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秋畢業后執意要去霾都，父母恨不得把女兒鎖在家里，親戚朋友輪番來勸，誰也說不動她。
“霾都那是人待的地方？一到秋冬，太陽都看不見，疾病高發，不戴防毒面具都沒法出門。雖然家里也好不到哪去，但是總比霾都強許多，天氣好了還能開開窗，你何苦要去那地方受委屈？”臨到車站送別，母親還是一路地勸。
“你媽說的沒錯，十年前霾都是一線城市，現在人口少了近一半，好多企業都遷出去了，年輕人也都喊著逃離霾都，就你一根筋要去！”父親的聲音隔著防霾面具，聽起來甕聲甕氣。
小秋像沒聽到一樣，轉過身瞇著眼睛擺擺手：“我會想你們的！”然后拖著行李箱走上火車。
火車剛一開動，窗外父母的面容就看不清了，只剩下一個霧蒙蒙的影子。一路向北而行，乘客越來越少，窗外越來越暗，像隔了一層灰色的毛玻璃，太陽冷冷清清地掛在天邊。
即便如此，小秋還是興奮不已。她喜歡霾都，始于大學。那時她一放假就會興沖沖坐著火車去霾都找異地戀的男友，兩個人在車站的人潮中相擁而立，灰色的空氣營造出一種硝煙彌漫的感覺，讓她想起半個世紀前的老電影。
即便與她異地戀的男友分手很久，她對霾都的向往也絲毫沒有減退。她自以為熟悉霾都的一切，知道哪里藏著秘制防霾小吃，哪家商場安裝了大功率空氣凈化器，哪家的口罩頂得上防毒面具，背得出錯綜復雜的地鐵線路圖，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
可是一出火車站，她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昏黃的大霧彌漫在身周，連指示牌也看不清。
“不好意思！”一個年輕人從身后撞了她一下，連忙替她扶住了行李箱，“哎，你怎么不戴面具，連口罩都沒有嗎？”
小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完全裸露在空氣里，鼻子酸酸的，喉嚨也不大舒服。
“給你，是我備用的面罩，先湊合一下。”年輕人遞過來一個綠色面罩，細致地替小秋戴上。
小秋這就樣認識了阿光。
2
阿光喜歡出去玩，認識小秋之后，一到霧霾假就拉著小秋去爬山。霾都周邊有一座小山，半天就能登頂，從那里眺望遠方，城市籠罩在灰色的罩子里，與湛藍的天空隔開。霧霾滾滾而動，像灰色的渾濁的海。
他們取下防毒面具，貪婪地呼吸山間清純的空氣。
“你知道霾都最貴的地段在哪嗎？不是什么CBD啊學區房，而是這座小山周邊，因為這里空氣最好。想在這里買套房，我得攢一百年。”
小秋忽然紅了臉，難道阿光已經開始想買房的事了？這算不算變相求婚呢？他們在一起才三個月啊，太快了吧？
“瞧你臉紅的，是不是熱了？”阿光問。他拿出一張紙，用筆把上面一個條目劃掉。那是網上流傳的《霾都情侶必做十件事》，小秋發給他看，他打印出來，每到周末或者霧霾假就和小秋一起來實踐。“登山看霾海，這一條完成了，下面這條是贈送空氣票。”
“空氣票”是最近兩年才在霾都實施的，功能和上世紀“飯票”如出一轍，每個人憑票購買空氣，每周一罐，尤為珍貴。雖然公共場所、政府機構和各大公司都實行集中供氣，但在居住區還得靠購買空氣來呼吸，否則就只能吸霾。
“吸霾等于慢性自殺。”空氣票上印著這句話，背面還印著因為呼吸霧霾而染病的肺，簡直觸目驚心。
所以空氣票逐漸被看做比鈔票還貴重的東西，情侶之間互送空氣票，是對愛情最好的表達。小秋想也沒想就掏出自己的空氣票，阿光卻猶豫了。
3
“空氣票只限自家人使用，我們互贈之后，兩張空氣票就作廢了。”
“我知道。”小秋笑瞇瞇地說。
“可是你不知道，我妹妹還在病床上，靠每周的空氣票續命。”
小秋愣住了，攥著空氣票的手收了回來，“你的空氣票都留給了你妹妹？那你怎么辦？”
“我身體好，一個月買一次空氣就行。”
“這怎么行？”新聞上時常報道，有人為了賺錢私自交易空氣罐，自己染上支氣管疾病，長期吸霾甚至會增強癌癥發病率。
阿光沉默了一會，拿起那張紙繼續念：“下面一條，欣賞每月一次的灰雪。”
小秋再沒提過空氣票的事，只是在灰雪那天，把阿光叫來自己的公寓，這樣就能呼吸到她購買的新鮮空氣了。三十平米的房間帶一個小衛生間，廚房就是窗邊的一個電磁爐。阿光親自下廚，還買來了小秋最愛的蛋糕。兩個人吃完飯坐在窗邊守著，時間一到，天空中飄飄灑灑落下灰雪。
灰雪并非真的雪，而是用直升機在空中噴灑某物質，使霧霾顆粒彼此凝結下落，看上去就像下了一場灰色的雪。
小秋靠在阿光懷里，用手指在玻璃上畫出一個愛心，甜蜜而溫暖。
4
前男友小錢的出現讓小秋始料未及，他還是一臉懶散，只是身體有些發福。小錢說自己在車站見到她，還以為是幻覺。他這幾個月來天天奔波于他們從前去過的街道和商場，就是想再見她一次，再看她一眼。
“你現在看到了，可以了吧？”小秋轉身要走，卻被前男友拉到身前。
“當時分手是我爸媽的意思，他們不喜歡外地人。可是這么久了，我始終沒有放下你。那天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也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感覺。我不會再放你走了。”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臺詞說得挺溜嘛，小秋把手抽出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他在哪？”
“跟你有關系嗎？”小秋不愉快地看了小錢一眼。阿光妹妹的病情惡化，這些天霾都橙色預警，放假七天，阿光回鄉照顧妹妹去了。
小錢被小秋的目光刺傷了，以前兩人在一起小秋從不會這么看他，總是愛著他，寵著他，連每次見面都是她跑來看他，生怕他有一點點不高興。也許是好勝心，也許是控制欲，小錢再次抓住小秋的手。
“他愿意娶你嗎，你嫁給我，可以直接拿到霾都戶口。”
小秋如同看智障一般看著小錢，“這么大人了，見面就求婚，幼不幼稚。再說了，霾都戶口有什么好的，這里天天霧霾，誰稀罕留下。”
說出這句話，小秋愣了一下。她一直以為自己喜歡霾都，所以才不顧一切勸阻過來，可是現在才知道，她喜歡的并不是霾都，而是當時戀愛的幸福感覺。
既然有了阿光，不在霾都又何妨？
5
阿光回來的時候小秋去接他，他一下車就抱住小秋，連防毒面具也不戴了。
“給你，是我備用的面罩，先湊合一下。”小秋學著阿光從前的語氣，笑瞇瞇地拿出一個面罩。
“我妹妹的病情穩住了。可是小秋，你還想留在霾都嗎？我真怕有一天，你也會……”
小秋搖搖頭，“也許是霾太大，以前好多事情看不清，現在才知道在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誰在一起。”
阿光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后是一條銀色漂流瓶項鏈。
“這是給你的，里面是最純凈的空氣。”
小秋知道阿光一向視空氣如生命，這條項鏈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等我有錢了，一定送你一枚大鉆戒。”
“所以這是求婚咯？”
“是嗎？哎好巧，”阿光裝傻，“《霾都情侶必做十件事》最后一件就是求婚啊。”
兩個人相視而笑。
一陣風吹過，小秋抬起頭，天空出現巴掌大的一小塊缺口，可以看到湛藍如洗的天空，藍的動人心魄。
完
圖文/與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