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過了農歷年就已經算是進入春天了,然而料峭的寒風卻很難引起我們心理上的認同。這一日,帶女兒到蘇州河邊的火花收藏館去參觀,正碰上閉館,見陽光大好,一家人就在附近的景觀區漫步,不知不覺眼前出現一片淺水洼,女兒驚喜地大叫:“媽媽,我好想在這里釣魚啊!”看著她充滿期待的眼神,讓我突然想起自已小時候跟魚的一件往事。
那時大概剛開始學話,依稀知道魚是生活在水里的一種活蹦亂跳的生命,恨不能哪天也抓來玩玩;忽一日,又聽到大人們說起天上下的雨,小小的腦子里兩根神經一搭,立刻就把魚和雨聯系起來,認定下雨的時候,必能在屋檐下渾黃的泥水洼里見到魚。
從此,我就開始盼望下雨。當春雨終于從天而降,打在老屋的房檐上霹啪作響,我就搬一只小板凳,端坐在門前,看那瓢潑大雨如厚重的簾幕垂落下來,又被風卷起,在空中飄舞,既而又砸落在泥地上,擊起又一輪水珠。雖是大雨,然而一點兒也不冷,周身有一種溫熱氣息,只等那雨停了,穿著塑料涼鞋,到泥地上聚積起來的小水坑里去探密,看看調皮的魚兒都藏在哪里......
今天,看著女兒穿著笨重的棉衣,站在一池春水邊,伸手探腳的想要抓魚的情景,突然間就生出好多同情,可是初春剛至,又是如此窄淺的水洼,哪里會有魚呢?
只聽她驚叫一聲:真的有魚!低下頭一看,只見日光掩映,水草叢生,果然不時有游絲般的小魚苗兒在穿梭嬉戲,父女倆一人拿一根樹枝在水里劃拉,開心的都變成了孩子。
我指著在水邊默然而立的垂柳,叮囑女兒一定要過來好好看一眼,因為這世事太匆忙,今天你還只見枯褐色的老皮上微微鼓起的芽孢,并不見明顯綠色,喘息之間,下一眼就已然是草長鶯飛的暮春了。女兒聽話的靠近來仔細觀看,并記住我說的話,此時四周雖然還是寒冬的景色,畢竟已經有些春的氣息了。
這幾天,明明已經一派春光,溫度卻在低位徘徊,正不知如何穿衣,女兒果然就染上了風寒。我也不敢直接站在風口,只能遠遠的躲在高樓上欣賞春光。
河邊的柳樹果然一錯眼兒的功夫早已長出細碎的嫩芽兒,雖不濃密,迎風抬手的樣子還是顯得憨態可掬。少女們穿著顏色鮮亮的衣服從樹下經過,風卷起她們耳邊的長發,讓她們忍不住縮起脖子,雙手摟住肩膀或者藏進口袋里不出來。然而,身體上雖然還在怕著,眉角眼梢里已然全是一片春意了。
青春與我好像向來緣分不深,那種苦苦的,澀澀的,若有似無的,眼看就在身邊,伸出手卻抓了個空的感覺,留存下來的并不多,翻箱倒柜只找到了一只背影…
我家從前住一個帶著小院子的老式平房,隔一條馬路是一幢才蓋好的鄰街樓。每當我放學,站在自家小院里或讀書或玩耍,總能看到對面的居民上上下下的身影。
其中,有一個女孩兒最引我注意,她身材高挑,四肢頎長;利落的短發,濃眉鳳眼,很有幾分英氣;行動上帶點遲重和生硬,雖然感覺不夠柔美,卻別有一番韻味。
她比我高一年級,有個非常美的名字叫尚歌。她總是一副獨來獨往的樣子,偶爾瞥一眼院子里的向上張望的我,也決不會綻出一絲笑容,好像是在生著誰的氣一樣,總是調頭就走開了。就這么無言以對許多天之后,有一天,她竟然神奇的轉到了我們班,成了我的同學。
我只當她是個神仙姐姐,也眼見得她一心想擠身到幾個業已形成的小圈子里,然而大家好像都不太待見她,最后還是落得孤伶伶一個人。
她的成績真的很差,她看起來美的有多脫俗,她的成績就差的有多出奇,這個發現真正讓我大跌眼鏡,然而她每天還是剛強地挺著胸抬著頭,不給任何人打擊和取笑她的機會。
有幾次,忘記了老師布置的作業還是交待的什么話,她走到我家院子門口來問我,一來二去,竟然跟我做起了朋友。然而,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才知道她有多別扭,多難相處。剛剛還分明是個乖巧的女孩兒,一句話不順耳,就突然濃眉倒立,聲色俱厲起來,加以強硬的肢體動作,讓人真恨不能就此舍了她再也不理她。
小伙伴們議論紛紛,說她的家庭好像有點問題,父母之間有些紛爭。但是她自己卻從來不提自己的私事,即使是在我們最親密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半個字。
有一天傍晚,我看見她緩緩地走上了二樓樓道,隔著欄桿看見院子里的我,就突然又轉身走下來。那時正值春末,我家院門口種的冬瓜已經枝枝蔓蔓地爬過了矮墻。我們談笑了一會兒冬瓜后,她突然輕輕嘆一口氣,說,我要跟著爸爸媽媽一起到海南去了,可能再也不回來了...
她果然沒有騙我,第二天,當班里的同學依然沒心沒肺的打打鬧鬧時,我沒能再找到那抹孤單而堅強的身影。放學后,我依然會在我家后院里讀讀書,發發呆,只是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名叫尚歌的花一樣的女孩兒了。
我想,我那時所見的她,應該就是一顆蟄伏在黑褐色丑陋表皮下的鼓起的芽苞吧,終究有一天,在南方溫熱的氣候里,在一個春光爛漫的日子里,她會舒展,發芽,長成一個全新的生命。我好想知道我這位青春時代的朋友現在去了哪里,是否已經找到了她生命中的良人,在春回大地的時候跟她一起做伴,放歌,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