紅姐夸張地打個手勢:看她那豆芽菜的模樣,我要是她男朋友,我也得跑啊。
眾人又是一陣毫無顧忌的大笑。
阿林匆匆離開。回到宿舍,阿林蹲在床前,把垂下的床單拉開,打開飯盒遞進去。
要吃飯就不要出聲,不然,你知道我會怎樣。
床下又是一陣簌簌聲。
阿林把手伸到床下,拿出一團毛巾。
張嘴吧。
阿林細心地一口一口喂著。不夠吃嗎?阿林冷笑,夠吃了還要偷吃呢。
飯盒空了。阿林重新把毛巾塞回去。
床下又是一陣簌簌聲,好像是某種絕望的撲騰。
晚上,阿林回來了,照舊帶回一碗粥。剛剛喂完,一陣敲門聲響起。
阿林!是紅姐的聲音。
阿林不動聲色地把床單放下來,把飯盒放回桌上。一開門,紅姐的臉就湊了進來。
阿林微笑:紅姐,怎么了?說話的時間紅姐已經(jīng)用眼睛把整個房間掃了個遍。
你這里這么寬敞,給我放點雜物吧,我們屋都放不下了。不等阿林分辨,紅姐又尖著嗓子道:主任給你一個人分了一間房,我們可沒說什么啊。放點東西還不行了?
阿林依舊微笑:紅姐,要不你也去找主任分一間房吧。
紅姐臉都黑了,刺耳的大嗓門響徹整棟宿舍樓,話語粗俗不堪。眾人樂得看笑話,并沒有人出來勸她。
阿林關(guān)上門躺在小床上,輕嘆一口氣:她也來欺負我。隨后,臉上又浮出奇異的微笑:你現(xiàn)在知道了吧,我不是好欺負的呢。
她面向床沿側(cè)身躺好,那模樣就像是要與枕邊人親密地聊天。
你說,我跟著你來這破敗的小鎮(zhèn),圖的什么?
沒有誰回應(yīng),但阿林看起來毫不在意。
我不怕吃苦,可我恨你三心二意。
床下的簌簌聲已經(jīng)有些微弱了。
很快,阿林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廠里的明星。紅姐把她男朋友劈腿的故事添油加醋講得全廠皆知,阿林出現(xiàn)的地方,四周都是眾人窺探的眼神。又攛掇著工人在傳送帶上添亂,阿林總是出錯,常常被主任批評,阿林看到紅姐在得意地笑著。
粥已經(jīng)慢慢喂不進去了,但阿林照舊每天帶粥回宿舍。這天剛拿著飯盒出來,被紅姐迎面撞倒。飯盒打翻了,粥滴滴答答灑了阿林一身。紅姐夸張的“哎呦”一聲,然后若無其事地翻著白眼走過去,照舊帶著她那熟悉的大嗓門:
看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吶,活該沒人要!
阿林的手緊緊攥著飯盒,沒有松開。等著看熱鬧的眾人見阿林沒有反應(yīng),便覺得意興闌珊,四下散開。阿林慢慢站起來,收起飯盒默默離開。
幾天后。
阿林,你又喂了一只貓啊?
對啊。
之前那只貓呢?
病死了。
阿林回答,臉上掛著奇異的微笑。
聽不到紅姐的大嗓門,廠里安靜多了。
聽說紅姐有急事回老家了?
可是,究竟是誰說的,眾人也不清楚了。這樣的小工廠,來來去去的人多,廠里很快恢復(fù)平靜。
午飯后,阿林照舊拎著飯盒回到房間,拉開床單。
你也知道了吧,阿林向床下望去,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床下傳出一陣簌簌聲。
阿林微笑著,把飯盒放到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