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已逝去者的新生

午后,陽光斜射在墓園里。

黃昏的陽光照射在粗糙、寸草不生的沙地上,也照射在冰冷的石質(zhì)墓碑上。墓地被一圈破舊但是很堅固的木柵欄圍著,在柵欄外的不遠(yuǎn)處,是一個略顯寂寞的石屋。除此之外,僅剩下卷著沙塵的風(fēng)偶爾路過。

這里,每一天都是午后。所以這里更像是藝術(shù)大師油畫作品里的場景,總是一成不變,沒有任何的變動。

這里的墓碑,每一個都會被陽光分出無比陰暗的一面和無比光明的一面,每一個陰暗面的背后都會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一直是午后,一直是靜止的畫面,就連那一道道佇立的影子也絲毫的沒有移動過。

但今天,在某個影子的末端,沙土卻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拱起著,似乎有什么正要由內(nèi)而外的破土而出。

沒過多久,一只手從沙土堆中伸了出來。接著,一個淡金色頭發(fā)的男人從沙土中掙扎著爬了出來。在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休息一下的時候,頭頂突然傳來了異響,他謹(jǐn)慎又敏捷的回過頭去,看見頭頂一個新的墓碑正如植物般緩緩長出。

“迪諾,死于19歲。”

這是他目前所能知道的全部信息,關(guān)于他自己的。他仰躺著望著天上的太陽,他的記憶一片空白,無論是現(xiàn)在或者是過去對他來說都無比的陌生。

“這是我?”他難以相信眼前的這些,這一切對他來說就如同夢境一般。

墓碑上寥寥無幾的幾個字和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的記憶,這就是他目前所剩下的一切。

他神情迷茫的掃視過其余墓碑,每個墓碑上都和他的那個一樣,一行寫著名字,另一行是死亡時的年齡。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個墓碑旁邊的空地上,然后眼睛就再沒動過。

這里似乎有著令人變得憊懶的魔力,人在這里,就覺得生活再也沒有了意義,只想一動不動的靜止在那里,懶得移動,也不愿在思考。

直到扭著頭仰視使他肌肉酸痛,他才無精打采的翻了個身,晃晃悠悠地爬起來了。

“這里是哪?”他腦中突然出現(xiàn)了這個疑問,但直到這個疑問在腦中毫無意義的重復(fù)了幾十遍后他才意識到:這只不過是大腦下意識里產(chǎn)生的疑問而已。

至于問題的答案,就需要他去思考,但是他卻不愿去動腦筋,他就想這樣一直站著,一直站著……

這里完全凝固的時間與他的靜止不動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仿佛他就是墓園,是這里的一部分,就像沙土與墓碑,是組成墓園的一部分。

但,要怎樣去稱呼他的這一部分呢?只有一個稱呼才能稱得上是組成這里的元素:死者。

這里,依舊是午后,停止不動的陽光與影子、像守望者一般矗立在遠(yuǎn)方的石屋、還有從墓中爬出來,靜止不動的死者。

完全的沉寂,一輪毫無生機的午后太陽拉長著一切的影子。

也不知道這樣持續(xù)了多久,他突然感覺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晃動起來。接著所有的圖像都突然一閃,然后他就陷入了黑暗。

“啊,是摔倒了吧。”感受到身上的痛感,他在心里感嘆著。

“天吶!他摔倒了!”

遠(yuǎn)處,傳來了一聲尖叫。

這聲尖叫顯得刺耳,總之這里太安靜了,他完全沒想到這里還會有別人,或者是類人的活物。

緊接著,他聽見了一陣類似于奔跑的聲音,但是又與奔跑不同,這個“人”的每一步都邁得太大,而且落地時的間隔時間也太長。當(dāng)這個“人”到達(dá)他身邊的時候,他就感覺到自己被移動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一陣風(fēng)抬起來了一樣。

但是在這一系列動作的過程中,他卻沒有想要弄清楚那個“人”是什么的欲望,他就那樣趴在那里,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也或許是這里的平靜,麻痹了他對于危險的嗅覺神經(jīng)。

這一陣風(fēng)很快就把他送到了目的地,他的身體在接觸到久違的柔軟絲織物時興奮地戰(zhàn)栗起來。他就這樣閉著眼睛,被人仰放在床上,像是昏厥也像是在享受。

一雙布滿皺紋的手在他身上摸索著,“他很好,洛茲。”這雙手的主人出了聲,“我從沒見過這么懶的孩子。”他說,“居然保持站立太久,壓迫了神經(jīng)才摔倒的。看起來,他是想一動不動的呆在那里,卻沒選到一個好的姿勢。”

原來,這里的人是在給他檢查身體。

然后是很漫長的一段耳語聲,兩個男人渾厚嗓音發(fā)出來嗡嗡的震響使他感到很煩亂,直到他們之中的一個突然離開,迪諾才又重新得到了安靜。

當(dāng)兩個人都走開后,迪諾才睜開了雙眼環(huán)顧四周,周圍一邊漆黑,只有一點微弱的燭光在黑暗中獨自支撐著。在床的不遠(yuǎn)處是窗子,窗外正是他剛剛所處的墓園,那里依舊是午后,午后那打不起精神的陽光斜射著,它完全無力再進(jìn)入屋子。

這里似乎比外面要好一些,迪諾感覺在這里漸漸可以思考,獨處的時間就顯得難能可貴了。他思考著,試著去探究自己目前的處境。

很快他發(fā)現(xiàn),在他的腦袋里空白的不只是過去,還有更多,雖然他也同樣不懂什么是新生兒,但是他的的確確的感覺到自己目前的狀態(tài)是一個體型過大的新生兒。

除去這些,他還有這位超乎常理的條件反射。比如,他腦子里突然冒出的很多東西,都是他所不知道、不理解的。或者說,他現(xiàn)在在思考自己的處境,他卻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思考,以及不懂思考究竟是什么。

只是感覺自己應(yīng)該這樣做,其他的,他都是一無所知。

這種發(fā)現(xiàn)令他十分的興奮,不僅是這個地方,就連他自己也充滿了秘密。就如同人們常喜歡在黑暗的地方做一些隱蔽的事情一樣,屋內(nèi)的黑暗令迪諾興奮,使他的思維變得敏捷,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完全不同于在外面的時候。

迪諾覺得僅僅是這些還不夠,他張了張嘴,試著發(fā)出像剛才那兩個男人一樣的聲音,“有人嗎?”陌生的聲音從喉嚨里發(fā)出,既熟練又令他不解。

一切都是這么簡單,一切都像是他的本能,是他身體中的一部分,不論他是否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毫無疑問,他已經(jīng)具備了這個世界所需要他擁有的一切。

但是,他又很快的閉上了嘴。黑暗不僅帶給他敏捷的思維,同樣也帶回了他的恐懼感,他深怕再次把那兩個人喚回來,因為他還不知道剛才那一陣風(fēng)究竟是什么。

木制的地板發(fā)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迪諾皺起了眉頭。很顯然有人來了,一聲短促的呼喚已經(jīng)為他帶來了“麻煩”。

“你是第七個。”男人的聲音飄來,溫和、慈愛。迪諾沒有回答他,他只是緊緊盯著這個老男人,似乎是要將眼前這個老男人一層層的活活剝開。

“放松下來,我的孩子。每一個新來這里的孩子都帶著失去記憶的恐慌,但是你要相信,這里是安全的。”老男人放下手中厚重的外套,拄著拐杖坐下,繼續(xù)說:“這里是另一個世界,所有死后逃出地獄人都將在這里重生。但是作為已經(jīng)是逝去成為了過去的你們,在得到我的認(rèn)可前,還可被允許恢復(fù)記憶。”

迪諾一直盯著這個老男人,漸漸地他感到不在再緊張,但是他也不想對對方做出任何的表示。

“我確定你是安全的,孩子,明天會有一個儀式,好好休息。”老男人從椅子上站起,吹滅了屋中唯一的蠟燭。屋子立即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咚咚的拐杖聲越來越遠(yuǎn),老男人走了。

迪諾在黑暗中望向外面,外面只有七個墓碑和一圈小小的圍欄,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感到一種沉悶的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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