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綠茵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古人修仙求長生是仙風道骨，現在誰說要修仙，那必須是小說看多了，腦殘，甚至家人會把你送到醫院，查查是不是得了某種心理疾病。

而李雷家剛好相反，人家都是文藝世家，豪門巨富。他家，開了個紙扎鋪子，據說祖祖輩輩都干白活兒，他爺爺兩口酒下肚，紅著臉，就開始吹噓自己祖先，“當年太上老君炸丹爐，那攔著齊天大圣的小道童就是咱家老祖。”

李雷撇撇嘴：“爺，老祖宗都不如一只猴，你要吹，隨便挑個歷史人物多好，反正眼一閉，嘴一張，你吹破天也沒關系。”

李爺爺一扔酒杯，“那潑猴，欺人太甚，我們李家子孫定要得道成仙，去天庭洗刷屈辱。”

李雷撿起酒杯：“爺，孫悟空現在是斗戰勝佛，在西天，要不你再喝點，咱們拐個彎兒，去找如來要人，不，要猴兒。你看行不？”

李爺爺搖搖頭，嚴肅地說：“不行。”

李雷偷著舔一口酒杯，又辣又嗆：“酒這么難喝，爺，要不你以后喝果汁吧，省著沒事就想上天。”

李雷他爸敲他腦袋：“上什么天，多不吉利。”

李雷不服氣：“我爺先說的。”

父子倆僵在那，李爸爸準備脫鞋，修理這小子一頓。

李爺爺哇的一聲，老淚縱橫：“打不過呀，打不過。”

李雷隨口安慰：“爺，要不我輟學修仙，替你上天打猴兒。”

李爸爸明顯加快脫鞋速度：“小崽子，敢不上學，老子削死你。”

李雷熟練跳起來，在鞋底子即將甩臉上那一刻，跑出家門。

小鎮不大，出了李家紙扎，李雷在路上閑逛，他今年16，初三，學習吊車尾，他一邊走一邊思考，“考高中那是天方夜譚，自己要是能學門技術也不錯，除了繼承紙扎店，修車，廚子，理發，開挖掘機，水電工，瓦匠，咱干什么都有一個光明未來。”

“你看我像誰？”路邊一個童音響起，昏暗路燈下，孩子顯得格外嬌小。

“像誰？像我爹，給我錢花，不找后媽。”李雷說出標準答案。“裝神弄鬼，都是你爹玩剩下的。”李雷繞開小孩，自己四五歲就聽爺爺講過動物討封兒，覺得好玩，蒙著臉，在路邊專門嚇唬人，那個時候沒路燈，一嚇一個準。后來他跟小伙伴吹牛說自己有標準答案，漸漸這就成了鎮上兒童玩耍的方式。

后來有個老太太心臟病嚇犯了，差點原地過世。那一陣，打孩子聲此起彼伏，漸漸沒人敢玩了。

李雷走了一陣，又折回來了。路上人少，一個小孩兒站那，萬一有壞人偷孩子，自己也有責任。

拽著小孩袖子，李雷把他扯進派出所，“叔兒，我撿了個孩子。”

值班民警也姓李，和李雷家有親戚，但人家那支有出息，早早離開白活兒這一行。

“雷子，你爸又打你了。我早想跟二哥說說，你才多大，這個點兒碰上小流氓咋整！”民警抱起孩子，讓李雷快回家。

可能是家里干過白活兒，身上有點烏鴉嘴特質。李雷在水果店門口，被幾個半大小子圍住了。

小鎮就一所小學，一所初中，大家多多少少認識。現在這幾位明顯是喝點酒，拓寬業務范圍，從搶小學生牛奶、面包拔起了高度，準備找個同齡人試試。

李雷內心感慨，“還是叔兒那嘴，開了光了。”

他從兜里掏出一塊錢，遞出去。

“尼瑪你瞧不起誰呢！”這幾個小子急了。

“我要是有兩塊錢都不能在外面瞎溜達，網吧香不香？”李雷也不樂意了，“你們有錢喝酒，我尼瑪連口綠茶都買不起，在外面晃三個點了，容易嗎？”

“那湊合吧，雷子他爸管得嚴，他手里沒錢。”這聲音挺熟悉。

“你這叫出名來，等著回家挨削嗎？”這個聲音也不陌生。

“你們不出聲我也認識，我又不瞎。”李雷不知道鎮外小流氓什么狀態，鎮里就是一群因為各種原因輟學，沒事聚在一起吹牛皮，無聊搶個小學生零用錢的中二病們。

“你們不要我回家了。”李雷收起一塊錢，很是無奈。

“李雷，我們不揍你一頓說不過去。”于是，這幾個半大小子活動手腳，一擁而上。

這神轉折李雷腦回路都崩塌了，心中默默流淚，“剛說認識以為沒事，怎么就動手了呢？”

半個小時后，李雷作為受害者又回到派出所，甚至小孩父母還沒聯系上。

小孩邁著小短腿湊到李雷身邊，用稚嫩的聲音說：“兒啊，爹給你錢，不給你找后媽。你以后可不能跟人打架，乖乖聽爹的話。”

小孩一臉心疼，李民警又把他抱起來，“乖寶，你別聽李雷胡說八道，他是哥哥，你是弟弟。”說完還瞪了李雷一眼，說：“一天天沒正經，把孩子教壞了。”

孩子爸媽找過來已經后半夜，摟著兒子差點跪下了，還是李雷手急眼快托住了孩子爸媽。

這一家姓胡，在鎮上開了家婚慶公司，小孩兒大名叫胡力勁。

跟李雷難分難舍告別了一會兒，小孩兒跟父母回家了。

李雷鼻青臉腫，李爸爸給他請了一周病假。

李雷他爺捧著大孫子臉龐，“孫兒，你準備學唱戲了？不行，咱們李家子孫必須修仙，快把花臉洗一洗。”說著還親自動手擦李雷臉上的青紫。

“爺，輕點，那是受傷，不是畫的。”李雷疼得直叫喚。

隔天晚上胡家三口人提著禮物上門道謝，李雷他媽做了幾個家常菜，大家一起吃了個飯。

李爺爺喝上幾口小酒，慢悠悠開始講古：“我李家也曾是天師世家，當年徐福出海替秦始皇尋長生不老藥，李家最優秀的子弟都隨行了，他們一去不返，可憐我李氏族人，一蹶不振。”

李雷遞上一張紙巾，準備迎接爺爺淚灑當下。

他又沒忍住嘴賤：“從秦始皇那就一蹶不振，爺，咱這落魄上千年了，要不就別費心思崛起了，您老吃好喝好吧。”

胡力勁小朋友咬著排骨，吃得香噴噴。李爺爺看見生面孔，問：“小友，你叫什么？要不要跟師傅修仙？”

“我叫胡力勁。”小孩先咽下嘴里食物后才回答，顯得很有禮貌。

“狐貍精！好哇，咱們老李家馬上要崛起了，山中仙家都來了，好哇！”李爺爺激動到手抖。

“這孩子在幼兒園，天天被人喊狐貍精，氣急了才離家出走。我也沒文化，取個名還讓孩子受委屈。”胡爸爸很內疚，嘆著氣搖頭。

李爺爺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舉著酒杯要跟胡力勁小朋友結拜。

李雷看著太不像樣，清清嗓子，開口：“我乃李氏先祖，見孝子賢孫不得修行法門，特賜神書一冊，助爾等重登仙途。”說完從書架上找了一本玄幻小說遞給李爺爺。

李爺爺小心翼翼抱著書回自己房間了，幾個大人笑作一團。胡爸爸豎起大拇指，對李爸爸說：“李哥，怪不得老爺子長壽，是你們哄得好。”他看李雷更親切了，心里贊許，“好小子，助人為樂，還孝順，雖然滿嘴不著邊，但一個孩子能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有了惜才之心，胡爸爸放下酒杯，語氣嚴肅：“大侄子初三了，如果不升學，要不要跟我學攝影，現在白活兒也需要跟拍，時代變了，有個技術在身上是好事。”

李爸爸給胡爸爸倒滿酒，舉杯鄭重地說：“我家雷子就拜托胡老弟了。”

胡力勁小朋友也舉著果汁，瞅著李爸爸：“我養雷子哥，掙錢給他花，不給他找后媽。”

“弟弟呀，那是玩笑，逗你玩兒，懂嗎？”李雷說著還手欠扒拉小孩兒小腦袋。

李爸爸用筷子抽李雷手，滿口不耐煩：“吃飽滾回你房間，作業寫完了嗎？”

李雷用最快速度從盤子里抓了個雞翅，滾回自己房間。

李爺爺癡迷修仙，幾個老伙計經常跟他逗悶子。這“山中神仙來李家做客，李雷得祖先親授神書”。郭爺爺教一輩子語文，最近發揮余熱寫小說，李爺爺成了最佳素材，這不連這章名字都起好了。

中考成績出來，李雷三科不到一百分，李爸爸接受現實，把李雷送胡爸爸店里學攝影，以后跟拍白活兒也算干了祖傳行當。

李爺爺不干了，伸出雙手攔住門口，嗚咽著說：“我孫子必須修仙，我們老李家就靠他了。”

李爸爸推李雷，讓他快哄李爺爺，老爺子上歲數了，可不能磕了碰了。

“爺，我去胡力勁他家，就是那個小狐貍精，我跟他學點法術，學成了給你展示。”李雷順口胡說，這樣以后去胡叔叔家都有借口了。

李爺爺放下手臂，一臉期許著說：“仙家有空，你請回來坐坐，借我乖孫運道，也和老爺子我論論道。”

李雷點頭答應著，邁著方步，穩穩走出家門，老爺子內心感慨，“我乖孫，有先祖遺風，走路都仙風道骨。”

這天李雷回家晚，又被那幾個半大小子攔住了，李雷現在算學徒，胡叔每周給他二百塊零花錢，既是老板也是師父。

這幾個人腦回路清奇，為避免挨打，李雷從兜里掏出一百塊，雙手奉上。

“雷子，你是不是想接濟我？”其中一個聲音帶上哭腔，這貨小學跟李雷同桌過一年。

李雷沒吭聲，他聽說鎮上干工程那家在河溝搭橋，結果不到半年，橋塌了，還有人掉水里了，那家算是攤上事了。

這位同桌是那家兒子，但給錢真不是因為善良，李雷單純怕挨打。

沉默一會兒，“那本《李氏修仙》是寫你家嗎？”帶頭那位雞冠頭提出問題。

“郭爺爺寫那個大部分是杜撰，只是我爺提供了不少素材。”李雷誠實回答。

郭老爺子，一名人民老教師，寫了本玄幻小說，全是偽科學，賣得還挺火。

雞冠頭問：“聽說你跟妖精修仙，學會什么了？”

李爺爺老年癡呆可以理解，這幾位也太單純了，這哪是流氓，這是盲流。

李雷可不想夜色街頭，跟人講故事。

他用少有地正經語氣：“胡叔家兒子叫胡力勁，諧音，我爺耳背，我去他家學攝影，有個技術，能養活自己。”

幾位青少年讓他走了，當然一百塊得留下。

沒幾天，李家熱鬧了，那幾個半大小子找李爺爺要拜師修仙，手里還提著果籃，李雷深度懷疑，“這應該是用我那一百塊買來然后送給老爺子”。

李爸很苦惱，這幾個小子不學好，但也壞不到哪去，要是來學紙扎，自己也就搭把手，學修仙！這要收了不成詐騙了。

無奈李爸報警了，郭爺爺跟在李民警身后，把這幾個帶走了。

李家恢復了平靜，公園熱鬧了。

郭爺爺領走這幾個壞小子天天在公園里修仙，據說要以文入道，天天學知識，李爸都有意讓李雷去聽聽，肚子里多點墨水，也是好事。

在郭爺爺修仙訓練下，這幾個原來不學好，被叫小流氓的壞孩子，有人學修車，有人學廚師，雞冠頭最早出師，學了美發，在小鎮開了理發店。

他現在留著半長頭發，染成亞麻色，看起來又乖又帥，挺多阿姨都愿意找他做個年輕人發型。

李雷他媽還去過幾次，回來就教育李雷：“你看人家修仙修的，多有文化，一邊剪頭發一邊講故事，可招人喜歡了。”

李雷不敢反駁，他爺在旁邊聽著，老爺子一直以為他跟狐貍精修仙。

看兒媳婦罵孫子，李爺爺很是不悅：“修仙就該摒棄雜念，怎么能開店，乖孫，你就安心跟仙人修行，爺爺養你。”說完從兜里掏出一千塊錢：“拿去，爺爺昨天發退休金，下個月爺爺還給你。”

李雷在母親大人暗示中接過錢，然后在廚房又上交。一千塊，在他手里做了個中轉。

李雷把郭爺爺那本玄幻小說翻了幾遍，“人家老教師就是不一樣，那故事情節，那正能量，那立意可比自己爺爺光宗耀祖、重振家風高大上多了，難怪能忽悠人，看得人熱血沸騰。自己都反復閱讀。”

日子一直那么過，小鎮不大，紅事找老胡，白事兒找小李，郭爺爺又寫了幾本小說，李爺爺也在某個冬天去了另一個世界，他走得安詳，李雷騙他是功德圓滿，飛升上界。

胡力勁小朋友已經考上高中，成績一般，估計能上個普通大學。

修過仙那幾位現在人到中年，李雷一直拒絕與他們同框，他嘴硬：“我是為騙老人，那是孝順，和你們中二病不一樣。”

每次他說完，都會引來嘲笑，郭爺爺那本玄幻小說，李雷是主角原型。他說沒修仙，沒人相信。

眾口鑠金，李雷依然是小鎮修仙第一人。但他，拒絕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