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西安并不冷,好像老家的秋天一般。我和女友兩個人帶了滿滿兩箱行李去南京打工。
我們倆正好面對面靠窗坐,窗外的太陽灑下余暉照耀到黃土地上,透過玻璃,鋪在小桌板上。火車一直向東開,搖搖晃晃,然后穿過夜色覆蓋的山頭和星星點點的城市,還有村莊的黑色的輪廓。車廂里所有人都很疲憊,沒有人交談,也沒人玩手機,發呆或者睡覺。
我趴著睡了一覺,醒來感覺外邊已經快亮了。
恰好在安徽,那幾天南方又特別冷,感覺腿上涼颼颼的,窗戶結了一層霜。土地全部都被白色的羽毛狀的霜覆蓋著,火車感覺很慢,自我感覺走著也能追上。安徽有好多大大小小的池塘,都結了冰,每個池塘旁邊都有個小房子,好像是守門人的家。
南京站好像是個地下迷宮 從一頭去另一頭還需要進地鐵站花兩塊錢 好像是過路費。一出來,就感覺潮濕的冷空氣快要捂住我的呼吸,這里的冬天很澄凈,沒有霧霾,也沒有沙塵。
感覺城市并不大,可能交通發達的緣故吧,路上車也并不是特別多,中介把我們接到公司附近,女朋友住在她姐家里,中介安排我去一個青年旅館,我準備在南京過第一個晚上。
打車到邁皋橋,在沃爾瑪附近下車,冬天的晚上,夜色被路燈染成橘黃色,過了馬路給青旅老板打電話,一個女人用奇怪的口音讓我找肯德基,肯德基旁邊有個地下停車場,然后走到停車場入口旁邊的路邊,抬頭看到居民樓一個窗戶伸出一個腦袋,她向我揮揮手,告訴我,在左邊有個鐵門,進去院子,第二個門302。事情過去大半年了,記憶中好像是這樣的。我走過去有個小鐵門,緊閉,推不動,也拉不開,正納悶,往前走了幾步,有個大口子,進去才是院子,根據指引按門鈴,其實我內心是恐懼的,擔心遇到傳銷怎么辦,我順手拿起手里的杯子,心想遇到壞人用力砸腦袋,踹褲襠什么的。
開門的是個三十多歲的胖女人,還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三室一廳的舊公寓,濃重的潮濕味道,夾雜模模糊糊的呼嚕聲。我有點后悔,又感覺不太好離開,給了三十塊錢,進了一個臥室,只有一個人在躺著玩手機,女人給我介紹衛生間可以洗澡,房間可以充電,有熱水可以喝。躺著的那個人大概和我差不多大,床頭掛著一個皮革手提包,卡其色的,靠墻兩張上下鋪,中間一個長條桌子,擺滿了煙灰缸,和臟兮兮的插板。我選擇另一張床的上鋪,爬上去感覺搖搖欲墜,放下書包,吃了個蘋果。被子幾十年沒洗過,遠遠聞得到腳臭味和煙味。
實在睡不著,下來看看陽臺,陽臺掛著一堆衣服,還有一張床板,自動洗衣機不停轉,窗戶沒有玻璃,看到樓下偶爾過往的車輛和空蕩的街道,想起那句歌詞,這城市那么空,這回憶那么兇,這街道車水馬龍……我回頭看到小男孩光溜溜在廁所站馬桶很遠就撒尿,心里一陣膈應。
我也不知道怎么睡著的,總之天剛亮我就醒來趕緊離開了這里,去地鐵口對面找了個快捷酒店。
吃了點泡面和辣條,中午一個人出去看了看大屠殺紀念館和曹雪芹的家里,每個城市都不一樣,卻說不出不一樣在哪里,建筑都是有生命的,細細體會得到不同的溫度。
周一,坐公交到目的地和中介回合,我們一共五個人,都是西安來的大學生。公司不大,入職很隨意,沒有勞動合同,也沒有入崗培訓,一個姐姐帶我們去了車間里邊的一個小房子里,交給了組長,然后安排任務。
小車間兩條傳送帶流水線,鐵板從流水線下來,工人們品質檢查,覆膜,整形,包裝。最后托運到庫存區。男人負責體力活,女人負責精細活。
第一天一下午沒什么事,干到下午五點吃晚飯,白大米,水煮菜,還有湯。四十分鐘后繼續干活。
宿舍很大,有空調,衛生間也挺大,有熱水供應,柜子很多,還有個陽臺。挺潮濕,感覺被子冰冷。
第二天早上繼續干活,仔細觀察了下車間,主要都是沖壓件的生產,幾條流水線都是沖壓機床,靠墻擺滿了模具,上邊穿行行車,幾乎見不到叉車,工件放在四輪平臺的小車上人工推動。另一邊是庫存區,黑色的塑料盒子被裹著保鮮膜類似的膜,一堆一堆挺整齊。
我干活的流水線是類似洗衣機后蓋似的鐵板,沖壓過后,進入清洗機,然后進入后加工車間,工人們覆膜包裝,我偶爾負責給產品裝袋,偶爾負責把裝袋后的產品一個個放入黑色黑子里邊的小格子,一塊鐵板大概三四斤,一天裝三千多個,上午下午各休息十分鐘,中途除了機械故障,基本不停歇。
工人都沒精打采,領導總是一種我最大的口氣,偶爾覺得自己很善良似的夸贊自己。深深感受到中國工人的廉價,甚至都不如機器人。整個車間只有幾臺桁架機械手,剩下的工作基本上都是人力完成。
比如,有時候包裝的黑色盒子不夠用了,坐等客戶送回來,生產又不能停歇,于是生產到一半的鐵板人工一個個放到小推車。等黑色盒子回來了,又在同一個位置一個個放到流水線上。基本上沒有資源配置規則,全靠組長想到啥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